文章出处:
石锋、沈钟伟《乐在其中:王士元教授七十华诞庆祝文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2003年12月21日
壮语与汉语的接触史及接触类型
洪 波
一、壮语与汉语的接触史
壮族是古代百越人后裔的一部分。秦汉时期,两广地区的土著居民主要是西瓯和骆越人,“西瓯在广西中部、北部和贵州南部一带,骆越在广东西部、广西南部、云南东部和越南北部的一些地区。”今天的壮族,主要是这两支越人的后裔。壮语与汉语的接触历史也就是壮族与汉族的接触与融合历史。
古代越人与华夏人的接触与交往是很早的,《尚书.尧典》:“申命羲叔,宅南交。”注:“《大传》曰尧南抚交趾。”孔颖达《疏》引《大戴礼.少闲篇》:“昔虞舜以天德嗣尧,朔方幽都来服,南抚交趾,出入日月,莫不率俾。”《尚书.禹贡》:“导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诗经.大雅.江汉》:“于疆于理,至于南海。”在春秋末叶,越人的一支在长江下游以南地区逐渐强大起来,至战国初年,越王勾践成立了越国,并以其卧薪尝胆之精神,积蓄力量,终于打败了强大的吴国。到越王无强时期,越国已经非常强大,“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强。”然而西瓯、骆越人与汉民族的接触与交往载籍可考的乃始于秦代。秦始皇统一中原之后,于28年(BC219年)开始了征服岭南的军事行动,他派尉屠睢为军事统帅,派监禄开凿灵渠,负责粮草、辎重的转运。整个军事行动历时5年,于33年(BC214年)取得了最后胜利,建立了南海、桂林和象郡,正式将岭南的广大地区纳入了秦王朝的版图。秦始皇为了巩固岭南三郡的统治,一方面以强大的军队作后盾,另一方面则“以谪徙民与越杂处。”秦始皇派出征服岭南的军队及后勤人员号称50万,但最后实际居留岭南三郡的人数则要少得多。根据葛剑雄的研究,随着这次军事征服而移民岭南三郡的中原人口共约10—15万人,主要来源于黄河中下游的关东地区,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尉屠睢率领的士兵和尉佗率领的增援人员,一部分是征发的“尝逋亡人、赘婿、贾人”。这些中原汉人主要集中于珠江三角洲、东江和桂江沿岸的河谷平原和连接中原的交通线上。这是史籍可考的西瓯骆越人第一次与中原汉人的大规模接触。
秦朝征服岭南建立岭南三郡之后不久即告灭亡,徙居岭南的中原汉人因秦末汉初的连年战乱而不得重反故里,遂成岭南的永久居民。秦将尉佗乘机以故秦将士为依托,建立了南越国,将故秦岭南三郡占为己有。尉佗为了巩固自己对越人的统治,采取主动夷化的政策,自称“蛮夷大长老”,“和绥百越”,境内“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不仅取得了西瓯和骆越人的信任而且还与闽越人建立了良好关系。《史记.南越列传》曰:“佗因此以兵威边,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南越国称王五世,凡93年,一度疆土辽阔,“东西万余里”。在南越国统治时期,虽然南越国采取向当地越人学习、靠拢的政策,但其本身的中原汉文化和语言也必定会影响当地的百越人,包括西瓯和骆越人。
汉武帝元鼎五年(BC111年)汉王朝发动了对南越国的全面进攻,于次年灭了南越国,同时招降了西瓯和骆越,在南越国故地建立了九个郡,军事上归交阯刺史统摄。从此,壮族的先民西瓯和骆越人进入了长期接受汉人统治的历史,与汉人的接触与交流日渐频繁起来。
自汉武帝灭南越之后,壮族先民与汉民族的接触与融合主要有以下几种形式:
(一)汉民族的军戍移民
自秦始皇征服岭南,将岭南百越地区纳入中国版图以后,历代对岭南地区的屯戍未曾断绝过。秦始皇建立岭南三郡,留下15万人左右屯驻岭南。而且由于不久之后秦王朝即告灭亡,秦将尉佗自立为王,这批中原汉人基本上没有返回故里,成了岭南地区的永久居民。汉武帝灭南越后,在岭南地区建立了九郡,设交阯刺史进行军事统摄,当时驻守岭南九郡的军队数量史书未详载,但总数一定不会太少。《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云:“永和二年,日南、象林徼外蛮夷区怜等数千人攻象林县,烧城寺,杀长吏。交阯刺史樊演发交阯、九真二郡兵万余人救之。”由此我们可以大致推测当时驻守岭南兵力的数量。正因为如此,在东汉时期,岭南地区发生多次少数民族叛乱,大多数都是依靠当地原有驻军来镇压。例如和帝时,“日南、象林蛮夷二千余人寇掠百姓,燔烧官寺,郡县发兵讨击,斩其渠帅,余众乃降。于是置象林将兵长史,以防其患。”
历史上中央王朝在岭南地区尤其是广西地区屯驻军队规模比较大的主要是唐宋时期,主要原因一方面是岭南少数民族不断反叛,另一方面是在唐朝云南的南诏国逐渐强大起来,不断骚扰边境,在宋朝越南逐渐脱离中国,广西成为国防前哨。隋末唐初,岭南地区为地方势力割据,唐高祖武德四年(AD621年),李靖率兵击溃地方势力肖铣,岭南复归于统一。为了加强对岭南的统治,对岭南道东部地区实行划州县、置官吏、征贡赋政策。仅在广西境内,唐王朝就先后设立了50个州,224个县,其中新设州39个,新设县119个。在对西部“蛮峒”地区,实行羁縻州县制,“以夷治夷”。先后设立羁縻州50个,羁縻县51个。在军事上,唐王朝设五府经略使于广州,下分五管,其中桂、邕、容三管皆在今广西境内,又设立安南都护府于交州,控制交州府州和南海诸国。尽管如此,唐朝中叶以后,岭南道西部地区的少数民族还是不断起义,南诏等国亦常寇边境。唐代宗至德元年(AD756年),西原州黄峒(今左江一带)黄乾曜、真崇郁合一百余峒二十余万人反,“绵地数千里”。大历十二年(AD777年),西原州潘长安又反,占地“南距雕题交趾,西控昆明夜郎,北洎黔巫衡湘”。贞元十年(AD794年),西原州黄少卿反,攻陷横、钦、浔、贵四州,围攻经略史驻地容州。其子率部攻陷十三州。前后历时近三十年。懿宗咸通年间,南诏“攻交州,进略安南”。在此情形下,唐王朝多次调集各道兵力前往镇压和戍守。懿宗咸通三年(公元862年),唐王朝发兵2万戍守安南,四年(AD863年),新任岭南西道(治邕州,今广西南宁市)节度使康承训率荆、襄、洪、鄂四道兵1万人赴镇,紧接着又“大兴诸道兵5万往”。同年六月,“置行交州于海门(今越南海防附近),进为都护府,调山东兵万人益戍。”次年,因北方军队不服南方水土,“死瘴毒者十七”,宰相杨收议罢北军,“以江西为镇南军,募强弩二万,建节度”,懿宗诏可。昭宗乾宁二年(AD895年),3千名安州将士迁入桂州。唐代末年,太尉、青州人陶英授征南将军,率兵出镇昭州(治今广西平乐县),唐亡后全家隐居州内的诞山。所以,仅唐朝末年的数十年间,从各地尤其是中原地区调往广西及今越南北部一带的军队总数就接近10万。
北宋时期,安南逐渐脱离中国版图,而云南仍为大理(南诏)所占据,因而广西成为国家的边防前哨。另一方面,广西少数民族的起义仍连绵不绝。真宗咸平二年(AD999年)。抚水(今环江一带)蒙会国反;景德四年(AD1007年)陈进、卢成均反;大中祥符九年(AD1016年),抚水壮人反;仁宗景祐二年(AD1035年),雷、化两州壮、瑶民反;宝元元年(AD1038年),安化州(今环江县北部)壮人攻宜、融州;庆历四年(AD1044年)抚水区希范、蒙赶反。仁宗皇祐四年(AD1052年),侬智高反。因此北宋王朝将广西作为屯兵戍边的重点地区。据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沿边兵》,北宋时期广西地区常年驻兵数静江府(今桂林)5000人,邕州(治今南宁)5000人,宜州(今宜州市)2500人,钦州500人。驻军一般带家属,以平均1军人带家属2人计,即有4万人左右。平定侬智高起义之后,戍守广西的兵力进一步扩充,“皇祐五年,增置雄略指挥,广州、桂州各二,全州、容州各一,更加募澄海、忠敢、雄略等军,以四千人守邕州,二千人守宜州,一千人守宾州,五百人守贵州。”戍守广西的总兵力曾超过两万四千人,还不包括当地土兵。《大明一统志》卷85引元代方志说邕州:“宋狄青平侬贼后,留兵千五百人镇守,皆襄汉子弟。至今邑人皆其种类,故言语类襄汉。”此外,宋朝时期,为防止及镇压羁縻州县蛮峒人造反,乃沿羁縻州县设立军镇军寨。《岭外代答.寨丁》:“环羁縻溪峒置寨以临之,皆吾民也,谓之寨丁。……寨丁更戍,不下百人。”静江、邕、容、宜等地共设25寨,这些寨丁直接深入蛮峒地区,在当时应是与蛮峒人接触与交往最为频繁的。
(二)汉民族的谪徙实虚移民
历史上,岭南地区长期属于蛮荒瘴疠之地,因而成为流放罪犯安置贬谪官员的一个去处。秦始皇征服岭南之时,即曾征发“尝逋亡人、赘婿、贾人”徙居岭南;汉代亦曾“以谪徙民与越杂处。”《新五代史.南汉世家》:“唐世名臣谪死南方者往往有子孙,或当时仕宦遭乱不得还者,皆客岭表。”不过,流放罪犯和安置贬谪官员虽然代代而有,总的规模却是很小的,更多的乃是实虚屯田移民。历史上,岭南地区尤其是广西地区,由于战乱频仍,导致当地人口或外迁,或死乱。《新唐书.西原蛮传》载韩愈言:“自行立、阳旻建征讨,生事诡赏,邕、容两管日以凋敝,杀伤疾患,十室九空。”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一:“广西地带蛮夷,山川旷远,人物稀少,事力微薄,一郡不当浙郡一县。”因而自唐代以降,往往招募外地人口前往两广地区实虚屯田。《新唐书.韦丹传》:“始城州,周十三里,屯田二十四所,教种茶麦,仁化大行。”
《岭外代答》卷三:“钦民有五种,……四曰射耕人,本福建人射地而耕也,子孙尽闽音。”明清时期这种实虚屯田措施更为频繁。清代道光《钦州志》卷一《舆地.物产》:“按糖油二种,旧志略而不详,缘州属在雍正初地尚荒而不治,自乾隆以后,外府州县人迁居钦者,五倍土著。人力既集,百利具兴,山原陵谷皆垦辟,种植甘蔗、花生,为榨油漏糖之资。”
民国《平乐县志》卷二《户口》载清代康熙七年县令陈光龙语:“自顺治八年始入版图,复遭孙逆之变,土著之民十亡八九,连年招抚,惟楚之道(州)、永(州),东粤之阳(山)、连(山),江右之安福、吉水受廛居多焉。然去留靡常,无安土重迁之累,不可以恃为户口。”
民国《平乐县志》卷二《社会》记载该县若干大姓之来源:“附城乡以陈、李、黄、张、潘、刘、王等姓为大姓,皆于清代来自湖南、广东。上盆乡以黄、张、陆、吴、莫、马等姓为大姓,民治村吴姓于明代迁来,其余各姓皆于清代由湖南、江西而来。世平乡以刘、罗、林、许、何、曾、邓、梁等姓为大姓,皆于清代由湖南、广东、福建等省而来。榕津乡以廖姓为大姓,于清初由湖南迁来。张家乡以李、陶、莫等姓为大姓,于唐代由湖南随征到此。安同乡以李、陶等为大姓,于明末自湖南来。兴宁乡莫、宾等姓为大姓,莫姓来自山东,于宋咸淳二年有莫国麟者封昭庆侯,奉令征蛮,来居斯土,现有人口三千余;宾姓于宋代来自湖南,现有人口千余。大布岭乡以莫、翟、陶、李等姓为大姓。李姓自唐代来,莫、翟、陶姓皆于宋代来,各姓人口现均有千余。安阳乡以陶、欧等姓为大姓,陶姓于唐代由山东来,欧姓于元代由江西来,现有人口各二千余。金华乡以陈、黄、张、韦、欧阳、钟等姓为大姓,如九洞村之张姓、鱼口村之韦姓,始迁来时距今约三百年,泥塘村之欧阳、钟等姓、南蛇村之韦姓,始迁来时距今约二百年。”民国《桂平县志》:“至于明代,江西、福建、广东各省氏族来者弥繁。”昭平县明代万历年间曾镇压徭僮之民暴动,招佃输耕,从粤北翁源县引入移民。
(三)汉民族的战乱移民
在东汉以前,中原地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基本上不过长江天堑,三国时期,魏、蜀、吴之间的拉锯战争亦主要在长江以北展开,江南左右地区波及较少,北方移民一般也不过长江。到西晋末年永嘉之乱之时,这种情况发生了根本的改变。永嘉之乱,晋室南移江左建康,黄河流域百姓亦大批相随南迁,这批移民主要集中在长江中下游两岸的江苏、安徽、浙江、江西北部到湖北一带,最远到达江西中部地区。当时北方移民虽然基本上没有到达广西的,但是,由于北方移民的挤压,就使得相当一部分当地原住民向南向西迁移,江苏、浙江一带的原住民主要向福建迁移,而江西原住民则向两广和湖南地区迁移。广西的东部和北部在这个时期及后来的南北朝时期接受了不少外来人口,这一点从东晋到南北朝时期广西的建置变化即可看出来。三国时期,广西的大部分地区属于吴国,设置为6郡,39个县。到东晋时期,郡增加到10个,县增加到57个;南北朝时期,广西的州郡进一步大规模膨胀,先后设置9个州,48个郡,新设郡37个,127个县,新设县78个,“这48个郡绝大部分位于今防城、南宁、宾阳、柳州、融水、桂林一线以东地区。”这个时期,广西境内设置的郡县虽然有过于泛滥之嫌,但是,若非外来人口激增,也不大可能设置如此众多的郡县,而且这些郡县主要分布在广西东部地区也不是偶然的。
北方向广西的第二次战乱移民是唐末五代时期。唐末黄巢起义,席卷大半个中国。紧接着唐王朝灭亡,国家四分五裂,五代十国递相更替,战乱连绵,民不聊生,因而导致大批中原百姓逃难江南和岭南。《新五代史.南汉世家》:“是时天下已乱,中朝士人以岭外最远,可以避地,多游焉。”《岭外代答》卷三:“钦民有五种,……二曰北人,语言平易而杂以南音,本西北流民,自五代之乱,占籍于钦者也。”
北方向广西的第三次战乱移民浪潮是南宋末年。靖康之乱以后,蒙古铁蹄长驱直入,中原沦陷,皇室南迁,大批北方人也避难长江以南地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通过湖南、江西展转流入广西,成为历史上广西地区流入避难人口最多的时期。据吴松弟研究,今广西、海南和广东西部所在的广西路是南宋人口增长最快的路,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嘉定十六年(1223年)和元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的户数分别相当于北宋末崇宁元年的202%、218%和257%。《舆地纪胜》卷104载:“容(容州)介桂、广间,盖粤徼也。渡江以来,北客避地留家者众,俗化一变,今衣冠礼度并同中州。”
(四)汉民族的经商移民
广西的商业发展是从宋代开始的。宋朝时期,广西南接安南、西连大理,成为边境贸易的集散地,而广西境内物产丰富,河流纵横,水路交通便捷,又以江浙湖湘等地为依托,从而促使商业迅速发展。据《岭外代答》卷五记载,当时广西南部地区有三大博易场:邕州横山寨(今广西田东县境内)博易场,邕州永平寨(今广西宁明县境内)博易场,钦州(今广西钦州)博易场,与安南、大理进行贸易。横山寨博易场是当时著名的马市,主要吸引大理马的生意,进行同时也带动农产品和手工业品的买卖交易;永平寨博易场和钦州博易场则主要与安南进行海产品、农产品及手工业品的交换。不过,当时广东地区的经济尚未发展起来,经商以广西当地人和官商为主,所以由经商带来的移民即使有也是很少的。
广西地区汉族经商移民的高峰期是明清时期,来源主要有两个,其一是湘、赣、江、浙等省,其二是广东省。明崇祯《梧州府志》载:“客民闽楚江浙俱有,惟东省接壤尤众。专事生息,什一而出,什九而归。”湘、赣、江、浙等省的商人和手工业者主要通过灵渠和中原地区连接岭南的古官道进入广西,移民的主要居留地在桂北和桂东地区,亦有深入广西腹地者。清道光《西延轶志》卷二:手工业者“往往右江楚南客民执其技来此游食”,经商者“往往皆楚南客商。自湖南贩苏木铁条等杂货至桂省,自桂林贩棉花、白糖等杂货至湖南。”广东商人则依靠连接两广的西江和广西境内的郁江、都泥江等水系漕运进入广西,移民以桂东南为最多,并覆盖广西的大部分地区,北及柳州、桂林,西达凭祥、百色。从商业移民的数量来看,广东人占绝大多数,形成“无东不市”的局面。明末诗人徐棻诗云:“往来横渡口,强半广州音。”清雍正《广西通志》云:“(梧州)商贾辏集,类多东粤。”清光绪《百色厅志》卷二:“厢外市肆喧闹,舟载马驮,百货云集,类皆来自东粤以及滇黔,非土产也。”民国《龙津县志》载,明清时期移居龙州县城镇的客民主要有99姓,来自广东的有64姓,湖南35姓,江西25姓。据钟文典《广西近代圩镇研究》,明清时期,桂东南地区的工商业人口几乎全为粤人,桂南地区的工商业总人口中粤商人口比例占70%~80%,桂北、桂东北和桂西北,粤商人口亦不亚于湘、赣等省移民人口。
(五)汉族人与壮族人的融合
自秦代统一岭南百越地区以来,由于北方汉民族人口的不断流入,岭南百越人与汉民族不仅发生了频繁的接触和交往,而且也不断地相互渗透和融合。可以说,两千多年的百越民族与汉民族的接触和交流的历史也是百越民族与汉民族彼此渗透与融合的历史。
秦朝发50万大军征服岭南,最后留居岭南的将士有15万人左右,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不可能带家属,而秦王朝虽从中原地区征发过女子前赴岭南以慰前方将士,但数量非常有限,因此秦朝灭亡以后,故秦将士绝大多数在当地与百越女子通婚成家立业便是必然的归宿。西汉初年,故秦将领赵佗割据岭南,建南越国,自立为王,传承5世,历93年。南越国的国家保卫力量主要是故秦将士及其子孙,这些故秦将士的子孙后代大多数应是与越人女子通婚而生育的,所以,赵佗自称“蛮夷大长老”,不仅仅因为他统治岭南百越民众,也因为他们的子孙已多为越出。汉武帝灭南越,南越统治集团不可能全部被杀或被俘,大部分人融入了百越之中。“凡交止所统,虽置郡县,而言语各异,重译乃通。人如禽兽,长幼无别。项髻徒跣,以布贯头而著之。后颇徙中国罪人,使杂居其间,乃稍知言语,渐见礼化。”东晋以后,汉族向岭南地区移民更为频繁,汉人与越人的融合也进一步加深。民国《贵县志》卷二《风尚》:“三代以前,政教不通。秦徙中县民,杂处西瓯,汉唐兴学,公纪迪教于郁林。历唐及宋至元,士族代有占籍,父老相传多山左与江左之族云。”
民国《平乐县志》卷二《社会》记载该县若干大姓之来源:“附城乡以陈、李、黄、张、潘、刘、王等姓为大姓,皆于清代来自湖南、广东。上盆乡以黄、张、陆、吴、莫、马等姓为大姓,民治村吴姓于明代迁来,其余各姓皆于清代由湖南、江西而来。世平乡以刘、罗、林、许、何、曾、邓、梁等姓为大姓,皆于清代由湖南、广东、福建等省而来。榕津乡以廖姓为大姓,于清初由湖南迁来。张家乡以李、陶、莫等姓为大姓,于唐代由湖南随征到此。安同乡以李、陶等为大姓,于明末自湖南来。兴宁乡莫、宾等姓为大姓,莫姓来自山东,于宋咸淳二年有莫国麟者封昭庆侯,奉令征蛮,来居斯土,现有人口三千余;宾姓于宋代来自湖南,现有人口千余。大布岭乡以莫、翟、陶、李等姓为大姓。李姓自唐代来,莫、翟、陶姓皆于宋代来,各姓人口现均有千余。安阳乡以陶、欧等姓为大姓,陶姓于唐代由山东来,欧姓于元代由江西来,现有人口各二千余。金华乡以陈、黄、张、韦、欧阳、钟等姓为大姓,如九洞村之张姓、鱼口村之韦姓,始迁来时距今约三百年,泥塘村之欧阳、钟等姓、南蛇村之韦姓,始迁来时距今约二百年。”唐代末年,太尉、青州人陶英授征南将军,率兵出镇昭州(治今广西平乐县),唐亡后全家隐居州内的诞山,同时还有李太尉住在附近,与陶英联姻,时人名其山为“陶李峒”。清代闵叙《粤述》:“今惟都结州姓侬,传云智高叛后更易,而黄姓尚多,如思明府思江、向武、归德、思同、思明六州,上林、陀陵、罗阳三县皆是也。赵姓则果化、思城、上下冻镇、远龙州,岑姓则归顺田州、恩城、泗城、武靖、利州,莫姓则南丹,韦姓则东兰、忻城,罗姓则那地,冯姓则都康、佶伦,许姓则下雷、万承,李姓则太平、安平、全茗、茗盈、龙英、凭祥,张姓则结安,闭姓则下石西,梁姓则罗白。其故绝更代不可知,然多山东青州人也。龙州赵国樑、赵廷楠兄弟争袭,余见其宗谱,乃山东益都人,其始祖从狄武襄破侬智高,因授世职云。”
(六)汉民族中央王朝及地方小朝廷对少数民族的治化教育
历史上壮族与汉族的交往与接触,除了汉族移民、经商外,另一个重要方面乃是汉民族中央王朝对壮族的治化教育。汉民族对壮族先民的治化教育最早起于南越国,西汉初年秦将尉佗建立南越王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一方面主动向百越人学习,与百越人搞好关系,“和绥百越”,另一方面积极开展对百越人的治化教育,从而使得南越国“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东汉时期,锡光任交阯太守,任延任九真太守,开展了一系列治化教育措施。《后汉书.任延传》:“九真俗以射猎为业,不知牛耕,民常告籴交阯,每致困乏。延乃令铸作田器,教之垦辟。田畴岁岁开广,百姓充给。又骆越之民无嫁娶礼法,各因淫好,无适对匹,不识夫子之性,夫妇之道。延乃移书属县,各使男年二十五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齿相配。其贫无礼娉,令长吏以下各省俸禄以赈助之。同时相娶者二千余人。是岁风雨顺节,谷稼丰衍。其产子者始知种姓,咸曰:‘使我有是子者,任君也。’多名子为‘任’。”“初,平帝时,汉中锡光为交阯太守,教导民夷,渐以礼义,化声侔于延。”又《马援传》:“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条奏越律与汉律驳者十余事,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汉民族中央王朝对岭南百越人实施治化教育的一个很重要的举措是兴办学校。最早实施学校教育的是东汉时期,《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云:“光武中兴,锡光为交阯,任延守九真,于是教其耕稼,制为冠履,初设媒娉,始知姻娶。建立学校,导之礼义。”隋唐以降,随着科举考试制度的实施,岭南百越地区的学校教育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隋书.令狐熙传》:
“上以岭南夷越数为反乱,征拜桂州总管十七州军事,许以便宜从事。……熙至部,大弘恩信,其溪洞渠帅更相谓曰:‘前时总管皆以兵威相胁,今者乃以手教相谕,我辈其可违乎?’于是相率归附。先是,州县生梗,长吏多不得之官,寄政于总管府,熙悉遣之,为建城邑,开设学校,华夷感敬,称为大化。”
令狐熙在岭南四年,自言“虽未能顿革夷风,颇亦渐识皇化”。《新唐书.韦丹传》载,韦丹为容州刺史时,“教民耕织,止惰游,兴学校。”
五代十国时期,岭南大部分地方属南汉国,南汉国于公元917年开国,重用唐故臣,“置选部,贡举,放进士、明经十余人,如唐故事,岁以为常。”南宋时期,由于汉民族政治中心南移,广西成为后方纵深地带,静江(今桂林市)置为潜都,因而对广西地区蛮汉各族的治化教育更加重视,各州府所在地开始设立府学宫,如理宗宝庆三年(AD1227年)邕州设府学宫于南宁。隋唐以来的学校教育大大增强了汉族文明和文化对广西各族的影响,其直接的成果就是自五代以来,广西各族不断有人在科举考试中金榜题名。仅以宣化县为例,五代南汉时期,宣化县(今邕宁县)钟允章、钟有章兄弟进士及第,元朝文宗至顺元年(AD1330年)庚午科会试,宣化县有10人及第,为当时湖广各县之冠。有明一代,宣化县濑沙村先后有11人乡试及第。这些科举及第之人不一定都是少数民族,但是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隋唐兴学以来广西地区的教育成果,这个成果显然不仅仅是广西汉人取得的。明邝露《赤雅》卷下“诸夷有学”条就曾对广西地区夷獠的汉学修养深表诧异:“予游诸夷中,有摛文而宗淮南者,有称诗而薄少陵者,有黜元白而诮长吉者,有谈古今而凿凿者。於戏,礼失而求诸野矣。”
以上综述了秦代以降历代汉族人口向广西的移民情况以及中央王朝对广西的治化情况。汉族向广西移民的历史就是汉族与壮族接触和融合的历史,而汉族与壮族接触融合的历史以及历代中央王朝对壮族的治化历史也就是汉语与壮语接触和融合的历史。“后颇徙中国罪人,使杂居其间,乃稍知言语,渐见礼化。”“予游诸夷中,有摛文而宗淮南者,有称诗而薄少陵者,有黜元白而诮长吉者,有谈古今而凿凿者。”这些记载就是汉族与壮族的接触融合、汉语与壮语的接触与融合结果的真是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