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红棉树在 2002/07/24 04:04am 编辑]
2002.07.18
因为睡觉之前和依维就百越族的后代是否都应该归属一个民族而进行过激烈的辩论(我认为壮族和布依族应该一起划归僚族,壮侗语族的其他民族如侗族等却不能划归僚人的,他则认为侗族等也应该划归僚族),所以一直到大约快2点的时候才入睡。
凌晨4点40分左右,手机的叫醒铃声准时响起,我痛苦地爬起来,匆忙洗漱,然后依维也醒了。大约5点过一点的时候,旅馆门外响起汽车的喇叭鸣声。我知道是叔叔叫前往龙邦镇的早班车亲自来接我们了,就匆匆忙忙和依维下楼,母亲早就在一楼等着了。因为今天是越南高平省茶岭县的圩日,靖西边民经常到那个地方赶圩,所以那个车子是专门为靖西县城一带的人到茶岭赶早圩的人准备的。我们搭车赶到南站,本来和小bill约好是凌晨5点钟在南站碰头的,但是等到5:20左右他却还没有出现,搭乘那个车子的其他人早已经不满了。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将叔叔留下来等他,依维、母亲和我三个人先乘车到边境的龙邦镇。
旧州一过,有一个边防检查站。按照规定,非边民的内地人通过检查站进入边境乡镇地区都是要交钱办一个边防证的,但是其实也不严格,检查站的士兵只是过来往窗户里瞅了一眼就放行了。平时即使被问到,说你自己是靖西人,并用南部壮语回答他们简单的问话,一般就会放行。
大约40几分钟以后,我们到达了龙邦口岸。下车以后,看见很多中国的边民都在绕着边检海关大楼旁的小路往越南那边走,越南的兵士对他们根本就是不闻不问。边境一带的村民大概是经常到越南边境去串亲戚的,根本无法阻拦。我们就在龙邦口岸等叔叔和小bill,可是一辆又一辆的车子从靖西县城到达龙邦口岸,就是没有他们的影子。我们只好在龙邦口岸吃了早餐,继续等待他们。一直到了早晨7点多,他们才到达,我笑骂小bill,问他是几点才起床的,他不好意思地说到6点多才起床。
■买路钱
因为越南茶岭的圩都是早圩,所以我们就赶紧在边检那里登记出境,出关后又在越南边检那里登记入境。果然不出我所料,越南边检就那样毫无遮掩地伸手问我们要钱,要不然不给通行。其实我问过龙邦那边的小卖部,过来一般要交多少“买路钱”才能通行,他们说如果是办了中越边境地区通行证,一般是过一次交一人一元人民币就够了,可是那个边检却要我们一人三元,丢给他15元以后,他才给我们的通行证盖了章。我们5个人分三组搭乘摩托车同时从边检那里往茶岭县的县城出发。可是到了半路,又杀出两个穿戴军装的越南鬼子,他们手中揣着枪,用越南语向我们吆喝,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才用十分生硬的南部壮语(其实也就是越南北部的岱侬语)叫我们下车。我们出示了证件,他们却看都不看,直接伸手向我们问钱:“一人10千盾!”(受越南语的影响,岱侬语里也不太用‘万’这个词汇,而用10千来表示一万,而一元人民币大约折合1880越南盾,10千越盾要大约5.3元人民币),幸好叔叔也搭着摩托车赶了上来,跟他们说可不可以通融一点,一人随便给2元就够了。后来我们5个人又丢给他们10元人民币,他们才心满意足地走开。其实去越南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正式通过旅行社办理护照,从一级关口(如广西东兴、凭祥等关口)过,到越南首都河内、南方大城市西贡等都很容易,但是反而从靖西边境到这种非开放地区却很不方便。如果是跟随边民一起走路过去,他们一般很少找你麻烦,但是如果是正式办了边境通行证的人,只要是新面孔,越南鬼子一般都会趁机大敲几把,而你根本是欲告无门。
茶岭县城离靖西龙邦口岸只有9公里远,这里的自然风光和靖西相似,都是喀斯特地貌。一路上都看见当地岱族、侬族的妇女穿着传统的服装,成群结队地步行着往茶岭县城赶。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越南主体民族京族人。到了茶岭县城以后,喧闹的集市上身穿传统服饰的侬岱族、苗族、京族妇女几乎占了一大半。
●茶岭县城
这是一个和中国广西壮族县份里非县城的乡镇差不多大小的县城。越南这么一个小国,其实也有70多个省这么多。他们的一个省的面积,差不多也就和我们一个县的面积一样大,所以一个省的省会,也就和我们一个县的县城差不多一样大小。据说高平省的省会高平市和靖西县城差不多一样大小。所以,茶岭县城这么小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这个县城的圩日相当地热闹,街上熙熙攘攘,商品买卖大都是摆地摊,很多商品都是从中国运进来的。我花了15元人民币买了两斤茶叶,还专门让卖磁带的人帮我找了四盘岱语山歌、说唱的磁带,依维也买了两盘。赶集的妇女比男人要多。据说越南因为持续了将近百年的战争,站死沙场的大都是男人,所以男人数量比女人要少,虽说法律明文规定是一夫一妻制,但是一夫多妻的现象却很普遍,很多岱侬族妇女也因为找不到对象,又因为和南壮的密切联系,而嫁到中国的边境壮区。
■麻烦
县城里也遇上了很麻烦的事情。我们本来以为到了县城以后那些越南交人的警察就不会找我们麻烦,谁知道刚刚进入圩市,立刻有两个穿军装或警察服装的人过来朝我们呱呱叫,因为说的是越南语,我们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只是都很紧张,因为在他们的地盘上,什么都得任人摆布。我们又只能出示了通行证,这回他们打开看了,发现小bill那一本居然没有盖越南关口的入境章,我心里想,完了,肯定是那边关口的人故意留一个尾巴让我们遇上麻烦。因为我们当中4个人的通行证都盖了入境章,就小bill一本没有盖。后来那两个人还指着小bill穿的短裤哇哇叫,用生硬的岱侬语说:“短裤,不行!”我们才知道在越南,外出穿短裤为不雅的行为。这么大热的天,穿短裤在中国算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天气更热的越南,却是一种禁忌,真是让人不解。后来幸亏他们没有继续找我们麻烦,只是警告一下就怏怏地走开了。不过因为如此,我们在圩上逛的时候,遇上穿警服或军装的人都会心里发毛。而茶岭县城这些越南人,大约是因为长期战争的缘故,偏偏穿着类似军服或警服的平民男子特多,害得小bill一直很紧张。
◆岱·侬(Nong+Tay=Tho)、交(Keu;Vietnamese)、孟(Hmong)
岱侬族——越南高平省主体民族。
南部壮人大都自称“布土[pou tho]”、“根土[kon tho]”,把越南北部的岱族、侬族也都统称“根土”,意思都是“本地人”。因为他们民族本身和南壮就是一体的,越北的岱侬族地区古时候和南壮也本属于同一个国家,后来才被越南人侵占的。另外很多越北的“根土”都是近现代才从中国南壮地区迁出去的。所以在语言文化上也南壮基本没有什么差别,岱族和中国壮族的布岱支系、侬族和中国壮族的布侬支系完全一样,两个支系之间只是存在着方言口音上的细微差别。另外,我请教了一个侬人老妇女,她说岱人妇女大都上身穿无领开襟衣服、下身着宽大裤子,而侬人妇女则大都穿无领右衽的的服饰,不过因为岱侬相互通婚,所以相互袭习的情况较多,服饰从支系差别演变成个人喜好差别,并无严格界限。
京族——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的主体民族。
在靖西、德保等南部壮族人的语言里,把越南叫做“交”[keu],所以“根交”[kon keu]也就是“交人”、“越南人”“京族”的意思。越南在古时候也叫“交趾国”,“交”这个词大概就是来自古语的“交趾”。一般人的印象里,越南人和中国南部的人长得差不多。其实从长相上来看,他们长得和岱侬族并不一样,和本地的岱侬人相比,交人肤色也稍黑一点。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被京族的士兵逼迫交了两次买路钱,我对交人特权阶层的人的印象极差,特别是穿着军服或警察制服的、在圩上大摇大摆、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吆喝人的交人,都是一些满脸横肉,浑身赘肉往外翻的家伙。
苗族
茶岭的圩市上还经常出现一些上身穿绣花衣服、下身着百辄裙的苗族妇女。她们服装的共同特征是背部的肩膀上总是披着几何图形的短披肩,依维说他们那里的苗族也有这样的装束,那些短披肩据说是苗族人古代都城的象征。圩上的岱侬人都把这些苗人叫“根孟”,意思就是“孟人”,来自他们的自称Hmong。
◆语言
茶岭县的主要语言还是岱侬语,所以我们这些会南部壮语的人到那边好象是到了自己的故乡,当然用不着翻译。但是交语(越南语)正在逐步同化着年轻的一代。这除了和学校教育有关系以外,大量的京族人移居越北也使同化的进程加快着。县城的小孩子们也大都用交语相互交流。特别是一些看起来穿着较干净的学生,在圩上逛,相互碰面的时候都是用越南语打招呼。不过,用南部壮语在这个地方还可以说是畅通无阻,我问了一些买卖的交人,他们也会说简单的南壮(岱侬)买卖用语和数字词汇,京族士兵和警察们也会一些简单的岱侬语,看来在当地不会岱侬语也是不方便的。总之,岱侬族在整体上还是保持着和壮族一样的语言文化。
▲法国殖民后代
众所周知,越南在19世纪后半叶一直到20世纪初,都是被法国人所控制,成为法国的殖民地。所以越南的近现代文化大都刻上了法国文化的烙印,如城市建筑的欧化,越南语文的全盘拉丁化等。
茶岭县城有一个特殊的家庭,他们是法国殖民者的后代。前几年到茶岭县城的时候,我也曾经访问过他们的家。这个家庭的大部分成员,除了最年长的祖母,大都长着法国人的相貌,也就是说长得象他们的祖父。不过和他们聊天时却毫无语言障碍,因为他们都是以岱侬语为母语的。他们家的老祖母是一个本地的侬族妇女,她比前几年我看见她的时候明显苍老了许多,满面的皱纹诉说着一生的沧桑。
我们逛完茶岭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街口的他们家看看。门口堆满了家畜家禽的饲料包,原来他们家已经从事饲料生意了。我第一眼就看见老祖母蹲在门口的地上,满脸呆滞的神情。我心中不禁一阵怜悯,母亲早已赶上去和她说话,问她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我们来拜访过。老祖母立刻显得很高兴,虽然她没有记起我们,但是有人和她说话总是很开心。让我们感到亲切的是,老祖母年轻的时候曾多次到过靖西,还记得很多靖西过去的地名和风土人情,也给我们说明了几个靖西县城壮语布央话和茶岭当地岱侬语口音的差别。我本来觉得他们家人让她蹲在地上很不应该,但是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老祖母坐椅子太久腿会发软,所以习惯了蹲地上。我们问她年纪的时候,她就很骄傲地说已经80几了。然后我们又聊起了她的往事和这个家庭的成员。
当时茶岭县来了三个法国军官。老祖母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美女,所以这个家庭的老祖父——来自法国的其中一个军官就爱上了她,并和她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另外两个军官也和当地的岱侬族女子结了婚,他们都生了孩子。可惜好景不长,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日本兵侵占了整个越南的时候,这三个法国人都逃到了中国靖西一侧,然后从此就失踪了。老祖母辛辛苦苦一个人把他们的孩子养大。后来这些孩子就分别和另外两个个法国军官的孩子们结了婚,生下了现在的孙辈和曾孙辈。所以他们的孩子们长得还是很象法国人。有趣的是都会说和我们南部壮语一样的岱侬语,法语反而是一点都不会。
他们家的饲料生意主要是老祖母的小孙女做,她虽然长着法国人的模样,但是却故意把头发染黑了,似乎是避免和当地人相差太远。而那个最小的孙子则是保留了一头金黄的头发和嘴唇上淡淡的黄胡须,听老祖母说他只有17岁,老是骑着个摩托车进进出出,十分神气。老祖母还告诉我们这个家庭就他一个人岱侬语说得最差,他从小就学越南语,家人和学校都不教他说岱侬语。不过现在长大了,受周围环境影响,也基本上会说岱侬语了,不过还不地道。
我想起我们德保最近的幼儿语言教育,何尝也不一样?现在德保县城的小孩子,都是从学汉语普通话开始。象我哥哥的孩子,现在是3岁半,老是说一口浓重德保壮语口音的汉语普通话,因为家人和学校都是灌输这种语言教育。其实我是很反对这样的语言教育的,我觉得任何一个民族的儿童,都应该是从本民族语言教育开始,到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在学校里再开始学习该国通用语和英语。要不然,长大以后,象这一代的德保壮族年轻人,汉语普通话说得很糟糕(因为家人和学校的普通话教育质量实在很差),壮语也不会说(或说得也不地道)。
▲外国采风者
那天我们还在茶岭县城看到了两个扛着相机的白人在采风。他们居然敢在这样中越边境的敏感地区拍摄,肯定是得到了越南政府的特许了。而且他们也穿着短裤!看着他们在大街上悠闲地逛着而没有人敢去惹他们,我们心里就不是滋味,暗暗骂越南人的不公平。
后来我和其中的一个用英语搭起话来,虽然我的英语搁置了许多年,说得不怎么样,但居然还可以顺畅地交流。我告诉他我们是从中国来的,他显得很意外又很高兴。他们是从欧洲来的,现在暂时居住在越北的太原省,而今天是从太原到高平省,再从高平到茶岭赶圩的。他们都不会越南语,但居然是自己骑摩托车来的,我很吃惊。那个白人还问我岱族和苗族装束的区别,我都一一告诉他了。当我告诉他我也不会越南语、在这里全靠说南壮语交流的时候,他也很吃惊,才知道了我们的母语壮语和岱侬人是同一种语言。后来我们就在“nice to meet you”的客套语中握手告别了。
结束越南之行,我们骑上摩托车返回。到了关口之后,那个越南关口的军人看了小bill的证件上没有盖入境章,嘀咕了两句才给补上。回到龙邦口岸的时候,也不过中午12点多。于是我和依维决定回到靖西县城后就直接赶往百色,送他上火车回家,结束这次的采风(依维的家人对他很是担心,早就打了几次电话催促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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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百色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天色刚刚晚了下来。我们在桂西大酒店入住,和比我们早两个小时到达的潘艺联系上,一起到百色起义纪念碑和铜鼓楼去转了转,又吃了夜宵当晚饭。我曾经在百色高中上了三年学,不过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每次来都觉得百色在急剧地变化着,变得越来越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