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写下面这篇文章时,正在读大二,难免会年轻气盛,有不当之处还望指教。)
2002年7月31日,《人民日报(华南版)》头版报道:“田阳发现壮族始祖遗址,专家称可能揭开壮族族源千古之谜。”中央电视台、广西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西人民广播电台等多家媒体曾先后播发了同一消息。《南国早报》(2002年9月24日)称:“布洛陀遗址在田阳敢壮山被发现的消息影响巨大,……田阳敢壮山布洛陀遗址成了目前文化圈和考古界最热门的话题。”
有鉴于此,笔者于2002年10月赶到百色地区田阳县百育镇六联村那贯屯的敢壮山做了一次短期的田野调查。
敢壮山位于田阳县城东面约8公里处,山脉为东西走向,高度大约有一百多米。敢壮山为一座独峰,前后左右皆无山坡与其接连。山南面是开阔的右江河谷平原,在空阔平原的衬托下,敢壮山显得巍峨雄伟,像一头正向西眺望的威武雄师。
远望敢壮山,最为夺目的便是一面高耸于山腰的门楼和一块突立于绿荫丛中的岩石。1999年5月,田阳县人民政府在敢壮山设立“春晓岩遗址”,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修建了“南天门”门楼和书写了“春晓岩”于石岩上。
敢壮山也称“春晓岩”。据说,明朝一位来自江西的地理先生郭子儒为皇帝寻找风水宝地,发现敢壮山树木葱郁,春光明媚,遂题名“春晓岩”,并写下对联:“春日初升风柔草绿催燕语,晓风微动露轻花舞伴莺啼。”
后来,人们于山上的岩洞口建造庙宇,烧香祭拜。虽然当年的建筑物如今早已不复存在,但是磨得光滑的古道石阶透射着当年朝圣如流,香火旺盛。时至今日,逢年过节,附近的居民还会络绎不绝地上山祭拜神灵,而在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九,人们便要举行一次盛大的祭拜活动。
当地人把敢壮山奉为圣山,人们不会在山上伤害一草一木、一虫一鸟,当年南昆铁路由山下修筑过,人们不允许移取山上的一块石料。当地的男女老少都虔诚崇拜敢壮山。
人们在山上的岩洞中分别安置了神牌位。沿着林荫山道上走,先到达“将军洞”,洞口向南,洞内筑有神坛,安放着“布洛陀守护神”牌位。从“将军洞”洞口的石阶拾级而上,便到达“观音洞”,又称“母娘岩”,洞口向南,洞内宽敞,神坛上安置着“母勒甲姆娘神”牌位。洞外是一块平地,散放着一些石条和石柱础。精雕细琢的柱础分为上、中、下三层:上层是鼓镜;中层分了八个面,浮雕着各种图纹;下层为一个长方体底座。柱础造型表现出典型的明清建筑风格,说明了此处在明清时期或更晚些时候建造有较为精致的建筑物。沿着石阶再往上走,便见有一座火砖砌起的简陋庙社,庙社横梁上有毛笔书写:“建于一九九五年正月。”庙社里一左一右安置着如来佛位和“布洛陀祖公神”牌位。
敢壮山上的神位安置大致如此。然而,有意思的是,在2002年8月以前,山上的神位安置与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据调查了解,现在“将军洞”洞内的“布洛陀守护神”位,原来安置的是“关公”;现在“观音洞”洞内的“母勒甲姆娘神”位,原来安置的是“观音”;现在庙社里的“布洛陀祖公神”位,原来安置的是“玉王”。神位为什么会突然变更?原来,在2002年8、9月间,经一批专家学者实地调查考证后,认定了敢壮山为“布洛陀遗址”所在地,从而便更换了山上的诸神位。
长期供奉的神灵突然就变换了,似乎有人一下子还难以接受。据2002年10月1日《右江日报》报道:“供奉在将军洞、母娘岩、祖公庙神龛里的‘布洛陀守护神位’、‘母勒甲姆娘神位’、‘布洛陀祖公神位’等三块灵牌于9月27日被盗。……经过四天搜寻,终于发现原来这三块灵牌被窃贼盗出洞后,捆在一起藏于杂草丛中。”报道称,敢壮山的“珍贵文物”失而复得。报道称的“珍贵文物”,其实是三块尚散发着油漆墨汁味的新牌位。新牌位安置了,原来的“关公”、“观音”、“玉王”三樽瓷像便被当成废品丢弃在岩洞内的角落里。这突如其来的变换,也许真的有人还无法接受,于是便做了一些捣乱,把新牌位偷偷丢弃。而权威专家学者们认为这里是“布洛陀遗址”所在地,供奉的神位自然应当与“布洛陀”有关。
那么,敢壮山到底是一座什么山,当地人是如何看待的?
在官方,敢壮山是一个爱国教育基地,作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纪念革命先烈而加以保护。据《田阳县志》记载:“1930年3月,国民党军队进攻革命根据地,放火焚烧(敢壮山)岩洞内的赤卫队员和群众,24人牺牲。”田阳县人民政府于1999年在此设立“春晓岩遗址”,便主要是为了纪念革命先烈。
在民间,敢壮山则是一个颇具“灵气”的社坛祭祀地,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壮族歌圩地。据了解,在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七、初八、初九,周边各县镇乡屯的壮民成群结队汇集敢壮山赶歌圩,场面盛大,人流如潮,山歌成海。据《田阳县志》介绍,从明代起,“春晓岩成为右江河谷一带最大的壮族歌圩”,历史悠久。关于“春晓岩歌圩”的来历,民间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古时候的某一天,观音娘娘下凡云游,游至那贯山麓(敢壮山位于那贯屯背,故也称“那贯山”),发现此处树木葱郁,花香鸟语,一派春光明媚的美景,于是她驻留了三日,临走时,她吩咐金童玉女在此传歌,祝愿人们生活欢乐幸福,壮族人民为了纪念观音娘娘金身临凡,便在那贯山岩洞内立了观音塑像,长年香火供奉不绝,而在观音娘娘降临之日欢唱山歌,汇成了歌圩。
从官方和民间来看,敢壮山似乎都与“布洛陀遗址”没有关系。而专家学者们又是如何得出“布洛陀遗址”就在敢壮山?
专家学者们在敢壮山考察时,发现敢壮山的地理特征恰好和《布洛陀经诗》中记述的“祖公家在岩洞里”,“公公的村子在石山下”相吻合。于是,经诗里一两句模糊性和泛指性的诗句成为了证明布洛陀的“家”在敢壮山的证据之一。敢壮山西面有座狮子山,很明显地也是一座石山,而专家学者们却声称敢壮山是当地唯一的一座石山,只是为了能够和经诗里的“祖公家在石山下”这一诗句相应证。而在壮族所分布的地区中,有岩洞的石山,石山下有村子的情况甚为普遍。
在实地考察过程中,专家学者们为了能够有根据地提出“布洛陀遗址”在敢壮山,便把山上一些散乱的明清建筑柱础遗存称道是:“记载了四千年以上的历史。”再者,“布洛陀遗址”这一提法犯了常识性错误。遗址,是指古代人类遗留下来的某种基址。而布洛陀,是一个神话传说人物,是不会存在有遗址的。提出“布洛陀遗址”者,不是缺乏考古学常识,就是没有民族学常识。
作为权威专家考察组,其成员几乎全是文学工作者,在缺乏最基本的考古技术和设备的情况下,凭借着文学工作者的丰富想象力,把几十万年以前的人类石器时代的遗址与一个数百年历史的民族的起源发展问题极富浪漫色彩地扯上了关系。关于“布洛陀遗址在敢壮山”和“壮族的发祥地在敢壮山”的结论,其实也并不是在实地调查考证过程中自然产生的,而是通过后来的会议讨论制定下来的,为了维护结论的权威性,有专家宣布:“敢壮山实地调查应该就此停止,关于布洛陀的遗址问题争论到此为止。”
200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