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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来二下鹤山
翻开人类历史,每一页都写着“迁徙”二字。我鹤山禾谷、白米田客家李氏是清初从永安县(今河源市紫金县)徙来的。开基祖李凤来临终以七字句叙述生平,较详细地记述了他分别于鹤山建县前和建县后二下鹤山创业的过程,是非常难得的原始资料。原文不少漏字、白字、异体字和客家口语,现试据以整理分解如下。
吾今当年六十三,思想百千尽皆堪。
为人须要守本分,切勿昧良利己身。
行年事务悉历出,尽作唔系积福人。
这是李凤来七字句遗书开头几句。他六十三岁那年身染重病,知道自己不行了。思前想后,告诫儿孙“为人须要守本分,切勿昧良利己身。”回想往事,历历在目,自己一生劳碌奔波,系辛苦命,不是积福人。
生居惠州永安地,潭郁移来李塘居。
少习诗书存礼义,受室之后贸易身。
李凤来生于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四月二十四日,祖居广东惠州府永安县下黄砂水潭郁,后移居李塘。他少习诗书,明礼义,为人勤劳厚实。本务农,成家之后开始做小生意。
庚子年来禾谷市,生理①交接几多人。
莫谓往来富贵客,且处炉釜囗商身。
日兴月盛利益有,行船走水不曾停。
生钱放债存本分,买卖交易无欺心。
东邻西伴无人怨,五尺童子有誉声。
为了切断大陆人民与台湾郑氏反清武装力量的联系,清政府分别于顺治十八年(1661)及康熙三年(1664)颁布“迁界令”,强令北起山东南至广东的沿海居民内迁八十里。“迁界令”使沿海地区人口骤减、土地荒废,给百姓造成极大苦难,而清政府亦未得半点好处,反而损失税银,造成社会动荡。于是,康熙八年(1669)正月,清政府决定部分地区“展(复)界”。康熙二十二年(1683),宣布废止“迁界令”。“迁界”使得“迁界区”人散难归,田地荒芜。为尽快恢复生产,康熙降旨招民复业,奖励拓荒。此时,在朝廷及地方一系列招垦劝农政策的引导下,人多田少的粤东穷困山区的人民纷纷迁往广东沿海地区。广东惠、潮及南路各县沿海地区的客家人,多因复界而迁入。这一移民潮,并不限于沿海八十里的“迁界区”范围,而且涉及其广泛的周边地区,包括广州府的新安县(香港、深圳)、新宁(台山)、花县、番禺、增城、东莞、香山、清远、龙门、从化、三水等县,肇庆府的高要、广宁、新兴、四会、鹤山、高明、开平、恩平、阳春等县。如《赤溪县志》载:“边界虽复,而各县被迁内徙之民能回乡居者已不得一二。沿海地多宽旷,粤吏遂奏请移民垦辟以实之。于是惠、潮、嘉及闽赣人民,挈家赴垦于广州府属之新宁,肇庆府属之鹤山、高明、开平、恩平、阳春、阳江等县,多与土著杂居,以其来自异乡,声音一致,俱与土音不同,故概以客民视之,遂谓为‘客家’云。”②
鹤城未建之前,皂幕山一带“为瑶蛮土寇藏集之所”,自明成化以来二百余年无居民。康熙十八年(1679)始设大官田营汛,驻军防守。驻军中有一名千总赖易胜是大埔县人,他见这里地广人稀,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招得“惠潮人民”黄罗邱蔡等姓来建立坪山村(三堡坪山)。之后,陆续有“惠潮人民”先后开辟了五凸型(三堡五爪营)、龙眠(城西)、横坑(在鹤城横凤)、南洞、龙团(禾谷南塘)、小官田、北芬、殷洞等,至鹤山建县前共开辟了17条村。这些新移民垦荒耕作之余,日与山贼对垒,夜伴猛兽而眠,艰苦万状,险阻备尝③。所谓“惠潮人民”是指粤东客家人。“惠潮”即惠州府(当时辖今惠州市、河源市地)和潮州府(当时辖今潮州市、汕头市、梅州市地)④。李凤来就在这一背景下第一次来鹤山。
康熙五十九年庚子岁(1720),李凤来年二十七,他开始来禾谷市做生意。当时鹤山未建县,禾谷属开平县古博都。禾谷,在鹤山旧县城鹤城之南,东临址山河(旧称鹤城水),西倚皂幕山,因处昆山之南,又称昆南。乾隆十九年编的《鹤山县志•卷之四•圩市》有“禾谷坪圩”,为当时鹤山22个市集之一。又据梁润枝《鹤山便览》:禾谷圩,清雍正十年(1732)里人钟、谢、卢、官、杜、卫诸姓倡置,以附近禾坪围、谷围二村各取其首字命名。然而,李凤来这篇遗文说明,至迟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已有禾谷市了。
禾谷,处在址山河与禾谷河(旧称五凸型水)交汇处,地势平坦,称禾谷坪,沿址山河顺流而下通往址山、司前、凌村乃至水口、会城、江门,内河水运十分方便,地理位置不错。上述在鹤城未建之前客家人迁来鹤山建立的村庄绝大部分聚集在禾谷坪附近,禾谷市是当时这批客家人建立的唯一市集,禾谷坪无疑是这批村庄的中心和主要集散地。
李凤来之所以来禾谷做生意,一来是因为家乡人多地少,且多为山地、丘陵,土地贫瘠,难谋生计;二是因为这里的居民都是粤东迁来的客家人,大家语言习惯相同,容易沟通。他只身来禾谷,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做生意,接触到很多各式各样的人,历尽艰辛,危机四伏。行船走水,生意往来,日积月累也攒了些钱。他“生钱放债存本分,买卖交易无欺心;东邻西伴无人怨,五尺童子有誉声。”
奈因生囗囗斧冤,囗遇巡抚假差人。
累困广城六个月,已多受苦为财寻。
虽然安分守纪做生意,无奈与人发生生意纠纷,惹上了官非,在省城广州被冤困六个月,备受磨难,最后散尽了钱财才得以脱身。李凤来第一次来禾谷就这样因惹了官非而告终,重回永安老家困守十多年。
脱离冤家由自想,幼小人口八九身。
又因田少难供给,但作生理下鹤山。
为“兴地利而遏盗源”,经地方官员奏请皇帝,于雍正十年(1732)将新会、开平近皂幕山一带析置鹤山县。当时的鹤山荒地甚多,从新会、开平割附的在册实编丁口只有8871人,加上免丁600人及非丁口、不在册人口等估计10000人左右。为加速开发,政府给资招惠、潮二府贫民前来垦荒。雍正十一年(1733)两广总督鄂弥达《开垦荒地疏略》云:“肇庆府大官田地方新设鹤山一县、及附近恩平、开平等县现有荒地数万亩,以之开垦荒地、安插贫民最为相宜。上年会委粮驿道陶正中查勘荒地,即据丈出荒地三万三千余亩。查业户每耕地百亩须佃五人,此可安集佃民一千六百余户。恩平、开平荒地甚多,不止一二万亩;现今丈出五千余亩,尚未及四分之一。因该处地广人稀,虽有藩库垦荒银两,莫肯赴领承垦。臣等令谕有力商民招集惠、潮等处贫民,给以庐舍、口粮、工本,每安插五家,编甲入籍,即给百亩。每念每佃远来托居,虽有可耕之业,仍恐日后予夺凭由业户,不能相安,应为从长计议。凡业户田百亩外,并令各佃俱带领地五亩,一律纳粮,永为该佃世业,田主不得过问,庶佃户稍有余资,无偏枯之叹。今惠、潮二府贫民就居鹤山耕种入籍,亦已有三百余户,现在陆续依栖,日益增聚;兼闻先到之人安顿得所,无不踊跃趋赴。其各属未到贫民,亦必陆续报出……”⑤于是,人多地少难以供给而正谋求迁往他乡的“惠潮人民”一时蜂涌而至,皂幕山一带尤其是鹤城附近得以土辟民聚。现在鹤山各处及附近的客家人就是清初迁来的这些“惠潮来民”的后裔。李凤来这时二下鹤山。
李凤来脱身后,回到永安李塘老家,思前想后,觉得家乡一向贫困,地少人多,难觅生计,况且父母先后故去,已无牵挂,他决定再度外出谋生。由于曾来鹤山做生意,对这里比较熟悉,又值鹤山招人垦荒,所以他选择来鹤山,并作了全家迁往鹤山的打算,心中已有了一个循序渐进的计划。
鹤山建县后,蜂涌而至的客家人主要聚集在址山河中上游及莱苏河、民族河(两河旧称新化水)上游,禾谷仍不失其中心地位。它北连鹤城,南达址山,西接云乡,东通松塘等地,水陆交通均占优势。当时禾谷还有客船往返江门、新会——“禾谷坪大田基一四七往江门、新会渡”⑥。鹤城的人要坐船到江门、新会须到禾谷上船。址山到鹤城这一段河道,以前比现在水深得多,至解放后修筑了将军陂,才绝了船迹。
从清•道光《鹤山县志》禾谷坪各村庄图可见,禾谷坪圩有两排商铺,还有禾谷坪汛(乾隆二年设)、昆南义学、万安祠、二帝庙等,周围有凤翔里、北芬村、新田村等19条村庄。附近有白米田、高咀各村、东坑各村、西蓢、横水各村、三堡各村、云乡坪各村。这些村庄皆以禾谷坪圩为主要集散地。由此可见,禾谷坪圩在当时是比较繁荣的。
禾谷不但经济相对繁荣,文教也比较先进。早于乾隆六年(1741),禾谷绅民便在禾谷坪圩创立文会,组织士子讲读。继而在乾隆二十七年(1726)建立昆南义学,它是当地绅民集资举办的,是鹤山第一批建立的义学之一。办学经费由学田田租维持,学童免交学费,贫寒子弟皆能入学⑦。本族谱有一段关于本族出钱入股办昆南义学及在昆南义学魁星楼(奎阁)立凤来公牌位的记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办学的情况,照录如下:“嘉庆二十年乙亥岁十二月初三丑时重建昆南义学魁星楼,始入份,备出银壹拾两正;立(凤来公)神主牌位银贰大圆正,重壹两四钱四分正。义学田地业室俱有份。每年二月初三日文昌帝君诞,有份者饮酒登席。二十一年十二月又凑义学祖会一座,每位派银壹两正。李凤来、周院山、黄道金、陈亮恭、杨学隆、郭光斗、谢维昌等有名者登席。”
庚申八月行自处,卖茶买货走乡村。
水坪填村俱走过,东张西望不遂心。
来回又至十一月,白米田中暂安身。
始立业田八九亩,单身漂泊几惊人。
于是李凤来又于乾隆五年庚申岁(1740)八月再次只身来鹤山做生意,当时他已47岁。这次是奔走于乡间做些小生意,买卖茶叶杂货,边做买卖边物色安身立命之地,为将家眷迁来鹤山铺路。走过很多地方,连水坪(今宅梧圩)、填村(今高明合水田村)这些边远之地都去过,仍找不到称心的地方。这样来回奔走,不觉已至十一月,只好暂时在白米田安身,并购置了八九亩业田,开始耕种。单身漂泊的生活真不好受。
鹤山多丘陵山地,皆宜植茶。“自海口直至附城,无论土著客家多以茶为业。”“邑中特产惟此可以甲诸郡。”⑧。鉴于当时鹤山人多种茶,李凤来担着货物村过村地卖,边卖边收购茶叶,然后将茶叶运去外地贩卖,再买回货物上村卖,如此双向赚取差价。
耕却二年家眷至,暂住禾谷市店心。
年深日久业益进,但有二十余亩田。
方住网山脚田面,修整房屋暂安身。
生钱借谷年年有,几多安稳得人心。
又过了两年。乾隆八年癸亥岁(1743)二月十八日李凤来将家眷接来,因未建有房屋,全家暂时栖身禾谷市。一家人勤劳节俭,一边耕作,一边做生意,陆续置有二十余亩田,并小有积蓄。于乾隆十二年丁卯岁(1747)十二月初二日在白米田网山脚田面兴工建屋,十二月十三日落成,终于定居下来。虽年年还要代钱借谷,但生活安稳,过得还算称心。(按:动工建屋和落成的时间在族谱有记载,从动工到落成前后仅12天。若事前备足材料和有足够人手,用12天时间建一间泥砖屋是可以的。)
一年两次归上府,三年四次不曾停。
但想长男儿媳大,上府娶媳回转身。
虽然全家迁来了鹤山,但永安老家还有兄弟亲朋和祖坟祖屋,免不了要回去的,这三年回去了四次。老家路途遥远,回去一次不容易,辛苦积攒的钱因此用去不少。原在老家时已为长男找了媳妇,因尚年小,未过门。现儿媳已长大,又回永安将她迎娶过门,带来网山脚。
旧社会客家人普遍早婚,有未成年就由双方家长订婚的习俗。女子出嫁有三种情况,即等郎姝、童养媳、大行嫁。前二者都是从小被卖或送给人家为媳妇,区别在于过门时“等郎姝”的“夫郎”仍未出世,需等郎出世,等郎长大。“大行嫁”即正常的成年后出嫁。上述李凤来的儿媳妇虽在未成年时已订婚,但长大后才过门,属“大行嫁”了。
未有二年归原乡,凤翔弟故又伤心。
孀守二载财主逼,退田拆还他身妥。
仅剩六七两银钱,如何养得一家人?
众亲劝我来带下,家眷船讨七千文。
二十七钱买小船,渡下侄妇喜悠悠。
自今庆幸口腹足,莫来忘我一片心。
乾隆十七年(1752)李凤来回永安老家,得知五弟凤翔已病故一年多,弟媳孀守二载,财主频频逼债。退田拆还之后,仅剩六七两银,怎能养活一家人呢?众亲都劝李凤来将他们带到鹤山去。于是于十一月十八日,花了七千文二十七钱包下了一条小船将五弟一家带来鹤山,他们一家都欢天喜地。至今(李凤来临终前)虽不算富裕,但总算能维持温饱,比在老家好,幸好当初交他们带来鹤山,希望他们不要“忘我一片心”。凤翔一家到来后,居禾谷坪,他们居住的地方就叫凤翔里。
从上述几句可知,李凤来他们从永安到鹤山,是坐船的。那么,为什么不走陆路而坐船呢?因为当时陆路交通落后,更没有先进的陆上交通工具,一般人主要靠步行。从永安李塘到禾谷约500公里,途中要经过好几条大江河,一家大小带着行李,爬山涉水,是相当艰苦的。而坐船由东江顺流而下,入珠江,再转入西江到江门、新会,经潭江入址山河直达禾谷,虽然也不是很快,可舒服多了。
思想男儿个个大,心中贪想做生理。
甲戌年业凭铺做,凭人铺做实艰难。
乙亥冬来自造店,汤猪卖饭接朋友。
李凤来生有五个儿子,一个个长大了,娶上媳妇,就有10个青壮年劳动力。充足的人手,是开基创业之本。他们除了努力耕作外,又于乾隆十九年甲戌岁(1754)在禾谷市租铺做生意。有了固定的店铺,不用再担着货物奔走乡村了,但租人店铺要交租,辛苦赚来的钱要交一大截给人,非长远之计。第二年冬自造了一间店铺,经营饭店及杀猪卖肉。至此,屋、田、店俱立。
丙子年夏身沾恙,不时喉痛食难吞。
暗想我身阳年尽,闲中无事写原因。
若是我身阳寿尽,儿要好好地做人。
我今交有田店屋,男勤妇俭爱⑨学人。
可惜我今唔曾问⑩,吝啬未知生死命。
只恐一朝身故去,尽作儿孙日后间。
乾隆二十一年(1756)夏,李凤来身染重病,不时喉痛食难吞,他暗想自己阳寿将尽了,于是执笔写了这篇七字句遗书。他告诫儿子:我死后,你们要好好地做人,我今交有田、店、屋,你们要男勤妇俭,学我那样勤俭持家,踏实做人。可惜自己为吝啬几个钱,没有为自己算过命,不知自己能否过这一关,只恐一朝身故。我死后,以后就靠你们了。
这篇七字句遗书,反映了李凤来曲折坎坷的一生,也是清初粤东客家人迁居鹤山艰苦创业的写照。李凤来面对生活的曲折坎坷奋力开拓,在巨大的挫折面前不折不挠,终于小有成就,可谓无愧于子孙,充分体现了“勤劳节俭、开拓奋进”的客家精神。值得我辈学习和发扬。
注:
① 生理:客家口语,即生意。
② 赖际熙《赤溪开县事纪》,民国九年《赤溪县志》卷八。
③ 罗绍纶《十七村纪略》,清•道光《鹤山县志》卷十一。
④ 徐晓星《鹤山史话》,客家人的来历(二)。
⑤ 民国宋森《鹤山县志稿》卷四•纪年编。
⑥ 清•乾隆刘继《鹤山县志》津渡。
⑦ 见《禾谷小学校史》。
⑧ 清•道光《鹤山县志》卷之四。
⑨ 爱:客家口语,即要。
⑩ 问:这里指问卜、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