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五黑色的海洋
进村,
要喝迎宾酒,
喝的是彬彬的礼仪,
喝的是坦坦的热忱,
喝的是春花绽开的容颜……
离村,
必喝送客酒,
喝的是亲亲密密,
喝的是心心贴心,
喝的是别情依依……(1)
12月2日上午,我们按计划在老田等那坡县几位同志的陪同下,前往龙合乡果桃村的达依和马独进行黑衣壮文化考察。
龙合乡位于那坡县的东北部,东与靖西县的安德镇、果乐乡交界,北与那坡县的定业乡交界,西与那坡县的城厢镇交界,南与那坡县的坡荷乡交界,在那坡县黑衣壮聚居地中,算得上是腹地所在。
龙合乡的黑衣壮主要分布在8个村46个屯,有1210户6909人。其中,两合村8个屯60户340人,忠合村4个屯106户634人,智合村11个屯210户1218人,信合村2个屯95户538人,德合村3个屯123户654人,仁合村3个屯132户756人,共合村7个屯216户1207人,果桃村8个屯268户1562人(2)。
自然景观中,龙合乡最为著名的就是燕子洞。
燕子洞地处龙合乡西南部忠合村的一个山脚,距离县城有35公里,洞深160米;洞底树木青翠,面积约32亩。洞内冬暖夏凉,数万只燕子常年栖居其中,岩壁上有丰富的燕窝,洞底燕粪已厚达一米多,具有较高的观光价值和经济价值。
上午9时许,我们一行来到了龙合乡政府所在地龙合街。
龙合街是龙合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据当地的同志介绍,历史上龙合也曾叫弄荷,谓茅草多之山弄也,因为在壮语中,弄指山弄,荷指茅草。民国初年始改称龙合,取的是双龙汇合之意。其具体的原因是此地严重缺水,当时在今龙合之东发现了一口泉水,人们视之为宝水,认为有水出者必有龙在。于是,人们祈望泉水常流,双龙长居,以盼人丁兴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故取名龙合。
龙合最为热闹的日子当属圩日。
龙合圩始于1664年,圩期为农历五、十,每五天一街日。
龙合圩非常热闹,一般农忙时赶集的人数在1000人左右,农闲时则在2000人左右。
尽管我们来到龙合的这一天不是圩日,但通过实地考察龙合街的商店、粮所、税所、工商所、邮电所、卫生院、派出所、中小学等,仍可想见圩日的热闹情景。
陪同我们对龙合进行考察的是乡文化站的站长张汉杰。
张汉杰不但是龙合通,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1998年我们在武鸣县召开“首届壮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的时候,老张不但应邀出席,还带来两位黑衣壮姑娘一同参加。当时,黑衣壮的文化就已经引起了专家们的关注。
作为一个文化人,老张非常清楚我们关注的重点所在。因此,带我们考察完龙合的基本概貌后,老张就带领我们直奔龙合的“石马大王庙”。
“石马大王庙”坐落在龙合街上,因此,用了不长的时间,我们就来到“石马大王庙”。
“石马大王庙”的前面长着两株高大的蚬木,正门口的上方是一块横匾,题写的是“石马大王庙”五个大字,左右悬挂着一副对联,右联是“平动乱安社稷功垂百世”,左联是“靖烽烟抚黎民祚被千秋”。这一副对朕写出了石马将军的功绩以及后人怀念祭祀他的主要原因。
尤为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就在上述左右两联的旁边,分别悬挂着的是“龙合街老年活动中心”和“龙合街五月五花炮节理事会”的木匾。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种神圣与世俗相互混融的现象,充满着令人不解的矛盾。但在实际上,这种貌似矛盾的现象,却恰好道出了民间信仰的真谛所在。
我们知道,民间信仰的最大特征就是实用性,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实用性衍生的。也就是说,只要有实用性,再怎么矛盾都是合理的。
实际上,这一点在“石马大王庙”的内部也有一定的体现。
按照我们当代人的理解,既然庙名为“石马大王”,这一座庙宇祭祀的神灵就应该是“石马大王”。然而,我们进到了庙中,发现在庙宇的正面虽然供奉着“石马大王”的神像,但其右供奉的却是“关公”神像,其左供奉的则是“观音”神像。
在某种意义上,上述“石马大王庙”所供奉的神灵,恰好体现了壮族地区多元文化混融的现象。如果说“石马大王”体现的是本土文化,“关公”体现的则算得上是来自中原的汉文化了,至于“观音”,体现的则是域外文化了。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无论是“石马大王”还是“关公”,他们原本并不是神,而是人,但由于他们所做出的贡献而在死后被视为神,这就是所谓的“土俗神”或“人神”。
按原计划,我们在龙合要考察的只是“石马大王庙”。然而就在我们考察完毕将要离开“石马大王庙”的时候,老张却带着我们穿街过巷,颇有几分神秘地来到了一个院落。
原来,在龙合,除了“石马大王庙”,历史上还有一所名叫“北帝庙”的庙宇。今天,可能是老朋友来到的缘故吧,老张也就破例带我们来看一看“北帝庙”了。
相比之下,“北帝庙”没有“石马大王庙”那样旺盛的香火,显得冷清、破败了许多。尽管如此,“北帝庙”却依然受到人们的供奉,说明还具有一定的生命力。
走进“北帝庙”,神龛上正面供奉着的是“北帝”神像,其神牌上写着的是“万法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之神位”,其余就是“龙王”和“财神”的神像。“龙王”神像前的神牌上写着的是“五湖四海泉池龙王尊神”,“财神”神像前的神牌上写着的是“都天至富财帛星君之神位”。
很显然,与“石马大王庙”以供奉“人神”为主不同的是,“北帝庙”供奉的则主要是“自然神”。而且,“北帝庙”之所以没有像“石马大王庙”那样取得一定的合法地位,正是由于“石马大王庙”供奉的是“人神”而“北帝庙”供奉的是“自然神”。或许,长期以来,在“人定胜天”的思想的影响下,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供奉“人神”还可以理解,供奉“自然神”则属于“封建迷信”了。
其实,虽然人类被视为万物之灵,但如果从文化学的角度考虑,人类对于自然的崇拜不但由来已久,而且从根本上说,所谓的文化正是人类适应自然的过程及其结果。而“自然神”的出现,正是人类长期崇拜自然的必然结果,反映的是人类敬畏自然的复杂心理。
我们可以说,正是人类对自然的敬畏,才使得千百年来人类所依赖的自然环境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而如今,科学的发达,让人类不再敬畏自然,进而使得自然环境受到了空前的破坏,人类的生存也就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因此,我们今天当然已不需要膜拜自然神,但我们依然需要对自然存有一分敬畏。这不是迷信,而是人类
与自然之间所存在的根本性的联系所决定的。
上午10时,我们离开了龙合街,在乡宣委和老张的陪同下,按计划驱车前往果桃村的达依和马独两屯。
当我们的车子来到果桃村的时候,由于乡里昨天晚上已经与村里打了招呼,因此,果桃村的村主任梁才勋早已经在村委会等待着我们到来。
见到我们,梁才勋主任热情地打招呼,请我们到村委会去坐一坐,然而,考虑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还要考察两个村屯,任务挺重的。因此,我们谢绝了梁主任的邀请,而是请他上车与我们一道前往达依和马独。
按照距离的远近,我们离开果桃之后,决定先就近考察达依屯。
达依屯一共有53户278人。全村屯主要有吕、梁、钟,谭,黄等姓,其中又以梁姓为大姓,其人数占全村40%。
车子来到达依屯村头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动了,因为一大批黑衣壮群众已经在村头等候着我们的到来。
远远望去,我这时才强烈地感受到黑色服饰带给人的视觉及心理上的震撼。
历史表明,穿黑衣并非是黑衣壮所特有的文化现象。在广西,壮族的其他族群和其地民族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也同样有过穿黑衣的历史。
但能够长期坚持穿黑衣与以黑色作为穿着和族群的标记的,则首推黑衣壮了。
为什么迁自不同地方的人会以黑作为穿着的标记和作为民族的标记并一直沿袭至今?其中的原因,有着不同的说法。
首先,来自官方的文献的记录告诉我们,在明清土司统治时期,规定凡土民只准穿黑、蓝两色,读书人可穿灰、白色,土官及亲属可穿绸、缎料子,考中秀才的人,可与土官一样,穿大襟长宽筒长裤(1)。这主要是从政治地位的角度来说明,表明了黑衣壮穿黑衣服与土司制度的规定有关。对此,我们的态度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其次,黑衣壮之所以穿黑衣服,与一个民间传说有关。
相传,在很古以前,黑衣壮居住的地区是一片山林茂密、土肥草美的极乐之地,黑衣壮的祖先捷足先登,来到这里安居乐业,辛勤地垦荒种地,繁衍子孙,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一次,山里一个名叫依老发的部族首领在带兵抵抗外来入侵者的战争中,不幸受伤。他果断地指挥其他人安全退却,自己一个人隐蔽在密林中。路上,他碰见一片青绿的野生蓝靛,随手摘一把当草药放到伤口上。谁知道这真的能消肿止痛,他的伤口很快就好了,恢复了健康,于是他重上战场,并击退了来侵之敌,取得了胜利,保卫了族人生活之地。
于是,这位头人就把野生蓝靛当作化凶为吉的神物来纪念,号召族人一律都穿上用野生蓝靛染制的黑布服装。
于是,现在的黑衣壮仍然保留着这一传统。
相对而言,这一传说虽然涂有几分传奇的色彩,但却最具有黑衣壮文化的特征,因而也具有相当大的真实性,即黑衣壮之所以选择黑服饰崇尚黑色,与他们所生存的环境和他们族群的历史紧密相关。
实际上,如果顺着历史的脉络往上追寻,我们还可以为人类之所以崇尚黑色寻找到一些具有文化意义的印痕。
如有关“黑”字的解释,《说文解字》认为是锅灶冒出的烟在窗子上的风斗形成的烟的图像。然而,专家的考证表明,在古字的字形中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证实《说文解字》的这种说法。相反,专家们认为“黑”字的字形表现的是一个人,他的脸和身体沾满了黑点——可能是作战时涂的颜色,可能是伤痕,也可能是文身。
也有专家认为,“黑”字的字形可能表现的是远古时代巫师的形象——他(她)在祭祀仪式上进行跳舞时需要先在脸上和身上绘上各种图案。例如在中国西北出土的一件来自于新石器时期的人头形骨灰瓮的盖子上,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脸上涂着黑线的巫师的形象(2)。
当然,千百年历史的变迁,这种人类崇尚“黑”的文化印痕,在黑衣壮地区主要是通过服饰的颜色来予以体现。
在现代社会中,服饰常常是表现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的个性最为明显的标志。在历史上,服饰更多地是作为一个族群区别于其地族群的标记,因而也就有更大可能保留着某一个族群的历史文化和审美观念。
在一定程度上,黑衣壮的服饰是至今仍然保留着的最为传统也最具有特点和内涵的壮族服饰之一。
具体地说,黑衣壮的服饰不但以黑为美,以黑作为穿着和民族的标记,而且在穿戴上也是讲究实用、大方和朴素美观。
黑衣壮的服饰虽然都服从于“黑”,但在性别上,男女之间的服饰却仍有一定的区别。比如男人穿的是前盖大襟上衣,以宽裤脚、大裤头的裤子相搭配。这种装束比较便于男性进行劳动和在山里行走。
值得注意的是,古时候的黑衣壮男装在头上还缠着圈成数圈的黑布头巾,腰上系一条红布或红绸。据说这样可以驱鬼赶邪,也兼有威武神勇的气概。
黑衣壮妇女的服饰则更具特点。一般地,无论是老年妇女还是中青年妇女或是少女,黑衣壮女性一般都穿右盖大襟和葫芦状矮脚圆领的紧身短式上衣,下身配以宽裤脚、大裤头的裤子,腰系黑布做成的大围裙,头戴黑布大头巾。
最能把服饰的装饰和实用功能体现出来的是黑衣壮妇女的围裙。
黑衣壮妇女的围裙又宽又长,可以围绕周身,裙底垂挂到小腿下部,具有一裙三用的特点:一是作为装饰用,将围裙系上后,经过善折巧扮即将围裙一角往上打折成三角形系于裙头(前身),使妇女更加潇洒美丽;二是赶圩或走亲友、到娘家的时候,可将围裙底翻卷上来做成小包袱,用来包装衣物、针线和日用杂货等;三是在劳动的时候,可把围裙底卷上来作斗形的袋子,用以盛装在劳动中捡来的少量菜豆类和零星的杂粮。
那一天在弄文屯的时候,我们就曾让阿鸾姑娘专门对此做过示范,在大开眼界之余,不得不为黑衣壮女性的巧思妙想所折服。
黑衣壮妇女的头巾曾与人们称她们为“飞机族”有直接的联系:黑衣壮妇女一般是用一块自己纺织染成的长条黑布来做头巾,戴时先围绕在头上一圈,然后翻折摆布成大棱形的图样,罩在整个头上,再把头巾的两端分别垂挂到双肩上,既美观,又可当作帽子来遮阴。其整个造型极似飞机的形状,故被人们称为“飞机族”。
此外,黑衣壮服饰在衣边、衣角、袖口、裙边和头巾的四边都用红布或黄布剪成小条以后捆上去,有的则用红、黄、蓝色丝线绣成波浪形的线条,使黑中衬托出红、黄、蓝色的线条来。
于是,再加上黑衣壮女性头发上插着龙头形的银龙,颈项上戴有银链或项圈,手上戴银圈玉镯,耳上挂珍珠耳环等,黑中现艳,使她们朴素中现出玲珑之美。
可以说,在达依屯的村口,我们刚一下车,就陷入了“黑”色的海洋中。
以妇女为主的达依屯一大批黑衣壮群众,已经在村头等候我们多时。因此,我们的车子开到村头,就不能再往前开了。
下了车,面对着热情的黑衣壮群众,我们来不及作出其地的反应,纷纷按动相机的快门,在这“黑”色的海洋中捕捉平常难以见到的镜头。
有趣的是,覃所长和老潘他们这时候似乎沉浸在这“黑”色的海洋之中,也挤进了我的镜头之中。
当然,实际上我自己也未能幸免,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同样进入了老蓝他们的镜头之中。
在黑衣壮妇女中,人人都戴上头巾头饰,她们所戴的头巾头饰,已婚和未婚戴的方式各不相同。
头巾有两条:一条是较深的白头巾,长以刚好绕包住头为宜,宽2~3寸。妇女们通常把头发束盘成发髻,卷在头顶,将发髻包住,然后用这条白头巾沿发际将头包住,以能稳插各种头饰。另一条是长约9尺、宽6寸的黑布条,黑布条是经折后盖在头上,如飞机样盖在头上。这两条头巾是妇女们自己剪裁缝制,白的不需加任何装饰,黑的则用红线来缝,以为装饰。缝的红线只有在近处仔细看才看得出。
黑衣壮地区的上衣一般都是用土布来做,且都是自种、自纺、自织、自染、自裁、自缝的土棉粗布,既暖和又耐穿。
黑衣壮的上衣分别由衣领、衣襟、后身、衣袖等部分构成。
黑衣壮妇女的上衣衣领是交领式,即衣领直接连左右襟,衣襟在胸前相交,领子也相互交接。衣襟是右掩的左衽,衣袖较窄。此外,大襟衣短至肚脐,刚好接着裙头,纽路从领口往右腋下开,胸前和袖口,用不同条布捆饰,配上蓝布条纽扣(一般是自己缝制的布结扣)。变化了的黑衣壮第二代“上蓝下黑白头巾”服饰的蓝上衣的领也是交领,衣领绣有各种图案的花纹,胸前绣花,衣袖也饰有彩线条绕缝。
黑衣壮妇女下身穿的是大筒长裤,外面再套上百褶黑裙子,裙脚捆三条边,折起插在裙裤头中。据说,百褶黑裙子本来是自然放下的,但当地妇女为了劳动方便,把裙脚三条边捆起,插在裙裤头中。改装后的黑衣壮妇女的裤子依然是黑色,但一般都不是自己染制,而是从街上买回,无裤头,直筒裤,无前后之分,穿时裤头处用布带来绑。
过去,黑衣壮地区的妇女一般穿翘头绣花布鞋,男子则穿黑布鞋;现多穿解放鞋,也有穿运动鞋、皮鞋的。
在黑衣壮地区,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就要手把手地教她做布鞋了。
做布鞋时,先将旧的衣服或布撕成片状,用玉米糊一层一层地粘在鞋样上合成板块晾干,然后撕下,用搅锤把煮熟的糯米捣成糊,一张张粘上,约有1厘米厚,正面用白土布包裹使鞋底轮廓既圆滑又白净,然后再用纱线来纳缝——在鞋底、袜底等处密密地缝,使之结实耐磨。鞋面则是用黑布包围,用纱、线将围边一针一针地缝纳结实,鞋面、鞋底纳好后,把预先缝好的鞋面沿鞋底边用粗纱密密麻麻地缝上去。这样,一双布鞋就算做好了。
黑衣壮女子的发式在成年前头发发式可顺其自然,但在成年后,就必须按要求去改装发式。成年以后的黑衣壮女子的发式一般要梳理成绾髻,把头发梳成一束,结成髻,置于脑后,然后用白头巾沿发际将头发垫上,头髻上插着班簪、头笼、头叉、头花等。头笼和头叉交叉插上,起着固定作用,后再插上六朵头花,并用玉环珠一条(有黑、红、蓝紫色)绕着六朵头花。
头笼为银质,刻有龙样,还有其他花纹,簪子也是银质的,刻有玫瑰花纹图案或其他花纹图案。头花共有六朵,为未婚女青年或已婚但尚未落夫家的黑衣壮女子所佩戴,而已落夫家的妇女则只戴头叉,盖上头巾后,六朵头花及头叉、头笼、簪子仍露出外面。
从前,黑衣壮地区的女婴出生三日后,就要在耳垂处用锥刺扎穿孔,并用红线穿孔作结,成年后用以拴挂耳环、耳坠或玉珠等饰物。
黑衣壮妇女所戴的项饰主要有项链、项圈等,多系银质。项圈有大小两种,同时戴上,大的项圈两端双面都雕刻有草叶、花纹的图案,小的项圈刻有动物的图案。银项圈上扣着两串银链,垂吊在胸前。
黑衣壮地区的妇女喜爱佩戴手镯,手镯有圆圈形的,也有呈圆筒形的,以银制成,一般是一边手戴两个,总共四个,手镯上通常雕刻着各种动、植物的图案。(3)
有了在弄文屯的经验,拍完了想要拍摄的镜头之后,我拽上覃彩銮研究员,悄悄离开这“黑”色的海洋,独自进村进行考察。
刚进村子,我就有所发现。
在村子的第一家的干栏的墙上,我们看见了一块木牌。
这显然不是一块普通的木牌,而是一块具有驱邪除疫功能的符牌。
在这块符牌的正中,用黄色的油漆写着“泰山石敢当”。在其左边,写的是“曾廖公在此驱鬼”;在其右边,写的是“姜太公在此止邪”,同时在木牌上以及上述文字的旁边,还用黄油漆画有数个画符。
覃彩銮研究员看后,对着正忙于拍照的我开起了玩笑:“廖,你家的老祖宗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我也忍俊不禁,觉得这一次的文化考察确实是挺有意思的。
玩笑归玩笑,师公世家出身的覃彩銮研究员出于一种直觉,提醒我注意达依与我们昨天去的弄文不太一样,似乎正处于一种非常状态之中。
果然,进到村子里,在各家各户的墙壁上,大多可以见到一些符咒。
一问之下,才知道达依确实在前几天刚做了一次“扫村”。
“扫村”也叫“扫寨”,如果从其目的来说,可称之为“扫邪”。
这是一种属于原始宗教文化范畴的巫事活动,在许多民族地区都有流传。
如在侗族地区,夏、秋之时,气候炎热,容易发生瘟疫疾病。这时候,则要按照村规民约,组织打扫村寨,禁止购买死牛、烂马等易带病菌食物。同时,还要请道公或法师来“扫寨”,驱瘟送神。
“扫寨”所需的费用,一般是由有公产的村寨用公产支出,无公产的村寨则由全村众人捐助。
其具体的做法是:“扫寨”时,在村庙中设置法坛,摆上供品,祈祷禳解;法事为一天时间。法事做完,于当天下午,法师带着协助作法之人,抬着用竹篾扎的小船,打着响器,逐家逐户清扫。
这时,各户要摆设香案于堂屋中,香案上要摆放一碗米,米碗中插一炷香,同时还要放一碗水。
法师来到的时候,对着香案念咒作法,然后将香案上的香纸等物全部收于小船中抬走。同时,酒杯奠酒后,要倒扣于香案桌上。
如此依次而行,待全寨每家每户扫完,将小船中之物抬到村寨下流河边,在法师念完送神词后烧掉。
黔东南苗族地区也有历史悠久的“扫寨”活动。
苗语称“扫寨”为“Sad Vangl”,意为“洗寨”,意即祭火神驱妖邪,以防火灾、瘟疫,祈求村寨清平,人畜兴盛。
湘西苗族的“扫寨”于每年农历六、七月间举行。
“扫寨”时,巫师擎着巫刀,刀柄有铁环儿,铁环上套一串小铜钱。巫师在前,蹀躞急行,手舞巫刀,嚓嚓作响,口念巫词,一声比一声高。村寨里的小孩则紧紧尾随,蹦跳吼闹。走遍各家各户大小房间驱逐鬼妖,并倒水扑灭各家火坑里的火种,然后杀牛宰猪祭供火神。
祭毕分肉,各家各户到离村寨一两里路远的野外煮吃。
晚饭后,熄灭野火,方准进村回屋。
翌日,派人到外村买火种回来(各村并不在同一天“扫寨”),全村才又重新生火。
“扫寨”费用各户按人口平摊。此次“扫寨”前,若寨里发生过火灾,谁家发生火灾的,此次“扫寨”费用,则由他家负责一半。
相比之下,达依的“扫寨”与侗族地区的“扫寨”更为接近。
据梁村长介绍,在黑衣壮地区,“扫寨”叫做“扫邪”。扫邪就是扫除邪魔,以达到人人安康、家畜兴旺、五谷丰登的目的。
黑衣壮地区的“扫寨”一般是在每年农历九月初九举行,各户交酒、肉、粮,由头人请来道师,从西到东,挨家挨户地扫。每到一家,那家的主人便在自家门前一手拿火把,一手拿长柄锅,在火上煎油,道师舞剑,大喊一声“杀”,向锅中喷水,随即燃起一团大火,就算是把这家的邪扫光了。扫完邪,全屯人聚餐,共议屯中事情。
一般说来,在黑衣壮地区,农历九月初九的祭祀活动是为全屯驱邪、逐疫、赶害、纳吉而举行的,所以,有些村寨除了跳《扫邪》舞,还要跳《黑枪舞》和《战阵舞》。
《黑枪舞》源于古代的部落战争,表现的是古时在抗击异族部落入侵战斗中,黑衣壮族群取得了伟大的胜利,用《黑枪舞》以示庆祝。
《战阵舞》一般则是在每年农历正月初一,黑衣壮地区家家户户把弓箭、尖刀、大刀、长剑、长矛、三叉摆在神台前桌上,用猪头、阉鸡、米花、粽粑等焚香祭祀,以纪念古时兵器的功绩。相传,古时候,为保家卫族,黑衣壮组建军队,5人为一小组,15人为一中组,45人为一大组;135人为一小队,405人为一中队,1215人为一大队,依此三三制,尚有小、中、大联队。其中,小组为最基本单位,人人带弓箭,作远战用。五人中,一人拿大刀,一人拿长剑,一人拿长矛,一人拿三叉,近战用。还有一人拿尖刀,带挎包,作取放敌人耳朵用。战后以取敌人耳朵多少论功行赏,由获奖小组共享。每一个小组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分散,必须团结协作,可攻可守,是坚不可摧的战斗实体,由此便有了《战阵舞》。
尽管《黑枪舞》和《战阵舞》也在“扫寨”时与《扫邪》一起进行,但有一点不同的是,《扫邪》是由道师来跳,其穿戴皆为道袍,而《黑枪舞》、《战阵舞》则是山屯里青年男女来跳,穿戴皆为黑巾、黑服、黑裤和花鞋。
由于在弄文发现了黑衣壮独特的葬式,因此,来到了达依屯后,我和覃彩銮研究员自然要依样画葫芦,兴致勃勃地进入到村落旁西边的菜地里去寻找。
这一找,却没有任何发现,我们自是大失所望。这时,我们遇到了梁才勋主任。
原来,村头的欢迎仪式已经结束,我们的大队人马也进到了村子里。
问了梁主任,才知道并不是达依屯没有像弄文那样的葬式,而是我们没有找对地方。
既然达依也有我们寻找的葬式,我们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梁主任就成了我们的向导,带领我们走向村屯东面的菜地。
远远望去,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菜地里长着的一片椿芽树林。
椿芽是一种优良用材树种,在广西许多地区都有生长,也是黑衣壮地区民用建材的主要来源之一,当地历来有种植椿芽的习惯。
椿芽树一般分布于房前屋后、地边路旁。
黑衣壮地区的椿芽树曾于“大跃进”年代基本被砍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才得到迅速恢复。据介绍,现在果桃村屯屯椿芽茂密,其树干高10~15米,直径7~I6厘米。椿芽树耐旱,生长快,3~4年即可成材,石缝弄地均可生长。
椿芽树木质优良,不会生虫,可以用来做木梁、木板、柜子、桌椅等。果桃村户均50~100棵,都是在自己的责任地里栽种。
椿芽不像其他树砍了以后可以再生,栽培时要用其种子。没有种子,就无法栽培。因此,种子资源尤为重要。只要把椿芽的种子撒落在石缝弄地,来年一般都能生长。
走到椿芽林边,一眼望去,果然看到菜地里似乎有一些地方凸了起来。梁主任告诉我们,那些地方就是达依屯的墓葬所在。
这一下果然是大有收获。我们除了发现许多墓葬,还发现了在弄文没有见到的双人墓葬,即两个墓葬并排在一起。
考察完达依屯的墓葬,我又向梁主任打听有关达依屯的村庙的情况。
据梁主任介绍,在黑衣壮地区,所谓的村庙一般也就是土地庙。
研究者的调查表明,在黑衣壮地区,除了仅6户人家的邓合屯没有土地庙,其他各村屯都有一座土地庙。
我在《壮族自然崇拜文化》一书中曾有专节论述壮族地区对土地崇拜的情况,指出作为一个农耕民族,对土地的崇拜是黑衣壮地区乃至壮族地区原始宗教信仰中的一大特点。
具体来说,在黑衣壮村寨,人们多认为一方土地一方神(庙),每个村屯均有自己的土地神,左右着本村的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及人丁福祸等。因此,黑衣壮地区各村屯多有土地庙(亦即村庙),一般多设在村边路旁,内无神像。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黑衣壮地区的土地庙一般都位于树、竹茂密之处。
黑衣壮地区的村庙在结构上一般可以分为“简陋”型和“豪华”型两类。
所谓的“简陋”型主要指的是像岜岭那样的村庙,基本上是木瓦结构。而所谓的“豪华”型实际上也很难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豪华,只不过是修得更好一些而已。如达依屯的村庙,用石块垒成、平顶。此外,还有就是像弄文那样最为简陋的村庙了。
土地庙的修建费用一般由本村群众捐集。在当地,如果有人号召捐钱捐物来修庙,村民都会表示赞同。因为人们都相信,通过这一实际行动,当地的福吉就会降临下来,而如果有不满的情绪,“土地公”是要怪罪下来的。因此,为修庙集资都进行得比较顺利。
极有意思的是,凡是捐出来的钱或物,都是以师公(道公)为首(有的地方是村干)来掌握开支。一般情况下,这些掌握钱物开支的人绝不敢“公为私用”,而且,每次活动结束后,其收支都要张榜公布,甚至连祭祀时吃剩下的盐,都不能拿回家用,而是放在土地庙里面。
在每一个村寨里,村庙都是非常神圣的地方。人们在村庙的周围不能随地大小便,不能随地吐痰,不能高声喧哗,不能说脏话,更不能偷庙里的东西。
我们一面聊着,一面穿过菜地和村落,梁主任把我们带到了位于村子北面的村庙。
达依屯的村庙用长方形的石条砌成,顶上用的则是水泥预制板。其坚实的程度远远超过一般村民的住宅。
在村庙外面的平地上,有一块大石板,用于举行祭祀活动时杀猪。此外,就近还有一石槽,其主要的用途是刮猪毛。
在村庙的后面,长着几丛高大的竹子。
村庙开着两个门,左门额上贴着八张咒符,右门额上则贴着五张咒符。咒符的颜色为黄色,上面书写着“灵符镇宅,畜牧泰安”。
在村庙的里面,有四张矮桌作供桌用,其前方搭台上摆有三个香炉,香炉正面的石墙上贴有大红纸,上面写的是:
作为一个农耕民族,与壮族的其他族群一样,黑衣壮除了对土地有着非常虔诚的崇拜,还对自然万物都产生过崇拜之情。
比如对火神的崇拜,就是一个例子。在黑衣壮地区,每年过春节的时候,从年三十晚至正月十五早晚都要点香,而年三十晚还要点香、点灯到天亮。
非常有意思的是,年三十晚要用一根硬木做“木火种”。这个“木火种”要保证可以烧到正月三十晚。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带孩子回娘家或出远门,或带孩子外出治病,过隘口或准备进村、准备进家门上楼梯时,都要生一堆火,让孩子从上面跨过,认为这样就可以免除恶神跟来。准备烧瓦窑时,要在窑前生火烧香忌神,不能乱讲,否则瓦就烧不成。同时,平时烧香或点火,不能用嘴直接将火苗吹着,不能在火塘边吐痰,不能从火炉上面跨过。否则就被认为会惹怒火神,招来灾难。酿酒发酵时,先将发酵米放在一个箩筐里,用塑料布包好,上面再放一块烧得火红的木炭,才能避邪和“驱鬼”。如果有人生病,家人则要诅咒说“要用红火烫”,以此吓鬼。
新买回的小猪,在进门之前,先在门槛上烧一把干禾草,再把小猪抬到火上晃两晃,并给猪浇上一瓢清水,名为“过火”,认为这样就能将猪魂招来自家,并把跟着小猪来的“恶鬼”驱走,不让其来干扰,日后小猪就会长得好。
在壮族地区普遍出现的“挑新水”习俗,在黑衣壮村寨也同样存在。
在每年大年初一的凌晨,即鸡叫第一遍的时候,村寨里的青年女子都争先恐后地到井边去挑“新水”,认为哪家最早挑回新水,哪家就最有福气。去挑新水时,一般都要点上一支香,并在水边烧一堆火,鸣炮来敬水神,祈求水神降福保佑。
此外,如果村里有人去世,在报丧前,也要由师公带领孝子女举着灵牌到井边去向水神“汇报”,并“请水”,即为死者取回“圣水”洗身,然后才向祖宗报丧,禀告祖宗死者已经顺利地去到了阴间。
从村庙返回到村子里,由于还要去安排其他事项,梁村长就不能再陪我和老覃进行其他方面的考察了。
于是,我和老覃就继续在村子里“闯荡”。
经过一块菜地的时候,远远见到一位妇女手提着一些东西向我们走来。
按照常规,我连忙站靠路边,以便让那位妇女先通过。
谁知道这个时候,覃彩銮研究员却似乎有些着了魔似的,不但没有让路,反而紧紧地盯住了那位妇女。
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文章。
果然,搞考古出身的老覃让我注意那位妇女手上提着的竹筒。
原来,这一竹筒主要是用来装水或食物。只是,别看竹筒其貌不扬,却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老覃告诉我,在广西,这类竹筒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汉代。当年他们在贵港罗泊湾汉墓中就曾发掘出过这样的物品。
难怪老覃如此专注。
于是,当那位妇女来到身旁的时候,我们就请她停下,以便让我们考察和拍照。
在达依,我们同样发现在村民们居住的干栏下,摆有不少与染织有关的物品。
历史上,壮族地区富含细长纤维的麻类资源十分丰富,不仅有野生麻,而且还有人工种植的麻,所以麻纺织业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
在壮族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就出土有石制和陶制的纺轮,它们都是用于麻纤维旋转及捻的工具。而《汉书·地理志》记载:“粤地……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颜师古注:“布谓诸杂细布皆是也。”
我国古时称布的主要是麻、苎、葛等植物纤维织品。《小尔雅》记载:“麻苎葛曰布。”东汉《华阳国志·南中志》载:“闽濮、傈、越、裸仆、身毒之民……有阑干细布。阑干,僚言纻(苎)也,织成文如綾锦。”“阑干”快读即la:i,是壮语称苎麻的汉字记音,说明壮族很早以前就能用苎麻纤维“织成文如绫锦”了。
广西平乐县银山岭战国墓出土的遗物中,男墓有兵器而无陶纺轮,女墓有陶纺轮而无兵器,反映了当时壮族先民男女自然分工,女子主要从事纺织的情况,并说明了当时麻纺织业已有了较大的发展。
《尚书·禹贡》说扬州“岛夷卉服,厥篚匪织贝”。这里的扬州是指淮河以南至南海的广大地区。贝就是吉贝、劫贝、古贝的省称,这原是印度、马来半岛、中南半岛等地对棉花的称呼。织贝,即用棉花制成的织品。
壮侗语族的壮语、布依语、临高语、傣语、黎语以及越南的侬、岱语,老挝的老语,泰国的泰语,缅甸的掸语,印度的阿含语等分别称棉、棉花为[fa:i]、[bu:i]、[va:i],均是同源词,并与吉贝、劫贝、古贝的“贝”有关,说明这些民族在他们散居于各地之前,已经知道使用和种植棉花了。
可以说,壮族是最早使用和种植棉花的民族之一。
因此,我便决定在余下的时间里重点考察达依屯的染织文化。
这时候,我们的队伍已经全部进到了达依屯。于是,我也就赶紧赶到他们所在的梁月华家“报到”。
老潘和覃所长他们与梁月华等几位老人聊得正欢。
我旁听了一下,他们主要是在聊黑衣壮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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