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注:我正发愁读书接龙第10棒的人选,句町贝侬已经主动交稿了。感动!感谢!虽然这不属于读书看碟品乐的范畴,但细一思量,读一条河流,有时比读一本好书更让人浮想联翩、热血沸腾吧。——英树,于2005年2月3日编辑,把原标题名【读书接龙第X棒:涉过红水】,改为【读书接龙第10棒:涉过红水】,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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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过红水
在我的眼里,红河其实是一部大百科全书。每次走近他,我都会有新的发现,都会有新的收获,都会有新的激动。
红河是流经我家乡西林的两条重要河流中的一条。另一条叫驮娘河,是右江的主要支流。而红河则作为广西与云南、贵州的界河,盘绕在云贵高原的南麓,流经西林、隆林、田林、乐业和天峨诸县后,突然调头向南,插进桂中大地,在来宾市与北来的柳江汇成黔江,系珠江的主要源流。
小时候,我就听大人们说,在距离我们村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红河,流着赭红色的水,有十条驮娘河那么大呢!一年夏天,我独自爬了几十公里山路,第一次来到了红河边。从那一时刻起,红河那汹涌澎湃的气势和险峻的河谷就把我震慑了。在我最初的印象中,红河是一条封闭而凶险的河流。红河由于滩陡流急,落差大,中上游基本不能航行,只能成为一条阻隔人们交往的不便于利用的自然屏障。居住在红河两岸的人们,日常货物交往只能靠人挑马驮。进入雨季,人们甚至眼瞪瞪看着滔滔红水,却要挑起水桶背着瓦罐四处寻找饮用水。和许多大河流不同,红河流域的文明也因为高山大川的阻隔,不仅多是处于原始状态的,而且是极其封闭的。我曾经听到一个故事,说的是红河上游某河段有一个被洪水冲下来的老人,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河湾爬上岸后,靠拣从上游漂浮下来的东西度日,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他还将河湾上的浮尸打捞上岸来埋葬,整天与那几十个孤魂野鬼相伴。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地方,但是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地方已经被天生桥水库淹没了。
对于一个文化人来说,认识红河和感悟红河是困难而有益的。和地质学家、水利专家不同,文化人对红河的认知和发现乃至利用都是凤毛麟角的,甚至是九牛一毛的。由于独特的地貌和自然因素,红河流域的文化也具有自己的个性。一直以来,红河的文化是以自然、原始的方式存在的。由于山高坡陡和不通航带来的种种不便,文化的流动与传播方式便主要以局部横向为主,纵向的交流十分困难。在陆地交通不畅的年代,许多河流都承担着货物交流、文明传播的重任。然而,在这条长达数百公里的红河上,人们看不到航船,看不见纤夫,更不可能看到那些才高八斗、云游天下的文人骚客的踪影,也读不到他们留下的不朽诗章。以《唐诗三百首》为例,其中描写长江的就有54首之多,写三峡的竟高达12首。排行老二的黄河对华夏文明的贡献更是举足轻重。无数的文人从长江黄河走过,留下了无数诗篇,许多中国人在吟诵这些诗篇中成长,而描写红河的诗篇和文章几乎没有,我们不能从滔滔红河中汲取到更多的文化营养,这便是红河天生的遗憾和缺陷。
文化的传播与渗透在红河水系中也是步履维艰。举个例子,在近几个世纪中,珠江水系中经济最发达的地域当属下游的珠江三角洲,商人们为了扩大贸易,纷纷驾着货船溯江而上,在沿江城镇建立商埠,抢占商机。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些操粤语(白话)的商人们和他们的货船所到之处,那个地方便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一些以白话为母语的人。这种情况尤以左右江流域为甚。红河流域之所以没有受到白话的“入侵”,应该与红河不通航和讲白话的商人高山阻隔不能沿河而上有很大的关系。
然而,在红河流域,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自然文化的力量却比人类文明的传播更为所向披靡,木棉树就是如此。由于风的作用,原本生长于珠江下游的木棉树的种子,每年春夏之交都会乘着洁白轻盈的花团顺风而上,将一颗颗的种子撒遍红河延绵数百公里的河谷两岸。于是我们就会在红河纬度最高的天峨看到擎天的木棉树,也会在遥远的西林三江口观赏到如火如荼的木棉花。作为红河流域最大的树种,木棉花给居住在红河边的人们的生存带来了便利。人们把木棉树造成房屋居住;做成过渡的船只,加强的往来交流;把木棉制成御寒的衣被;饥饿的年代,木棉树根还成为人们度过饥荒的食物。如此种种,木棉文化应当是整个红河流域中最为普遍、最可以共享的一种资源了。
红河的险峻不仅使这个流域成为了著名的经济不发达地区,而且使文明在这一地带不能形成强有力的文化链。人们依赖河流传播文明的愿望在这里成了一种妄想。同样是居住在河岸上,柳州和百色的居民能够欣赏美妙的粤剧而在天峨和乐业、西林却不能,根本的原因就是粤剧传不进去。正因为如此,红河就催生出了另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竹节式的民间文化存在方式。这种文化的特点主要是其独立性和丰富性。来宾、马山、东兰、天峨、隆林、西林、黔西南等地的民歌和山歌调,田林段的壮戏和乐业、黔南的唱灯调等等,虽然互不相通、不成体系,但都自成一体,各有千秋。
红河的文化意象无处不在。云贵高原广袤的喀斯特地貌表层上的红壤,是红河颜色生成的主要颜料。在这些地区,森林稀少,植被裸露,往往一场雨水下来,稍纵即逝。加上山地沟壑纵横,坡陡土浅,农业也多以玉米高粱红薯为主,是南方稻作文化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尽管如此,红河两岸仍然聚居着上百万的壮、汉、布依、瑶、苗等各族人民。他们共同创造和发展了颇有意思的红土地文化。藉此证明,红河还是一个多种文明融合、多类文化共存的巨大载体。
在千万年的历史长河中,一条南方之河孜孜不倦地切割地表,塑造出千姿百态的地貌,形成巨大的落差,给了今天人们更多的想象和利用的空间。对于今天的红河,作为文化人我们是问心有愧的。因为,还在我们没有来得及发现和挖掘他的全部的文明的时候,这条雄性(血性)之河正在面临革命性的经济开发。众多大型梯形电站的修建,使红河的面貌发生了根本的改变。2000年秋天,当我们一批文化人乘船航行在水面幽兰的天生桥电站水库之上时,我的内心深处忽然受到了难以想象的震撼。这难道还是那条神秘的凶悍的险恶的红河吗?我无数次地叩问苍天和大地,却始终无人回应。此时此地的红河静止了,我们分不清它的流向。水的颜色,水的流动和速度,河的方向性,甚至时空,都给我一种错位的感觉。更为严重的是,许多我们过去认识的或来不及认识的事物已经淹没水底,将来还会被淤泥埋藏。若干年后,红河在后人们的眼中将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不得而知。但值得欣慰的是,现在的红河上不仅兴建起了多级大坝,把巨大的电能输送到经济发达的珠三角和港澳,而且,高峡出平湖,河上出现了穿梭的航船,两岸人们的生活正在发生着根本性的变化。
显然,面对红河这本大书,我们的认知能力是浅薄的,文字也是苍白的。作为南方重要的河流,红河正在为居住在两岸的人们提供了巨大的精神动力,正在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精神之柱,为艺术家们提供了美和力的意象。世代生活在如此艰苦地域的人们,如果没有红河在精神上的铸就和熏陶,他们是不可能繁衍生息、生生长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