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上衣下裙
元明清三朝,中央政府对少数民族地区主要依靠“土官土司制度”
进行边疆的管理,土官土司制度是由羁縻制度发展而来,同时又比羁縻制度加强了与少数民族地区之间的联系。尤其在明清时期,随着农业和家庭手工业贸易往来的繁荣,壮族服饰在适应了岭南独特的地理环境基础上,服装形制逐步固定下来,标本形制就是这个时期的代表。(图1)壮汉文化的交流迎来各支系的多样化发展。
明清之前,对壮族服饰下裳的描述只能从“短裷不袴”“赤裈短褐”“婆裙”等零星的文献中了解。明清之后,壮族服饰的“上衣下裙”形制陆续出现在文献中。明景泰《云南图经志·卷三》载:广南府侬人“男子束发于顶,多服青衣,下裙曳地,贱者掩胫而已;妇人散绾丝髻,跣足,裙带垂后。皆戴尖头大笠。”[31]文中男子是上穿青衣、下着曳地长裙的形象。明天启《滇志·卷三十》:“侬人……妇人衣短衣长裙,男子首裹青帨,衣粗布如絺。”[32]文中明确记述了女子短衣长裙的形象。由此可见,明代壮族先民的“上衣下裙”形制存在于男女服饰的形制中,是壮族服装发展史中的重要篇章。明代文献中的壮族服饰,除了长裙的款式外,在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中也有记载:“僮……性质粗悍,露顶跣足,花文短裙,鸟语夷面,自耕而食,又谓之山人……”[33]其中的“短裙”让“自耕而食”的生活方式变得方便有效。
清代,记载“上衣下裙”的文献越来越多。康熙年间汪森《粤西丛载》:“南丹溪峒之人呼为僮……椎髻跣足,穿耳悬环,男女如之……男服者,短窄衫,细褶裙,其长过膝;女服者,青衣,花纹小袟裙,以红绿缯缘,长及地。”[34]文中描绘壮族男女服饰都是上衣下裙形制,不同的是男子是短衫长裙,女子则是青衣小裙,这与男猎女耕有关。雍正年间夏冶源《入槽杂咏》:“蛮女偷闲点素妆,顶盘高髻耳联珰。短衣细袖翩跹舞,百褶腰裙拖地长。”[35]诗中也形象描述了当时云南红河州师宗县壮族沙支系女子的“细袖短衣”和“拖地百褶裙”的上衣下裙形制,“翩跹舞”和“拖地百褶裙”说明(祭)礼服有了很大提升。由傅恒等于乾隆二十二年编撰完成的《皇清职贡图》第一次图文并茂地描绘壮族服饰。如“太平(今崇左市)骆越地也……土人多以尺布裹头,不留髭须,足著草履,……妇人手戴银钏,多者至三四,短衣长裙,行则衱于带间……”“贺县(今贺州市)僮人……男花巾缠头,项饰银圈,青衣绣缘。女环髻,遍插银簪,衣锦边短衫,系纯锦裙……”“马平县(今柳州市)伢人……男黑布裹头,黑衣花带,妇短衫,缘锦,……”“西隆州(今百色市隆林各族自治县)土人……男以蓝布缠头,蓝衣花带……妇首裹巾帻,髻插花簪,绿衣红领花袖,外系细褶长裙,束以飘带……”“思恩府(今百色市平果县)侬人……妇首绾双髻,短衣布裙……”“广南(今红河州广南县)等府侬人……男子以青蓝布缠头,衣短衣,白布缠胫,妇束发裹头,短衣密纽,系细褶桶裙,着绣花履……”[36]等。《皇清职贡图》中对壮人的描述多以上衣下裙形制为主要款式,同时还细致描绘了部分地区壮人服装的材料,如“布裙”“锦裙”等材料的不同,说明乾隆年间壮族各地社会生产力发展不平衡,也说明了壮族纺织技艺在清代得到了很大的发展提升,由此开始了壮族服装形制的多样化发展趋势。
清代是我国方志学的全盛时期,无论是地方志纂修数量,还是体例、内容的充实完备,都大大超过了前朝,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在此大环境下,壮族地区的地方志也不断涌现,并且开始记载当地壮人服装形制的相关信息。如清嘉庆年间谢启昆主修的《广西通志》卷二七九载:壮族“男衣短窄,裂布束胫,出入常佩刀。女衣不掩膝,长裙细褶……”。[37]记述壮人着装形制为男子“短窄”衣,女子短衣长褶裙;又如清乾隆年间李文琰修订的《庆远府志》(今河池市)卷十载:庆远府“身着青布,衣多缘秀,亦止及腰,内络花兜,敞襟露胸,以示丽。亦有聚鹅毛为珠缀衣以为饰者,裤短裙长……”“宜山……男衣短窄……女跣足,衣不掩膝,裙长曳地”。[38]文中描绘的庆远府壮人服装形制依旧是上衣下裙的特征。到了道光时期,王言纪修订的《白山司志》(今南宁市马山县)载:“土人尚青,男子间着蓝青,妇女则纯青,行路以青布一幅卷与发上,短衫长裙,裙其宽而折其细。”[39]周诚之修纂的《龙胜厅志》(今桂林市龙胜各族自治县)也载:“一种壮人……青短衣,青长裤。妇女……上穿绒织花布长领短衣,胸前花兜肚,下穿细褶花长裙。”[40]两部不同地区的县志中都描述了壮人服装形制是短衫长裙或短衣长裙,由此说明上衣下裙形制在壮族地区分布的广泛性。壮族各个地区的地方文献多由当地知名文人或者学者主持修订,是对当时当地社会政治、经济、民族风俗文化的一种记述。大量文献的记载说明,到清中期,壮族服饰上衣下裙的形制已经定型,成为壮族服饰的标志形象。而所有文献中,对上衣的描述,无论是男还是女,都是“短衣”或“短衫”,且与“短褐”有着传承关系,即“婆衫”,可见其中有母系氏族的痕迹,短衣或短衫可以确信保持贯首衣的基本形制。“左衽”实际上是贯首衣的穿着方式,贯首衣虽然为对襟,穿着时把左襟搭在右襟多一些,即《异物志》所记述的“以头贯穿,胸不突穿”。壮族右衽的盛行显然是汉化的结果,代价就是贯首衣结构形制的消失。壮族汉衣的流行发生在清末民初,并逐渐成为主流,在对广西民族博物馆壮族服饰标本进行的研究中也证明了这一点。(图5)这时贯首衣也变得弥足珍贵。
结语
无论在古文献,还是在博物馆标本中,壮族古老的贯首衣形制都承载着深远而丰富的历史信息。本文对文献梳理后发现,壮族早期服装形制是以贯首衣为主要的发展形态,左衽衣和贯首衣之间存在着密切的结构关系,左衽是贯首衣从套头到对襟发展过程中的一种穿着方式。通过博物馆壮族服饰标本的信息采集、测绘和结构图复原,我们得到对壮族贯首衣历史文献的佐证,进一步证实了贯首衣形制在壮族服饰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地位。即使当壮族服装形制在唐宋时期改贯首易衣裳,并在元明清三朝确立了上衣下裙的汉化变迁,贯首衣形制在壮族服饰结构中仍然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壮族服饰对贯首衣形制的传承是源自整裁整用制作方法的使用,是服装形制符号化的表现,彰显着古老壮族先民朴素而伟大的节俭造物美学。壮族贯首衣形制经历了初兴、过渡和定型三个时期的变化,始终仍未改变“初心”。清末民初贯首衣标本的发现成为研究壮族古老服饰文化的活化石。当然,壮族对贯首衣古制的坚守,与其说是对技艺的继承,不如说是对民族文化信仰的制度化传承。因此,今人对其研究仅仅囿于技艺是远远不够的。
注释
1《壮族简史》编写组:《壮族简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第7页。
2“斯大林给民族下了一个经典的定义: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在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共同体”,林耀华:《民族学通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3,第8页。
3李大伟等:《广西或为史前树皮布文化起源地》[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1月13日第B04版。
4广西壮族自治区文物工作队、那坡县博物馆:《广西那坡县感驮岩遗址发掘简报》[J],《考古》,2003年第10期,第39页。
5[汉]高诱注,[宋]姚宏续注:《战国策注》(卷19)[M],士礼居丛书景宋本。
6[汉]司马迁:《史记》(卷43)[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7张一民、何英德:《西瓯骆越与壮族的关系》[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87年第2期,第75-79页。
8[汉]刘安:《淮南鸿烈解卷》(卷1)[M],四部丛刊景钞北宋本。
9[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28)[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0[晋]郭璞:《山海经》(卷6)[M],四部丛刊景明成化本。
11转引自王明坤:《对“穿胸民”的探析》[J],《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8期,第6页。
12同
。
13[汉]班固:《汉书》(卷28下)[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14[南朝]范晔:《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M],百衲本景宋绍熙刻本。
15[西晋]陈寿:《三国志》(卷53)[M],北京:中华书局,1959,第1251-1252页。
16柒丽蓉:《广西侗族服饰美浅析》[J],《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年第2期,第10页。
17林强、蒋廷瑜:《贵港罗泊湾汉墓》[J],《中国文化遗产》,2008年第10期,第50-54页。
18蒋廷瑜等:《广西贵县罗泊湾一号墓发掘简报》[J],《文物》,1978年第9期,第34页。
19同
。
20[唐]房玄龄:《晋书》(卷97)[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21“羁縻制度的实质就是在中央王朝统治者在无法直接统辖的少数民族地区,任用少数民族的首领为官吏,以达到‘以夷制夷’的目的。”张声震:《壮族通史(中)》[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7,第418-419页。
22同
,第41页。
23陈丽琴:《壮族服饰文化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第29页。
24[五代]刘昫:《旧唐书》(卷197)[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25[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222)[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26[唐]房千里:《投荒杂录》[M],说郛本(宛委山堂本)。
27[宋]范成大撰、严沛校注:《桂海虞衡志》[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
28[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67)[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古逸丛书景宋本。
29[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6)[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0“土官土司制度的主要内容是:在以滇黔桂等西南部为主的边疆地区,封建王朝任命当地蛮夷首领为各级土官或土司,土官土司职位的大小,通常视其所辖蛮夷的范围而定,基本原则是以土官治土民。土官土司属国家正式官吏,官职和所任职务不可随意废除,经过批准乃可世袭”。方铁:《论羁縻治策向土官土司制度的演变》[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1年第2期,第73页。
31[明]郑颙修、陈文纂:《重修云南图经志》(卷3)[M],明景泰六年刻本。
32[明]刘文征纂修:《滇志》(卷30)[M],清钞本。
33[明]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卷103)[M]。
34[清]汪森编:《粤西丛载》(卷24)[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5转引自梁汉昌:《壮族传统服饰文化特质及保护传承》[J],《歌海》,2012年第6期,第78页。
36[清]傅恒等编著:《皇清职贡图》[M],沈阳:辽沈书社出版,1991,第399、426、429、438、492、805页。
37[清]谢启昆修、胡虔纂:《广西通志》(卷279)[M],清嘉庆七年(1802)刻本影印。
38[清]李文琰修、何天祥纂:《庆远府志》(卷10)[M],清乾隆十九年刻本。
39[清]王言纪修、朱锦纂:《白山司志》(卷9)[M],道光十年(1830)刊本抄。
40[清]周诚之纂修:《龙胜厅志》[M],道光二十六年(1846)好古堂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