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
有人寫到了昆明拳,令我莫名驚詫,故鄉情深,卻常嘆云南無醇釀。仔細想
來,大概是這位多情的游客應了一句西諺:
去過一天的地方可以講上一輩子,住過一輩子的地方卻連一句也講不上。
不過,云南畢竟與酒有緣,我愿舀一瓢醇釀的故鄉水而飲。
(一)
英國詩人華茲沃綏好象很迷戀女人和好書,他曾說:世上有些東西,越新越
好,比如象姑娘﹔世上還有些東西,越陳越好,比如象書籍。
我總以為他的話不合時宜了,因為任何一位到過云貴的游子,一定是寧拋家
傳千卷黃書,甘隨姑娘萬里夜路。這世上,唯有云煙與綠茶才是越新越好﹔這世
上,也唯有故鄉的水與故鄉的情才是越陳越醇。
云南的煙草,云南的茶葉,名盡天下矣。云南獨少佳釀。天下美酒,盡出于
川貴,盡出于川貴之交的赤水河,盡出于源于故鄉云南的赤水河。
這條源于云南鎮雄落甸的魚洞河,從威信那古老的石雕群邊淌過。直到云貴
川交接處,她還對故土依依不舍,改名叫畢數河。自此而下,□□淙淙,將我紅
土高原的最瑰麗的顏色化入其中,直到川貴之交的敘永赤水鎮,一變而為赤水河
。其流也急,其色也赤。夾岸烏蒙山高山深谷,青山映赤水。一路蜿蜒曲折,急
流險灘,卻也涓細無遺地匯入了無數溪流。直要到款款流入二郎灘,方才結束了
二百六十二公里的赤水上游。
二郎灘,這個郎酒之鄉,拉起了赤水河上第一面酒旗,也把一百六十二公里
的赤水中下游變成了醇釀之水──郎酒、茅台、董酒、習水大曲、荔枝大曲……
多年沒數十大名酒了,沿著這條河走下去,名酒絕不會只有十個,可又有誰數到
過十而沒醉倒了?
赤水河,醇烈的故鄉水。
(二)
赤水河左岸,向被稱作夜郎,不,更准確講應是夜郎西。這里自古便是蠻夷
之地,這里自古便有遷客騷人。沒有遷客騷人匯聚于此,哪有云貴川這般醇烈的
民風?北人言詩便是《詩經》,西南人沒有了《離騷》便沒有了酒興,楚辭化作
詩魂溶入了赤水河,也釀在了醇烈的酒中。
兩千多年前,當楚國不保時,不唯有投江殉國的,更有率國人遠走云貴的─
─這便是西南當作傳奇的庄驕入滇。他走過的,正是這□□淙淙的赤水河。楚國
亡矣,而詩魂幸存于斯。盛唐之際,七絕千古高手王昌齡遭貶,承接千年詩魂的
詩仙以一首七絕送別:
楊花落盡子規啼,
聞道龍標過五溪。
我寄愁心與明月,
隨君直到夜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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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遲暮﹔鵜觖先鳴,小人當道。此刻的楚狂人,絕不言酒,有酒眾人皆醉唯我
獨醒。此刻的杜鵑鳥,絕非云貴川的杜鵑鳥。沒有勸酒,唯有詩魂,寄心明月,
直到夜郎西。
這樣的詩,無酒自醉。這樣的詩人,一定在醇釀中浸淫過。一生嗜酒吟詩的
李白,曾寓居宣城。一次為哀悼善于釀酒的紀姓老人,直抒“夜台無李白,沽酒
與何人”。正是在宣城,在清明時分他看到了杜鵑花,他聯想起了川蜀的杜鵑─
─那是全然不同的杜鵑:
蜀國曾聞子規鳥,
宣城還見杜鵑花。
一啼一鳴腸一斷,
三春三月憶三巴。
杜鵑花,三月三日夜郎西的百里杜鵑,花紅如火,蜀魄當年多少恨,至今啼
血染花枝﹔杜鵑鳥,三月三日云貴川的四聲杜鵑,千啼百囀“不如歸去”,淒厲
哀絕故國深情。
赤水河,杜鵑泣血染就的故鄉水。
(三)
夾卷著瑰麗的顏色,赤水河在二郎灘暫緩下來。兩岸邊,酒旗迎風,正是天
下酒鄉:一邊是四川古藺的二郎鎮,專出郎酒﹔另一邊是貴州仁懷的茅台鎮,專
出茅台酒。在這方圓百里,酒家眾多,這里,得天獨厚。
很小的時候,家鄉曾有一種傳說,茅台酒用粗瓷瓶裝,在一九一五年的巴拿
馬萬國博覽會上為外人所鄙夷。當品酒員看到這樣的陋品也送來參賽時,順手將
之擲出好遠。隨著瓶碎聲起,醇香四溢,金獎應聲而至。
那當然是一個傳說,我本來也不會去考証它的真偽的──直到那年我在京城
的一所學府里讀到張承志的小說《九座宮殿》,我恍然大悟。小說中的九座宮殿
是北疆沙漠中的一個縹緲的傳說,這個傳說父傳子,子傳孫,世代不渝地傳承著
,也世代不渝地尋找著。小說的主人公挖到了一塊彩陶,他向心上人展示著這塊
划刻著先民印記的彩陶,他毅然決然,執著地步入荒原,永逝于曠野──直到這
么一天,我忽然明白了茅台酒瓶的傳說是真的,那碎在萬國博覽會上的粗瓷片就
是云貴人的彩陶片!茅台酒,是云貴人的九座宮殿,它絕不同于紹興黃酒,那是
浣沙沉魚般的傳說。茅台酒是云貴的而非江南商旅的,已然澱積在我的信仰之中
。
在京城,我竟找到了粗瓷般的茅台酒瓶,于是放在書架頂上,是彩陶,也是
鄉情。旁邊放上另一個粗瓷般的酒瓶──不用說,必是郎酒酒瓶。茅台酒瓶與郎
酒酒瓶酷似,一如茅台鎮與二郎鎮隔河而望。但二百米寬的河水分開了兩個花種
,茅台酒瓶與郎酒酒瓶相互媲美不可分置,一如種牡丹亦少不了旁植芍藥。茅台
、郎酒,赤水河水澆灌的花后、花王。
臨出國門,我將心愛的酒瓶交給朋友保管。后來朋友來信,說是那個茅台酒
瓶換來了一整瓶郎酒,大賺。朋友以為反正兩種酒瓶差不多地粗,而郎酒又和茅
台差不多地醇!我當時心如萬國博覽會上茅台酒瓶而碎:不是云貴人,豈知郎酒
與茅台之別,正是井水與河水之別?!
如今連一片彩陶都不剩的西南人,我的九座宮殿在哪里?
(四)
赤水河流域面積凡兩萬平方公里,在她的源頭區是四川興文竹海,在她與川
江合流處則是合江竹海。竹子,在赤水河流域世代生長,蔚然成海,西南人世代
納著四方匯入海洋的涓涓細流。
老人們講,赤水河在明清之前曾叫大涉水、習部水、安樂水、赤虯河。直到
我讀到一篇講到猶太先知摩西與夜郎竹王的歷史論文時□,我才知道,遠在漢朝
赤水河還有著逐水的名子。這逐字,或許正是竹字代音?《漢書﹒卷九五》和《
史記﹒卷一一六》都寫到過夜郎國稱臣于漢武帝一事,這個事件在《后漢書﹒卷
八六》最為詳盡:
蜀國與西南夷中的夜郎郡相比臨。夜郎最初,一位女子在逐水洗澡,忽
然三段竹子漂到她腿下。她聽到了竹子中的嬰兒的啼哭,破竹而得一男
嬰。她將他帶回家并撫養大。他長大了,一身都是武功。遂自立為夜郎
王,以竹為姓。
竹王在漢武帝征服南蠻又要討伐樣柯時降服,被封為王。繼而被殺。夷
獠皆敬竹王出生不沾血氣,自此供之如神。
《后漢書》中的記載,也被當時蜀人的《華陽國志》所載。到五世紀,劉宋
的《異苑》在記述了竹王之后,還講了一個竹王開石取水的異聞:
一次竹王出游,忽想要水。隨從說此處沒水。竹王便以劍劈石,碎石崩
而水出。水流成竹王河,碎石落處竹子生。竹子生了一代又一代,至今
猶存。漢帝遣唐蒙殺竹王,夷獠敬畏竹王生不沾血氣,擁其三子為王……
這一美麗的傳說也出現在公元前的揚雄的《蜀王本紀》中,只是無法確証書
成之真偽。竹王異聞在唐人杜佑的《通典》、宋人贊寧和尚的《筍譜》、元人馬
端臨的《文獻通考》……之中屢屢重現。
要是沒有后人求譯被篡改了的《舊約》摩西生于河畔蘆荻中的蒲草箱的故事
,我是不會再去讀十本古書的。讀了《舊約》,這才發現猶太人先知摩西不僅出
生經歷與竹王一樣,而且摩西也曾開石取水!一位曾與我談史下酒的猶太朋友告
訴過我:正是摩西沒能聽從上帝的旨意用語言要石出水,而是以杖擊石,方才觸
怒上帝,使猶太人不得進入迦南……
要是我揀到一塊金表,我也許還會認作是自然的杰作﹔這次我揀到了赤子臨
世與開石取水這一把金鎖一把金匙,我不能不感嘆赤水竹海所納入的文明的涓流
。心理分析學家們說:先知的降臨是一個潛在的威脅,所以先知的降臨總是被發
現為赤子。這個世界對赤子充滿了危險,我們活著不易﹔即使我們曾殺先祖,不
也是因為我們被先祖拋在蘆荻中的蒲草箱中、逐水河的斷竹節中而不知誰為先父
?我只知道,養育我的,是故鄉的赤水、竹海。
在赤水,在竹海,我以《漢書》下酒,祭奠我的母親大地。
【引注】
□Donald Daniel Leslie, East Asian History, pp75-90, 6(1993)
(五)
有一種說法,盛唐的時候中國北方比現在要溫暖宜人,這以楊貴妃的吃鮮荔
枝或可佐証。如今赤水河匯入川江處,荔枝大概是不好活的,合江的荔枝大曲不
過是帶有貴妃醉酒風韻的醇酒罷了。
向醇酒中添加風味,是西南各族的傳統。凡到過苗寨、傣家作客的人,不會
忘記竹筒米酒的清香誘人。可惜一出了壩子竹筒米酒就會跑味兒,這或許是氣候
的原因?外人是無從品嘗到這獨特的風味的。
論氣候,云貴永遠是春天。釀酒是要看氣候的,暑月易酸釀,寒天不變窖。
云貴川,赤水河,春風何故獨愛我?!在高原上,在竹海中,有幸几次捧起親人
遞過來的竹筒酒,夢回唐宋:
風流徹骨成春酒,夢寐宜人入枕囊
──黃庭堅《觀主簿家荼蘼》
碎挪玉花泛春酒,一飲一石更五斗
──楊萬里《走筆送荼蘼》
這春酒,便是郫筒,便是竹筒酒,竹筒酒在這里與荼蘼花合在了一起。荼蘼
花入酒,這在今人不可思議。在我的家鄉,許多院落都栽了玫瑰,這些玫瑰與唐
宋時的荼蘼大至一樣,都屬薔薇一類。她們花期晚,花香郁。將花朵收集起來,
略微風干后捻碎,用酒釀浸淫密閉數日,要有誰飲米酒時在酒中聞到了這些玫瑰
花,那一定是到了我的家鄉了。
這便是風味猶存的荼蘼酒。難怪《成都古今記》上說刳大竹釀荼蘼作成酒,
難怪梅堯臣折荼蘼卻賦詩醉月:
簇簇霜苞密,層層玉葉同。誰將作美酒,醉月看坐東。
郫筒是家釀,以至杜甫“酒憶郫筒不用酤”﹔蘇東坡對友則說“所恨巴山君
未見,他年攜手醉郫筒。”這種清香的米酒原本就是出了西南便不識,西南的米
、西南的竹、西南的花、西南的春、西南的水,入家釀。
在我品嘗到董酒時,才知荼蘼酒終于得以外傳了。這種來自遵義城北七公里
的董公寺的米酒,全然不同于茅台一類用高粱釀出的大曲。小曲酒是那樣地柔綿
醇和,真如家鄉的水!董公是地道的癮君子,為使飲后口爽神清,酒曲中精細地
摻入了虎膠、益智仁、白芍、廣香、犀角、白朮、黃精、遠志、玄參、神曲……
百種中藥。這又溶進了多少醇香?
遠離家鄉后,不時聽到有人說北國清香的汾酒與赤水醬香的茅台一味,豈知
北人不僅能將南方的杏花村名搬去,還富于聯想。于是也就有了把浸潤了菖蒲藥
香的汾酒叫竹葉青的,雖然那不過是挪用赤水竹海的一點意象于酒名而已,一如
合江的荔枝大曲不過是唐韻猶存的商業廣告。
(六)
總長424公里的赤水河,從海拔一千六百米高的云南高原,直沖入僅五百
米高的四川盆地邊緣,途經溶岩地貌,落差大,急流多。赤水河向被視作險流。
乾隆十年,阻隔川貴的赤水河航線開通,由貴州大定府的畢節即可順水而下
,在遵義府的懷仁廳赤水出貴州省境,入四川,直到合江匯川江。貴州自古缺鹽
,四川出井鹽。川鹽自此入貴州,一時間水運好不熱鬧。
川江的航運是川東南繁榮所在,也是川東南酒業興盛所在。岷江與川江交匯
的宜賓產四川雜糧酒,這是今日五糧液的前身﹔沱江與川江交匯的瀘州,全然以
其瀘州大曲成名。當赤水通航后,黔北川南的溫潤氣候,釀造好酒不可或缺的石
灰岩地質,還有,最最緊要的,絕無僅有的赤水流域的水質,使這里在乾嘉之際
赫然成為酒坊遍布的酒鄉。來往商旅,不絕于棧。貴州遵義府、四川敘州府、四
川瀘州府,皆因地利而為名酒之鄉。道光年間,僅茅台酒坊就二十家。每家酒坊
往往一人主管,忙時雇短工,饒有古風。茅台酒以高粱為料,小麥制曲,八次下
家酒坊
卻年產一百七十噸。地利人勤,足使茅台立名。
赤水河的酒,就是這樣與赤水河結下了不解之緣。由川江逆水而上的川鹽,
不知滲進的是赤水河水、是纖夫汗水、還是醇糟酒水?不在此水,不知川江號子
的澎湃激蕩,此山、此水、此酒、此歌,何不令人心醉?
歷史上赤水河最為有名的一章,雖不曾有此酒,卻也耐人回味。這便是整六
十年前的一段──四渡赤水。
三五年一月十六日至十八日,遵義會議開了三天,隨后紅軍就向西北方的赤
水進發,計划自此沿赤水河北上,渡川江,會師張國燾的紅四方面軍。不期土城
遇川軍,只好伺機渡赤水河而上,一月二十八日,紅軍在猿猴西渡赤水──此為
一渡赤水。大約此間,博古終于把軍事指揮權移交給了毛澤東。而這一緊迫的軍
事行動的合法性的確立,卻要等到這一年底:隨著共產國際在聽了陳云的匯報之
后,決定承認遵義會議的結果,支持毛澤東﹔隨著林彪的堂兄林育英帶著共產國
際七大的文件,穿越蒙古戈壁到達陝北﹔隨著瓦窯堡會議賦予了毛澤東政治領導
地位。
受命危難之時的毛澤東,還是無法敵過川軍。紅軍無奈,返回赤水河右岸,
這就是土城之敗。毛澤東在一九五六年九月中共八大第二次預備會議上講到此仗
,并不諱言是他指揮的敗仗。折兵數千的頭一仗,使毛澤東全然放棄了北上會師
張國燾的計划,重返婁山關,欲再克遵義城……
(七)
憶秦娥 婁山關
1935.02
西風烈,
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
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一九三五年一月底,紅軍三萬余先戰土城場,繼而在土城場、猿猴場渡赤水
,卻未能打過長江,反被川、滇、黔軍圍在了赤水源頭的扎西。紅軍几遇絕境,
林彪也來嘲笑毛澤東專繞山陰道。受命危難之時的毛澤東知川兵之強,只得放棄
北渡長江計划,急速東返兵弱的黔北。二月十八日到二十一日,二郎灘頭滴酒不
見,飢疲之師拚死渡過赤水,方把川軍甩在對岸。土城下點兵,折損數千。
此時兩師的蔣家嫡系兵正從烏江調往婁山關,毛澤東遣一小支紅軍佯去溫水
,主力再次急行軍占下婁山關。二月二十六日后的數日,紅軍殲此兩師敵兵。這
是紅軍長征以來的第一場大勝仗,更是毛澤東的轉折點。毛澤東就是在這樣的時
刻寫下的《憶秦娥》。
這一首《憶秦娥》,寫盡山關邊城悲涼之感,向為詞家所評。從詞律上講,
此詞几乎無懈可擊。《憶秦娥》此調本有兩種韻,平韻幽深,入韻淒咽。此詞沿
用了入聲韻,可見詞人的精細。
如此精細的詞作,卻在二月底的貴州,連用了“西風”、“雁叫”、“霜晨
”這一串悲秋景象入詞,這與春早內地的云貴川時令極為不相合。這究竟是寫的
多長一段時間?據說,六三年毛澤東在回答英譯者的問題時,明確指出這首詞上
下闋講的是同一天的事。
世界上講同一天的事,可以寫成一厚本書,比如《尤里西斯》。同一天的外
部世界,卻可以是混亂斑駁的內心世界。《憶秦娥》不寫政治史,不寫軍事史,
它所吐露的,是歷史盡頭的頹勢。內心的時間與外部的時間割裂了,想象的時空
才是詞人所要表現的世界。
雄關如鐵,卻先于詞人而立﹔殘陽如血,仍將會滴淌不盡。廢垣斷壁,影碎
蒼山﹔暮鼓晨鐘,聲掩畫角。億年已過而竹海沙欏猶存,在這里,生物可曾進化
?歷史是否輪回?
勝敗榮辱沒有定數。有的,只是這赤水日日拍打著河岸,不分春秋。
(八)
早春,在赤水河畔。
兩個甲子前,也在這赤水河畔的大定府,隨張秀眉起義多年的苗民們,為紀
律嚴明的石達開的部隊所感動,將藏在地下經年的陳酒取了出來。這些自認為祖
。在貴
客登門、盛節來臨時,他們把這雜酒盛在壇中,放在花壇上,賓主共用通心竹管
汲飲這同心酒。
在石達開的眼中,這酒中雜糧若明珠閃耀,這手中竹管若《楚辭》中的擎天
玉柱,他慷慨歌道:
千顆明珠一瓮收,君王到此也低頭。
五岳抱住擎天柱,吸盡黃河水倒流。
石達開最終也沒有離開這醇烈的云貴川,他覆滅于西行道中。
一個甲子前,也在這赤水河畔的二郎灘,一支長征盤桓于此的大軍,再過此
渡。茅草叢生,酒家閉戶。僅有的酒水也早埋在了地下。凋蔽如斯的邊鎮渡口,
無以感受歷史轉折的震蕩。這支長征的大軍,悻悻離開了這圖有虛名的酒鄉,一
直跋涉到了很遠很遠……
倒是這支隊伍中的一位石達開的壯族同鄉黃治峰,在這片令他眷戀的蠻荒之
地,感悟到了一點詩意。他在離隊南行時,慷慨歌道:
男兒立志出鄉關,報答國家那肯還?
埋骨豈須桑梓地,人生到處是青山。
黃治峰最終也沒能離開鄉關,他被殺于南行路上。
清晨,還是在這赤水河畔,多么熟悉的聲音,不知是水浪聲,號子聲,還是
雞鳴聲,抑或馬蹄聲?此時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急切地尋找著津渡。我要渡
過迷津,成為過河之卒。我想念赤水就若我酷嗜烈酒,但是我深信世界上流淌的
不僅只是烈酒。我要走出鄉關,去找尋那流淌著奶和蜜的世界。
早春,在赤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