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我躺在床上，看到父亲推门进屋，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骨头。我问父亲为什么要带这么多骨头回家。父亲说这些骨头留在荒郊野外怪可怜的，所以就拿回家里存放，寂寞的时候我们可以和它们说说话，或是抱着它们睡觉。我打量了一下父亲身上挂着的骨头后说，这些骨头都是人的骨头，看上去实在太可怕了，千万不要把它们放在我的床边。父亲听了微笑着说，这有什么可怕的，你死了以后骨头也是这个模样，甚至比这些骨头还要可怕呢……父亲的话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望着挂在墙上的父亲的遗像，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就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我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疼痛。这种疼痛源于我对父亲的思念，也源于我自身的懊悔。父亲生前常年患病，每次身体疼痛他都呻吟。每次听到他呻吟，我都对他倍加照顾。相反，如果没有听到他呻吟，我就以为他的身上没有疼痛，也就不大关心他。然而，许多时候他身上有疼痛，但没有发出呻吟，容易造成我对他的疼痛的疏忽。最后，疼痛无情地吞噬了他的生命，让他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离开了人世，从离我很近变成离我很远，很远。
“疼痛是机体对损伤组织或潜在的损伤产生的一种不愉快的反应，也是一种复杂的生理心理活动。”疼痛不仅是一种生理活动，也是一种心理活动，它的产生是因为我们的生理（心理）受到了损伤，引起我们“不愉快的反应”。“不愉快的反应”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说明疼痛的内容非常广泛，而且疼痛的程度也难以衡定。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关注的大多是自己生理上的疼痛，原因是生理上的疼痛具有客观性和强制性，让我们必须为之做出适当的反应和处理。相对而言，我们较少关注自己心理上的疼痛，原因是心理上的疼痛具有主观性和随意性，容易被我们的主观意识左右，难以得到我们正确的反应和处理。无论是生理上的疼痛还是心理上的疼痛，它们都对我们的身心产生一定的伤害。若是两种疼痛并存，那么它们对我们的伤害就更大了。记得几年前的一天，我到某地采访，接受采访的某单位请我吃饭。因为喝的是烈酒，而且之前不了解彼此的酒量，刚开始时大家都比较谨慎和低调，口口声声说要文明饮酒，适可而止。不料几杯烈酒下肚后，大家开始称兄道弟，随后客套话连篇，并豪言壮语，说要一醉方休。饭局接近尾声时，我眼睛有些模糊，不想再喝了，可是对方的领导双手举杯执意要我再喝。我想了想，接过酒杯，手一抬，一杯烈酒咕噜下肚。过不久，我就醉倒桌前。次日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同时感到胃疼、肾疼、肝疼、头疼，四肢无力，精神恍忽，像是掉进一个漆黑的深渊里，在下落的过程中慢慢地融解……我明明知道酒喝多了会醉，喝醉了会带来疼痛，为什么我还是要喝醉了呢？原因很简单，就是那时我的心理已经存在疼痛，出现忧郁、烦闷、自卑、迷茫等症状，我想通过麻醉自己的意识来消除心理的疼痛，寻求一种没有疼痛的状态。结果，酒醉了，心理的疼痛不但没有消除，还引发出生理的疼痛。这件事让我深刻地体会到，无论是生理的疼痛，还是心理的疼痛，都必须及时、正确地处理，不要让两种疼痛长久并存或是相互转化，引发出新的疼痛，给生命承受更大的负担。
疼痛毕竟是生命的疼痛，我们的“生命的疼痛”源于各种事物对我们的生理以及心理实施伤害性刺激。那么，所谓的“伤害性刺激”是什么呢？”这很难全面地解释。应该说，在一生中，我们受到的“伤害性刺激”多种多样。各种疾病、各种灾难、各种意外伤害会给我们带来疼痛，同样，各种境遇、各种行为、各种思想等也会给我们带来疼痛。从某种意义上讲，疼痛几乎贯穿我们生命的始终。
面对疼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有的人怕别人说自己脆弱，或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疼痛，每次疼痛产生，他都加以掩饰，做出毫无疼痛的样子，实际上备受煎熬，严重地损害自己的身心健康。有的人为了得到别人的同情与帮助，每次疼痛产生，他都加以夸张，做出非常悲惨的样子，甚至有时假装疼痛，这样虽然得到别人的一些同情与帮助，但最后还是失去别人的信任，给自己埋下了另一种疼痛的根。有的人心态坦然，每次疼痛产生，他都如实地表现，并通过各种办法来及时地把疼痛消除，让自己的身心得到健康的发展。此外，有这样几种人：一种是既关心自己的疼痛，也关心别人的疼痛；一种是只关心自己的疼痛；还有一种是不关心自己的疼痛，也不关心别人的疼痛。一般说来，既关心自己的疼痛也关心别人的疼痛的人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这种人看上去他的疼痛似乎比别人的疼痛多，其实不然，因为他在关心别人的同时也得到别人的关心，他为别人消除疼痛，别人也为他消除疼痛。只关心自己的疼痛的人看上去似乎很省心，实际上很烦恼，也很痛苦，因为他没有关心别人，别人也没有关心他，他的疼痛只能由自己来承受。不关心自己的疼痛也不关心别人的疼痛的人是非常可悲的，因为他是一个麻木的人，等他真正感到疼痛的时候为时已晚。
疼痛产生后，我们要做的不仅是如何表现，更重要的是如何去消除。这里所说的疼痛不是某项具体的疼痛，而是宏观的抽象的疼痛。现实生活中，人人有疼痛。要消除疼痛，得靠手术、器械、药物、心理等治疗手段，也得靠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从主观能动性的角度来说，我们要有顽强的生存信念，要热爱生活，热爱生命。说到这里，我想到一对特殊的夫妻——丈夫是个盲人，妻子没有双腿。夫妻上山打柴的时候，两人之间连着一根绳子，妻子在前面用双手撑地行走，丈夫慢慢地跟在后面。到山上后，两人把绳子解开，妻子靠在石头或是树木上指挥丈夫砍柴。丈夫根据妻子提供的各种信息完成行走、摸柴、砍柴、拢柴、捆柴等环节。下山的时候，妻子又走在前面，丈夫背着柴火走在后面，两人也是连着一根绳子。回家的路上，两人还边走边哼着山歌。丈夫唱道：“牛郎织女情义深，风雨同舟共航行；夫妻上山打柴火，酸甜苦辣埋心田。”妻子和道：“艰难困苦两相依，如同丝线连花针；夫是花针妻是线，今生今世不相离。”残疾给夫妻两人的生命带来莫大的疼痛，可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放弃生存的信念，而是通过辛勤而艰苦的劳动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并在日常生活中培育出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幸福的情境，尽可能地享受活着的快乐。这样的夫妻不得不让人钦佩！
前段时间，我到医院去看望一位病危的朋友。他看到我走进病房时想从床上坐起来和我说话，这时，身上的疼痛突然疯狂地肆虐着他，让他不停地呕吐与抽畜。守在他旁边的医生又开始忙个不停，有的给他输氧，有的给他打针，有的给他换药。他认为自己快要死了，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像是对世间无比的眷恋。我坐到他的旁边，饱含深情地握着他枯瘦的手，说着许多漫暖与安慰的话。疼痛过后，他朝我微微地笑了笑，然后低声地对我说，“你见我瘦了是吧，这都是身上的疼痛闹的，几个月了，每天都要这样疼痛很多次，真是要命啊！——唉，要是没有疼痛就好了，现在对我来说，没有疼痛就是最大的幸福和快乐，等出院后我一定好好地活着，过好每一天，珍惜每一段美好的时光！”他的话句句都扣人心弦，让人震动。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过不久，他就带着疼痛离开了人世。从某种意义上说，疼痛的时候往往是人最清醒的时候，而只有在清醒的时候，人才能客观地去认识与评价各种事物，包括自己。那位朋友的话让我改变对幸福的理解。过去，我因为自己的处境落魄而总是认为幸福只是属于有钱有势、能吃好、穿好、住好的人，普通人是可望不可及的。现在我才明白，其实幸福总是相对的，它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每个人都可以获得它，关键是人们怎么样去认识它，去感觉它，去珍惜它。
说到别人，我又想到自己。我自幼多病，小时候几乎每隔几天都要到乡里的卫所打针，每次打针我都感到特别地疼痛，每次疼痛我都要泪流满面。有一天，我在发病中昏迷倒地，之后不省人事。村里的人认为我死了，就劝我的家人把我拿到野外摆放。次日，人们要把我埋掉时，母亲揭开席子再看我一眼，结果发现我还活着，就高兴地把我抱回家，我也因此获得新生。随后的日子，我依旧经常生病，断断续续、或轻或重的疼痛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渐渐地，生理的疼痛引发出心理的疼痛，让我活在死亡的阴影下。我曾经这样写道：“从出生开始，我多病身躯一直占据着一个忽大忽小的空间，在一条神秘的轨道里慢慢地穿行，不断接近又不断远离着种种事物。万物让我舒适，却又常让我疼痛。我真的害怕自己会在某次疼痛中突然消亡。因此，每天旭日东升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恐惧，害怕自己会像露珠一样消逝。”后来，我慢慢走出死亡的阴影，深刻的意识到生命是脆弱，同时也是顽强的，疼痛可以摧垮生命，生命也可以战胜疼痛。不再惧怕疼痛之后，我这样写道：“如果注定难逃噩运，那我就要更加珍惜自己经历着的日日夜夜。即使是露珠，我也要在消逝之前映射世界的光芒。就算是云儿，我也要在飘散之前描绘出美丽的天空。因此，我不要总是埋怨那些已经逝去的疼痛，也不要害怕接踵而来的将来的疼痛。在漫漫人生路上，我要用生命的绚丽光芒来化解身心的疼痛。”
果思想等也会给我们带来疼痛。在疼痛面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疼痛伤害了我们，有时也锻炼了我们，对我们的生命产生积极的影响。“5.12”汶川地震发生时，我坐在行驶的客车上，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得知汶川发生地震的消息后，我只是心里一震，还没有什么悲痛。而当了解到灾情后，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每天都要收看收听有关地震灾情与救灾情况的报道，也几乎每天都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多少人的生命在地震中消失，地震所造成灾难又带给多少人疼痛。这种疼痛不仅是个人的疼痛、家庭的疼痛，也是国家的疼痛、世界的疼痛！这样的疼痛震憾我们的心灵，让我们为无数的生命感到痛惜，同时让我们更加珍惜生命，热爱生命。
疼痛让我们以特殊的方式来感知这个世界，也正是疼痛让们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存在以及所面临的危机。无论是生理的疼痛还心理的疼痛都对我们产生伤害，它带给我们的可能是无穷尽的痛苦，也可能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一股强大生存的动力。我们正视生命中的疼痛，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疼痛，而是为了让疼痛能够及时地消除，更好地转化为生命中的幸福和快乐，让我们活得更加有深度，也更加有高度。
发表于 2010-12-8 10: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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