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蒙古渡】——赵正云（壮族）

红棉树

	（这是作者在壮族在线文学篇里的一个投稿，看后十分感动，特将之转载到僚人家园的这个版块，以示对作者赵正云老人的敬意——红棉树） 每到发蒙古渡，心中便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发蒙古渡之古老、摆渡之惊险、路途之艰难，想必世间少有的吧。 生产队时我曾从事浪迹天涯的木活，不知翻过多少座大山，越过多少条深壑，蹚过多少处险滩，住过多少陌生的村庄，也到过一些繁华的城市，虽或多或少留下一些印象，但没哪处象发蒙古渡一样把其全部的形神牢牢地镶嵌在心中。 我想大自然为什么把发蒙古渡丢进这幽深的峡谷？为什么多少行人商贾非要从这累人的山道、从这惊险的古渡过往？还准确无误地直赴古渡？ 发蒙古渡在版图上是找不到的，没有路过的人确实不知道在何处。只是听说从滇东至滇南要过南盘江而已。然而，古渡竟有那么诱人的魔力，吸引着行人商贾。不过，只要我们在云南版图上找到曲靖、红河、文山三市州的交界处，正是发蒙古渡的所在地。江南是文山州邱北县境地，江北是曲靖市师宗县境地，西边紧接红河州泸西县。古渡，正是三市州的交点。因之这一带被友人称为“小金三角”。说起金三角，就让人联想到漫山遍野的罂粟花，想起那里混杂的居民和令人恐怖、复杂的社会情形。这里的小“金三角”现在虽然没有罂粟花，但种植罂粟花的历史比金三角更古老。这里虽然没有各种外籍侨居，但分布着汉壮彝苗等各族，他们在封闭的地带以落后的生产方式与自然抗争，像金三角居民一样顽强地生存下来。如果说金三角收容了国民党的残兵败将和一些来历不明的坏人，那么，这里也曾是不法份子的藏身之地，文革期间武斗的避难场所。就连计划生育，江那边的到这边来避，江这边的到那边去躲，计划生育小分队只是望江兴叹，鞭长莫及。这些错综复杂的社会情形都是以古渡为中心。古渡属师宗县发蒙村管理。发蒙村紧靠江北岸，从寨子沿着弯而陡的古道往下溜，眼前就横掠着一道幽深狭窄的山谷，不见其底。当溜到谷底，一段深绿色的江水突然展现在眼前，大的小的木棉树零乱地排在江岸。要是在春天，红火的攀枝花烧红了江谷。参差不齐的顽石无规则地挤在江边，一动不动地迎着巨浪的拍打。一道江弯像半个巨大的簸箕似的扔在那里，翘翘的渡船泊在江弯边，随着水波的翻滚不断晃动着，那棵古老的木棉树像一把久经年月的破旧巨伞插在江弯边上，任习习江风把残叶吹得乱卷。木棉树下有座窝棚，窝棚门前是一块十来平方米的平地。平地上烧着一堆柴火，一束袅袅的蓝烟歪歪斜斜地沿着大江飘散，艄公把屁股板在地面上，灰褐色的衣服胡乱披上半个身子，露出古铜色的半身迎着从江峡挤进的日光，任其爬满沙灰，他悠然地叼着长长的烟筒，咕噜咕噜的、有滋有味地吸着等待行人，看去仿佛一幅苍凉的古画。每到渡口，我不禁放眼去追根溯源，然而只见棕绿色的江水从山的夹缝中挤出，几丈之间就消失了。如果不知其江名，真以为这就是江的源头。仰望两岸高耸的法史坡和很光山，不由感叹乌扯堵江的壮举！传说当年为族长养马的长工依扯（后来称乌扯，乌即皇帝的意思），在江边拾到一颗宝，变成了法力无边的神人，他想堵住南盘江，让过往行人畅通无阻。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施展法力，岔开两腿跨在大江两岸，伸开长长的双臂，一手抓住法史坡，一手抓住很光山，紧闭双目，运力把两座山从遥远的广南和弥勒相对拉来堵江，但因后妈的破坏，堵江没有成功，留下一道狭长的江峡——发蒙江峡。在江峡顺水放舟，那可是一种极刺激的惊险的水上活动，小舟顶着一线天，从阴森的江峡中穿越，激流时而把船抛上浪尖，时而把船扔进浪谷，人仿佛置身于半阴半阳的世界中，十余里的江峡，瞬眼就到古渡，让人真实地体验“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滋味。不过，要当心下作的野猴们滚下的石头。我不禁想：要是当年乌扯堵江成功，现在的古渡将是什么样呢？ 由于这一带地形险恶，给两岸货物带来极大的差价，因之也就显示出古渡的价值。一些商贾却因财而丧命。我曾亲眼看到商人们死命地把胆小的骡马拽进船中，当满载货物的船到江心时，骡马经不起惊涛骇浪的拍击而乱蹦乱跳导致翻船，造成人财两空。洪峰期摆渡，也曾有过船到江心就不听使唤，无法靠岸，随波逐流直泻而下导致全舟覆没。解放前夕，江北一大户马帮队驮着贵重货物到古渡的半坡上被劫，强悍的镖客们竟敌不住群匪，一个个携枪跑到古渡投江自尽。四十年代初期，国民党一九八师经过古渡，九名艄公用十三天的时间跟巨浪搏斗把国民党全部送到南岸，却被国民党全部活埋。古渡曾被土匪和坏人所利用，也曾护送边纵干部往返两岸之间，古渡曾发生为爱情殉节的故事，还发生过妇女被山中公猴强奸的龌龊悲剧…… 古渡在岁月的流淌中演绎着一个又一个悲壮的故事。 还有古渡旁半坡上残存下来的战争古营，这些被岁月风霜侵蚀、被鲜血淋过的顽石，现在默默地躺在那里，长出令人发涩的青苔。看着这些用顽石堆起的江防工事，想象那时古渡对岸的人马在强劲的土枪土炮的硝烟中被打得人仰马翻…… 古渡的木棉时茂时秃，江水时涨时落。古渡随着江水的变化随着四季更替的木棉冷热兴衰。五六十年代期间，古渡曾是一个火热的木场和国家设立的水文站。那时公路不通林区，沿江的木材全靠水运，归集到滇桂交界的八大河，才能用汽车运送到各地。于是古渡成了森工局（现在的林业局）赶羊队（负责把搁浅在礁古、江弯的木料推进水中，把江中全部木料“赶”到归集点）的歇息点。后来古渡恰是南盘江林业局和江边林业局的分界线，才终止了赶羊队的歇息点。不过当地农民从水中捞出的木料、沿江上采集的木料都归集在这里，古渡仍是一个火热的木材市场。每天，削木的斧声、解料的锯声，还有络绎不绝的马帮队的人声马叫，把幽深的古渡掀得一派热烈沸腾！有时上游工厂放污水，江中的鱼儿一片翻白，古渡就升腾着一股烤鱼的浓烟，飘散着恶心的臭味。现在，沿江成材的树木早已砍光，堆放在古渡上的只是零星的柴火。不过。自从三江口大坝升高了南盘江的水位，江中的鱼类猛增，古渡又出现了捕鱼的人。后来水文站又迁往下游的洞拉村。随着木料的绝迹和水文站的迁走，古渡冷清了下来。现在的古渡纯粹是作为摆渡过往行人的渡口了。只有到周边有街天才热闹起来。商品的交易还是使得古渡不失以前的辉煌。那时靠摆渡增收的发蒙村是令人羡慕的，每年年终结算分红，使用权得其他寨子的人们眼红得要死。自从分田到户，古渡的摆渡也由专人到轮流了。发蒙村的男男女女，个个都是摆渡的高手、游泳的能手，哪家没有男人或是男人不在家的也不发悉，摆渡轮到时主妇就亲自上阵，或是使女儿去。壮家姑娘甩起长长的辫子，挽起绣满花纹的袖子，提起木桨山猫般敏捷一跃就上了船，抓起竹竿往江岸的石头一点，船就很听话地离开江岸驶向江心……如果过江的是那些年轻小伙，还可以跟艄女们打情骂俏，享受过江的乐趣。摆渡的并不像城里一些黑心的出租车司机，想方设法宰你一下，他们对一般过往行人不讲价钱，过了江后给多少收多少，就是没钱给的也会宽容。 迄今，南盘江上已架起了一些钢混大桥，但是有限的大桥仍是代替不了古渡。古渡两岸的人们还是靠肩挑马驮，把沉重的货物卸在船中，在划桨的节奏声中从这岸摆到那岸，从那岸摆到这岸，古渡仍在不断重复的日子中肩负着沉重的使命。虽然古渡的摆渡由原来的竹改为林船，又从木船改为铁皮船，但仍是显得那样的落后与原始。伫立在苍老的木棉树下，望着从山峡中拼命挤出的激流，谛听阵阵令人心颤的涛声，不禁令人产生无边的遐想：江之源是高原明珠曲靖城，江之尾是繁华商埠广州市，两头都以日新月异的变化向高度文明的现代化迈进，而江之身段古渡仍在古老的年代中沉睡…… 其实，古渡距外界并不遥远，水道距大桥码头只三十公里，吨量油艇从石头逆流直达梭峰，梭峰与古渡相距公是咫尺；陆路距师宗境内公路只一公里，距邱北境内公路只二公里，距泸西境内公里只六公里。如果古渡把周边的公路串通，将会缩小两岸物价的差距，大大地缩短从江北到普者黑风景区的路程；将把师宗的南丹山、菌子山、飞塘瀑布为中心，与陆良彩色沙林、泸西阿庐古洞、罗平多依河、邱北普者黑等风景区组成一朵美丽的旅游花朵，并给游人提供别于他方的花苗、白彝、壮族支系沙人的浓郁风情。 凝视沧桑的古渡，凝视从红土高原挤出的乳汁汇成的涛涛江水，穿过云南、穿过广西穿过贵州，直达繁华的广州市，汇入辽阔的海洋，到大洋的那边……我不禁想：什么时候，古渡将成为历史？ （作者介绍请浏览本论坛的《贝侬精英》——赵正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3-17 15:50:10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