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方,以汉族人口最多,布依族次之,苗族再次。在长期的民族交往中,形成了族际交往的一些习俗。其中“打老庚”就是我们家乡族际交往的一种富有人情味的习俗。我想,在其他地方也会有相应的习俗吧。
“老庚”是我们家乡汉语方言词,是指相认的兄弟。布依族、苗族、汉族都各自有相应的词汇。在日常生活的人际交往中,如感觉对方性情很让自己喜欢,那就互认兄弟,即结拜兄弟了。互相认兄弟的活动,苗族爱用“打老庚”一词来表达(当然他们还有本民族的语言词汇),汉族则喜用“打伙计”一说,布依族就说是ɡuehduanɡz(谷胴)。
并非人人都懂得“打老庚”的,我在这方面就曾经失败过,伤害了我的汉族同学的一片真心。那大约是小学二年级的样子。我们班的班长是个汉族同学,家里离学校很远,住在更深的大山里,就是那种一个山窝只能住几户人家的石山里,中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到家吃饭的了。那个年代,乡村小学大约是早上九点钟才上课。班长卢锡加说天刚亮他就出门了,到学校正好赶上上早读课的钟声。他读书很勤奋,学习也很好。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语言不同以外,他跟我没有什么不同。说起来现在的青年要笑话,我穿的是右衽长衫,他穿的也是右衽的长衫,只是我衣服的布料是自织的,他是卖的公家布料。他喜欢跟我玩耍。但在当时,他说的汉话有不少我是不甚了了。
有一天,在学校的沙堆旁,在我们正玩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卢锡加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认真地说:“我们打老庚咯?……”因没有心理准备,我一时转不过来,只会看着他傻笑。不一会儿,上课钟敲响了,我比他更快地跑回了教室。我没有欣然接受,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吧!他因失望而难过的表情,今天想起来仍如在目前。难以说清当时我为什么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也许我还不是很明白“打老庚”是做什么,但现在想起来,当时我是直觉出他的提议的涵义的。也许这样的事没听亲人说过,该不该做自己不能把握。
五年级以后,我追着父亲进了城里读书,就没有机会和卢锡加做同学了。初中以后,听说他父亲去世了,他也就跟着辍学了,没有继续上高中。当我读大学的时候,听说他也在村里小学做民办教师。之后,我大学毕业分在家乡县城的师范学校教书,我们小学的班主任老师来进修,做我的学生,为了拿中师文凭,但不见卢锡加来。问班主任,说早就调离我的故乡,对卢锡加的境况也不甚了了。再后,清理民办教师队伍,听说卢锡加文凭太低,被清理掉了。
我知道,他跟很多汉族同学有些不同,性格比较内敛。初中毕业了,做民办教师最终做稳了转成公办教师的,在我们家乡并不少。何况,他学习一向很认真,成绩也很好。今天,不知道他在那深山里还怎么样。……有时候,我常想:要是当年我答应他做了老庚,那会怎么样?他会不会因为我没有接受而在为人处世上就自卑,就退缩自守,就缺乏了闯劲儿呢?
……命运之神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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