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注:攒了几篇BLOG文章,一个个发上来:
2006-5-20 要一个孩子
突然想通了是否要孩子的问题。
年轻的时候是不想要孩子的。不是因为不喜欢,恰恰因为太喜欢,因此不能要。生个孩子下来自己一定会殚精竭虑将他(她)抚养成人,不就牺牲了自己了吗?我的志向可是游遍天下看世界呢,当然不能让孩子拖了后腿呀。
谈恋爱的时候曾经有过要一个孩子的冲动。孕育一个爱情的结晶,继承我们的所有优点,把他(她)培养成一个可人儿,对相爱的人来说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但讨论到孩子的性别我们却迟疑了:我担心如果生个女孩,那就是一个新的年轻的我,她一定会将我比下去,使我黯淡无光,夺去他对我的爱,至少,他没有那么爱我了。我怎么能容忍别人(即便是我女儿)来分享他的爱呢?因此我希望生个男孩。可是他又不乐意了:他怎么能让别的男性(即便是他儿子)和他分享我的乳房,分享我的爱抚呢?即便儿子小的时候懵懂无知,勉强可以原谅。可是长大成人之后难道他就没有和我拥抱的可能吗?一个成年男人竟然得到我的拥抱,而且我对他显然是充满了爱,他如何能忍受呢?
这当然是热恋时候的想法。之后便是经济上的考虑了。总觉得我们自己因为小时候家境不好,本来有很多天赋,结果没有机会得到发展,以至于埋没了,多遗憾啊。自己的孩子绝对不能象我们这样了,我们一定要给他创造最好的成长条件,让他能够顺利地依从自己的天赋及本性去生活。在此之前不能贸然把孩子生下来,让他(她)重复我们的老路。我还希望我能够辞去工作在家专职带孩子,等他(她)长大之后,我也希望自己不致因为工作忙而忽略他(她)。我一定要让他(她)时时感受到我的爱,做他(她)的母亲、朋友、玩伴、知音、导师。之所以有这么奢侈的愿望,是因为我自己有惨淡的成长经历。父母生意繁忙,没有时间关心我,从未聆听过我的心声。我就这样一个人孤独地成长,没有理解、安慰、指导和鼓励。摔倒了,我可以自己爬起来。但在爬起来的时候我希望有人在旁边为我鼓劲,帮我包扎伤口,替我擦去眼泪。可惜没有。无论什么时候我似乎总是一个人。你可以想像成长的艰难,尤其是对一个心灵敏感的孩子来说。我怎么能让我的孩子也受这样的苦呢?我宁愿他(她)不如我坚强,也不愿意他(她)象我一样缺少关爱。
即便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关于是否要孩子,最后还有一个最大的障碍:人生如此虚无,生命原来没有什么意义。人类大部分时候是可怜而丑陋的,包括自己也有那么多自己都厌弃的缺点。那为什么还要把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是已经被生下来了,不可能再回去,无可如何,只好且活着吧。但无论如何我是不想再创造一个无意义的生命,让他(她)再来承受一遭我所承受过的令人绝望的虚无感。我相信假如他(她)事先了解到生命的全部,他(她)一定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生命是无辜的,我们不应该出于爱情、寂寞、防老等等自私的理由而创造他(她)。
尽管如此,我还在不断思考。人生是苦难的,生命固然也没有什么意义。那么为何我还不肯结束自己的生命?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我们一起去死吧!”我哭着说:“我不愿意死,我也不愿意你死,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经历过呢!”他说:“未来的事情,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而我还不知道,所以我还不想死,我死死拽住了他。现在的我正处于他那时候的状态:“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又没有爱情来拽住我,为何我还不去死呢?
“苟且偷生”并不符合我的情况。我也不喜欢“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词。之所以继续活下去,是因为有时我还能感受到生之喜悦,还能品尝生活的快乐。但这也不是玩世不恭,不是游戏人生。我依然严肃地活着,是因为印度教的一句话拯救了我:“生命在宇宙中成长。”如果非要追问生命的意义,这就是了吧。
假如你曾经播下一颗种子,给它浇水施肥,等待它发芽,长出生命的第一片叶子、第二片叶子……然后它被虫子咬,差点死于一种可怕的疾病。最后它终于开花结果,走完它的生命历程。或者你曾经抱回一只小猫,给它喂牛奶,照料它吃饭。起初它是那么柔弱的一小团,被你护在手掌心。然后它长了一寸、又长了一寸,必须要两只手才能抱起来。它的爪子变得尖利,将你的沙发抓得破破烂烂。它在房间里跳来跳去,捉老鼠,逮蟑螂,赶蚊子。然后它慢慢从天真活泼变得沉静优雅,每一个步伐、每一次跳跃都象芭蕾舞一般美妙绝伦。它还要发情、叫春、交配,生出一些可爱的小猫。它的行动日渐迟缓,眼神却日渐深邃,闪着幽幽的智慧的光芒。最后它安详地死去,无所抱怨,因为尽管有时吃不饱,有时受主人虐待,有时性欲得不到满足――但毕竟它抓烂过一个沙发,捉过两只老鼠,有过几次艳遇,生过几窝小猫呀。
生命在宇宙中成长。想到自己也有机会降生于宇宙之中经历成长,不是很幸运吗?生个孩子,把另外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看着他(她)呀呀学语,跌倒了又爬起来,你心里一定充满柔情,对你自己充满柔情,对这个世界、对人类充满柔情。
曾经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讲的是一个德国的音乐人,名字不记得了。他的音乐是暴戾绝望的摇滚、暗潮音乐;他本人则吸毒、乱交、自虐、甚至犯罪。他用他的音乐及他的行为折磨公众,也折磨自己。然后他结婚了。第一次婚姻维持了很短时间就走向结束。然而他却前所未有地改变了。他的音乐出现了柔情的音符,出现了爱。他成为一个好爸爸,每天有规律地工作,到时间一定离开音乐室赶往儿子的学校门口接他回家。他蹲在学校门口,耐心地抽完一支烟,等待儿子出来,眼睛里充满柔情。这个画面令所有人感动:从前那个乖张暴戾的不良青年,他就这样成长了。
不过我决定要一个孩子,不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孩子来拯救我。我就是一个孩子。我在宇宙中成长。然而一旦生命结束,成长也就结束了。这未免有些遗憾。因此我应该创造一个新生命,使成长得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