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人家园

标题: 风雨 [打印本页]

作者: 石灰岩    时间: 2016-8-4 19:06
标题: 风雨
本帖最后由 石灰岩 于 2017-1-5 10:57 编辑

         风雨


   四川,绵阳市与阿坝州交界,山里。
   我原以为能赶在风雨来到之前翻过这座山,然而它真的提前来了,刚翻过山脊,似乎在预见之内却又似乎猝不及防,尽管我已作好风雨随时到来的准备。
   大雨又大风,大风从山下顺着崖壁冲上来。风实在太狂暴,从车底往上顶,把车子晃动。这就是涌风,地形风之一。
   我如实告诉车里朋友们,咱们现在很危险。企图在危险境地隐瞒险情或者淡化险情,是对团队的不负责任。
主要危险不是来自右边的悬崖,而是左侧崖壁松散的半风化砂石,一场大雨随时可能垮下来,泥砂俱下,泥石流会把我们连人带车裹挟滚下山崖,埋了。
随处可见的泥石流残迹告示这里是地形灾害频发之地。
   其实就算我不说,朋友们也知道。副驾上的杨哥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话语,后座上小杨问我:能不能找个安全的路段先停着?
我口上答应着,却不敢奢望会出现足够安全的路段,这里只有陡坡和狭窄的山道。我看不清前面的路,我也看不到后面的表情。
   视线迷朦中突然传来当当当的声响。
   杨哥喊:“下冰雹了!”
   这才发现是一颗颗小冰雹在密集地砸落,打在挡风玻璃和引擎盖上,当当地响,又弹起,错乱交织,车外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甚为壮观。
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冰雹,高兴又紧张。隐约中看见前面一辆油罐车在半坡的拐弯处停下,闪着警示灯,不走了。上坡不跟大车,下坡不让大车跟。
路况不好,我不敢超到它前面,也跟着停下来。
   又是风雨,又是山坡,又是窄道,我们正好挡在拐口上,我担心万一后面有车失控冲下来,大家都玩完。风雨声太大,打喇叭也没用。
大雨、涌风、模糊、冰雹、陡坡、拐点、停车……各种危险元素汇集。我不禁发牢骚:“这车自己要找死也不能害人吧!”迟疑了一会儿,我决定要冒雨过去问问油罐车。
(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停车方式是更安全的。在有泥石流隐患的山道上,在外拐点停车是更安全的,或者说是最不危险的,因为泥石流更容易在内弧面发生并在内拐点汇聚。
当然,如果不是泥石流而是山体滑坡,停在外拐点更危险。)
   车门刚打开一条缝,一粒冰雹砸在我手背上,风雨疾速地灌了进来。忽然感觉这样的情景在我记忆里有很多。

    在父亲远离家乡的日子里,母亲被束缚在家乡,岭南的风雨很疯狂,母亲对风雨的争斗很辛苦。半夜里风雨来的时候,年幼的我在迷糊中能感觉到母亲打着手电筒争分夺秒
给我和哥哥掖被子,然后听到塑料布唏唏啦啦的声响,那是母亲在扯着塑料布奔跑,去遮盖屋檐下的粮堆。母亲拿手电筒跑开后,整个世界淹没在黑夜中,在雷声里微微颤动。
闪电反复划亮夜空,从格子窗和门口照进来,门口敞开着,母亲来不及关。闪电划过,能看见母亲正在屋檐下弓着身体用砖头压塑料布。
再一道闪电划来,看到大风把另一头塑料布掀起来,裹在她身上。又一道闪电划来,塑料布已盖在粮堆上,布上的雨水反射着闪电的光芒。
又一道闪电,看到母亲顶着门板关门的动作,狂风灌进来,雨水飞溅,湿漉漉——就是这个了,记忆深处的情景,风从门缝里迎面灌入,冲着鼻子眼睛,
冰凉又让人透不过气来——每一个闪电就是一幅画面,每一个画面之后是无底的漆黑。一亮一黑,幼时的梦被无数个这样不连续的画面中断……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没了风雨声,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晨阳,和远处起伏的牛蛙声。
           
   我担心等得越久风险越大,要去催问前车。而他们担心风雨太大,又有冰雹,力劝我不要下车。仿佛我是奔赴沙场,生离死别。
因我执意要去,小杨脱下她的冲锋衣,要我一定穿上,又递过我的帽子。
   冲锋衣刚穿上,又听杨哥喊:“停了,停了!”
   果然冰雹停了,又过五分钟,风静雨停,油罐车在前面缓缓启动。
   我们又前行了。

   我并没有告诉母亲,我在外面经历那么多风雨。
   在江南,我见过持续漫长的“梅雨”,见过迷朦缥缈的“烟雨”。
   成都七月的雨,紧密地倾泄,会在很短的时候内把宽窄巷子泡成一片湖泽。
   庐山上的雨很频繁,却无法挽回鄱阳湖退去的水际,我站在望鄱口上望不到曾经的鄱阳湖面。
   在云南很多地方,我见过大地万分干渴只等来几滴降雨,令人满腹怨尤。
   同是地形雨,大凉山里的雨来得急躁又狂暴,让人无可躲藏。而巫山里的地形雨,非雨非雾,弥漫无际,有效视距不过三米,真真正正坠入五里雾。
   甚至我在江浙交界地遇过诡异的鹅毛大雪,说诡异,它居然在大贪官周某康的弟弟周某兴濒死的日子突然来临,降于他的故乡方圆百里,在晴空万里的晌午里突如其来,
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硕鼠老虎之流丧命之际也能“天生异象”?让我对窦娥冤的故事持疑甚久,再不然就是老天变质了,与之合污了……

   我的风雨与母亲的风雨大不相同,而我也不像母亲那样旱雨大喜,涝雨大悲。唯一相同的,我与母亲一样揣摸风雨变幻,思考如何抗争风雨,
深知躲避风雨并不是逃避,敬畏风雨并不是畏缩,对抗的方式太多,取胜的途径不止一条。
   我给母亲削了一个苹果。小时候母亲常给我们削番薯,从地里干活回来还没来得及喝粥,在屋檐下捡一个晒半蔫的番薯,操起柴刀在袖管上擦两下,再三下五下削了皮,哄我吃……
母亲拿着苹果目光空空地望着窗外,她混沌的脑子已记不起尘年往事。再过一个月,哥哥要带她离开县城,搬去首府,再也不回那个她操劳一生的小村了。
   母亲站在窗前,只是一贯观风识雨的她此时已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又在酝酿着一场风雨。
她也不知道,年轻的一代又如当年的她,在对抗狂风暴雨——来自岭南的,来自岭外的。






作者: 度莫    时间: 2016-8-5 12:18
好文章!
作者: 梧兰那依    时间: 2016-8-7 23:38
这里面的人物是你吗?
作者: 土著虎尾    时间: 2016-8-18 15:53
在对抗狂风暴雨——来自岭南的,来自岭外的。这句话含义好深哟。
作者: 石灰岩    时间: 2016-11-1 16:39
梧兰那依 发表于 2016-8-7 23:38
这里面的人物是你吗?

是的                              
作者: 石灰岩    时间: 2016-11-1 16:40
土著虎尾 发表于 2016-8-18 15:53
在对抗狂风暴雨——来自岭南的,来自岭外的。这句话含义好深哟。

什么含义?
作者: 石灰岩    时间: 2016-11-1 16:44
土著虎尾 发表于 2016-8-18 15:53
在对抗狂风暴雨——来自岭南的,来自岭外的。这句话含义好深哟。

什么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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