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女朋友,长得非常美。无论在哪儿,是坐着还是站着,是说着话,还是在笑着,她的美都沉静地、幽幽地发散出来,无论男女都会不由自主地掉进去,等回过了身,过了好几天、也许好几个月、好几年,还在回味。然而她本人是从不招摇,甚至似乎从不化妆,也从不让人感到她认为自己很美。
一个节日,也许是情人节,我和她,还有两位男士,都是不到三十岁,说老不老,说小也不小了的,一起吃饭。我们喝一点啤酒,说着话,有时沉默着。两位男士都不抽烟,她自己点了一支,幽幽地烟雾就把空虚的包间充实起来。
“我一般不抽烟,只偶尔抽上一两支。”她抱歉地解释说。
“你们看我是不是有点忧郁?”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们都吃吃笑起来。她也笑了。
“我经常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她又说。我们又笑了,她也笑。越笑越乐,嘲笑她,也嘲笑自己。
后来我们说起童年,高兴起来。
“小时候我们坐在花坛上玩划船,”她说,“一排小朋友挨个跨坐在花坛的砖砌围栏上,一只手搭在前面的人肩上,一只手这样的划水……可开心了,现在想起来挺滑稽的,那样也能算划船……”
后来我问到她,中国的女作家她最喜欢谁。她说萧红。她甚至还去过萧红的家乡呼兰河,还写过萧红传,不过没有出版。
说来很惭愧,这里边四个唯有我不是学中文的,也混在编辑这一行里。萧红似乎是很久以前看过,或者没看过,总之没有印象了。一个人喜欢一个作家到这个程度,这个作家一定有非同寻常之处,而我居然没看过,太不应该了,因此不久我就去买了一本萧红文集。
读萧红,在我是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感觉就象欣赏我的这位女朋友,她是沉静的,自然的,又充满了激情。她的气质如此独特,你会在很长的时间里,再三回味。她是不愧与张爱玲并称文学的“双子星座”的。不过她与张爱玲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张爱玲可以比作城市的玫瑰,她是为俗世而生,或者说,为俗世的爱情而生。她爱俗世,她也想要俗世的爱情,然而她始终忘不了自己是一朵参透一切的玫瑰。因此她孤傲地,寂寞地,刻薄地俯视着红尘男女,挺着她的美丽而高傲的头,身上带着刺。她时时要提醒你她是聪明的,她是美丽的,她是与众不同的。
而萧红则可以比作百合,她的美就象我这个女朋友的美,自然的,纯净的,诗意的,激情地散发出来,有力地占据你的心。她不象张爱玲生长于没落世家,“碰到的无非是人”(这里套用张爱玲《红玫瑰白玫瑰》中振保对娇蕊说的一句话“你碰到的无非是男人”),张爱玲的文章里,满眼看到的是人的一切琐碎。而萧红还有大自然,与张爱玲相比,她悲哀,但不阴郁,她的文章就象大自然,沉静、稚朴而充满激情,潜伏着执著的力。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严寒把大地冻裂了。”
这是《呼兰河传》的开头。立时,这个北方小城被萧红赋予了生命,饱含生命的激情和力量。一般我看小说,看到写景的地方就翻过去,但碰到萧红就例外了。萧红笔下的景物是一个个跃动的生命,与人的故事一样精彩。
她的文字无疑是非常美的,读起来充满了强烈的诗意和纯净的女性美,因此评论家说她的作品是诗化小说的典范。在《小城三月》中她写到翠姨的爱,就象爱绒线鞋,爱一切东西一样的含蓄:
“她早就爱上了那绒绳鞋了,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就是了,她的恋爱的秘密就是这样子的。她似乎要把它带到坟墓里去,一直不要说出口,好像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值得听她的告诉……”
翠姨爱绒绳鞋,然而她不愿意象时髦女子那样嚷嚷了出来,她一直要等到别人差不多都有了,她才悄悄地去买,即使是大雪天她也一定要去买的。然而最后是晚了,她没有买到。
“在外边飞着满天大雪,我和翠姨坐着马车去买绒绳鞋。……耳边的风呼呼地啸着,从天上倾下来的大雪,迷乱了我们的眼睛,远远的天隐在云雾里,……行人很少,全街寂静无声。……只有我们的马车,因为载着翠姨的愿望,在街上奔驰得特别的清醒,又特别的快。 雪下得更大了,街上什么人都没有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催着车夫,跑来跑去。一直到天都很晚了,鞋子没有买到。翠姨深深地看到我的眼里说:‘我的命,不会好的。’”。
这样的悲哀,真是渗入骨髓,让人再也不能忘记。
萧红与张爱玲文章的另一不同,就是这无处不在的悲哀。萧红的心是悲悯的,她为人的命运而哀,而痛,从这个意义上说,她没有超脱于世事之外。而张爱玲则是冷眼俯视人间,真正的置身世外: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张爱玲写下这个句子的时候,我想她的心是寂寞的,绝望的,但不哀,也不痛。因为她已不爱了。
而萧红的文章则有深切的悲哀,深切的悲悯,比如《呼兰河传》中写跳大神的这一段:
“跳到半夜十分,要送神归山了,那时候,那鼓打得分外地响,大神也唱得分外的好听;邻居左右,十家二十家的人家都听得到,使人听了起了一种悲凉的情绪,二神嘴里唱: ‘大仙家回山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这唱着的词调,从几十丈远的地方传来,实在是冷森森的,越听就越悲凉。听了这鼓声,往往终夜而不能寐的人也有。…… 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 那鼓声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慢有急,好像一个迷路的人在夜里诉说着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爱的母亲送着她的儿子远行。又好像是生离死别,万分地难舍。……”
这样的悲哀,相信没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了吧。我们顶多能承受一些寂寞,而不愿意去触摸真正的悲哀。我想,这也许是“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最为耀眼的女作家‘双子星座’”,为什么独独张爱玲继续闪烁,萧红却没有流行起来的原因吧。
不过我还是建议喜欢玫瑰的你,偶尔也买一两支百合,让她的纯净和幽香,静静充满你的芜杂空洞的心室。
英树,你的文章我都看过,很好,
英树,你的文章我都看过,很好,
多谢莹丽妹妹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
浪人贝侬:很高兴这儿有一个看过萧红的。她是我最喜欢的女作家之一。
我喜欢看什么书?呵呵,我居然说不上来,看来真的是读书太少了,惭愧中!
读书太杂了,我.又不认真.
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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