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然
到了罗平,应该去多依河走走。
去多依河要经过板台村。大树和碗口粗的龙竹,昭示这个布依族村寨根深
叶茂的繁盛。村口有一座小庙。一位老大妈在小庙旁卖香烟、葵花子、糖果零
食。两位挑柴的汉子坐在树荫下咂烟。我向他们打听去多依河的路径,他们朝
竹林一指,说:“顺这条路下去就是。”说着邀我坐下歇息。我问他们庙里供
的是哪路神仙?他们笑了,说不是神仙,是何小六父子。那是很久以前了,何
小六逃荒到此,村民收留他为村寨守路。何小六忠于职守,好人来了打开寨门,
坏人来了敲鼓报警。何小六娶亲成家,他死后子承父业,儿子也当了村寨的“
门卫”。有何小六父子守寨护路,村寨人畜平安,老少康乐,村民感其德,建
庙塑像,奉他父子为“保护神”。何小六父子为石雕像,一大一小,如常人形
貌而体小,很天真憨实的样子,不像门神老爷那般凶神恶煞,却让人肃然而起
敬意!
谢过两位挑柴人,沿他们指的路径,走出一片蝉声的竹林,站在山坡上我
看到了多依河!
这原是一条普通的河流。它以自己的流水养育了两岸的布依人,它受到布
依人的喜爱和感激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它未必需要这种感激,它或许只需要人
们喜欢它。已经到了栽秧季节,下过几场雨,河水清绿中泛着嫩黄。大榕树旁,
一座长长的石板桥横跨河面。水车转动着,泼泼洒洒地扬着河水,饱含阳光的
水珠哗啦哗啦滴落。一个穿红背心的汉子,正在扶牛犁秧田,吆喝声和溅起的
泥浆搅在一起,很是热闹。河边露出的石板上,有洗衣服的布依女人。刺蓬上
花花绿绿晾晒了一片衣裙,几个光屁股娃娃又喊又叫在洗衣女人前面游泳,洗
衣女人停下来,笑着朝娃娃们攉水,从很远的地方看见她洁白的牙齿和手腕上
亮闪闪的银镯。过了桥,顺河而下,一片水声,夹杂着紫燕、布谷鸟、大山雀
远远近近的鸣唱。河对岸,梯田层层,大多插满新苗。早插的秧苗已经挺直腰
杆,由淡黄转为青绿;刚插的新秧苗则黄绿柔嫩,被薄薄的阳光照耀,显得很
孩子气,像婴孩依赖妈妈。几个布依女背着秧苗趟水过河,她们高挽裤脚的腿,
洗尽了泥巴,白嫩嫩地倒映在水里。梯田上的竹林、芭蕉丛掩映着布依人的吊
脚楼。远远地,看得见猪鸡的跑跳和追赶着打打闹闹的娃娃。午后的太阳晒烫
了石子路,牛屎和马尿的气味很浓。晚谢的杜鹃花倒映在河里。男人犁田,女
人插秧。突然一个犁田的汉子唱起来:
清清河边甘蔗园,
妹是甘蔗甜又甜。
吃了一节又一节,
吃得口甜心也甜。
“哦哈哈……”一片笑声在秧田里响起。一个插秧女子手拿秧苗直起腰,
高腔脆嗓地唱道:
妹家甘蔗栽后园,
甘蔗成林绿满园。
这园甘蔗长得好,
哪个小哥来尝鲜?
水声,笑声,戏谑声,描绘着劳动的欢乐与美好!接着还唱了好多,“妹
是天上五彩云,又会下雨又会晴”啦,“油菜开花黄晶晶,我和小哥一条心”
啦……可惜我不懂音乐,记不住曲调。
记得我在城里见到一幅多依河的大型彩照,叫《一目十瀑》。这不,我正
好来到摄影者取景的地点了。站在一棵弯弯的老柳树旁回头看去,多依河宛宛
转转,像从许多台阶上走来,每一个台阶就是一道白花花的瀑布,数一数,竟
有十一二道之多,“一目十瀑”一点不假。我坐下来欣赏这幅图画,榕树、柳
树和槐树,正在萌发红黄的新叶。牛群哞哞叫着从我身边走过。手持一枝粉红
色打碗花的布依族小姑娘,跟在牛屁股后头。一头小牛犊声音嫩嫩的,从老远
的地方跑来找它的妈妈。小姑娘故意用花枝吓唬它,它一下子跳到我面前,黑
黑的眸子里映着多依河的水色和小姑娘手上的花枝!
目送着牛群走远了,转个弯不见了。可是手持花枝的小姑娘和跳跃的小牛
犊还一直在眼前晃动。
《人民日报》〔20011220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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