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那负重如牛的父亲
何仕银
父亲如牛、负重一生。
说父亲如牛，是因为人们常说：它吃的是草，而挤出的是奶。对于我们来说那是哺育我们六个子女健康成长的生命之源啊。
父亲是个孤儿，解放后，托政府的福，只字不识的父亲成了志愿军的一员，跨过鸭绿江，在朝鲜战场上还来不及与美国佬打个照面，那美国佬便在板门店签字投降了。父亲没有拿到立功勋章，却拿到了两块抗美援朝的纪念章。复员回来后，组织上说他思想政治素质好，安排到县公安局去当警察。没有文化的父亲几年下来又得了不少的奖状还加入了共产党。1957年国家困难时期要精减国家工作人员，父亲是党员，党员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于是第一个报名回家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组织很快批准后，他高高兴兴地背起背包打道回府。回家后，合作社推选父亲当社长，带领大家轰轰烈烈地开展大炼钢铁、深翻土地、搞大跃进、吃大食堂、过共产主义生活。没过共产主义生活多久，山寨的大树因炼钢铁而被砍光了，砸锅炼铁也完不成任务，田土深翻了一片又一片，却长不出庄稼，大食堂维持一个多月便无米下锅了，而且，开始出现逃荒现象。身为社长的父亲无奈只得悄悄地解散了食堂，让各家各户自己上山找东西填肚子。由于人们都去找东西填饥荒去了，所以，深翻的田土无人去种，炼钢炼铁也被迫熄炉。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厄运不期降临，上面来人说：父亲的这种行为是破坏毛主席的总路线，是破坏三面红旗的反革命分子。于是，被批斗，被开除党籍，被送进县公安局看守所关押反省。
有人去父亲的部队进行内查外调，结论说，父亲在部队时就已经有政治思想问题，是刘少奇、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漏网之“鱼”。于是，被送进农场进行劳动改造。一年时间不到，父亲被放回家了，听说是判错了，但虽然回来，还是要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和监督。并给我们家划上了一个“五类分子”的家庭成份，门口还挂上了一块“约法八章”的牌子。
在贫下中农教育和监督的日子里，父亲规规矩矩地做人，老老实实地干活，从不敢乱说乱动。一切都按“约法八章”的规定去生活，而有一点他没有放弃，就是严格要求我们几个子女认真读书。
每天他早早地起床去割一挑牛草回来后，便叫醒我们起来去上学。那时家里穷，根本没有早餐吃，父亲就拿1毛钱给姐姐，让姐姐带我去上学时到供销社买一种木薯制作的饼干，分我们俩个吃。这种饼干很便宜，1毛钱2两，2两有8—9块，又硬又甜。放学后晚上回家，因家里没有小桌子，父亲取来一块木板，一头卡在泥墙里，一头平放在他的双腿上，他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用柴杈杈不停地为我们驱打蚊子，然后看我们写完生字，做完算术题。父亲说：“我没有文化，吃亏得很啊，你们不能再没有文化了……”。
有一次，学校搞运动，因我年纪小，老师不让参加。父亲知道后，跑去学校吼那老师：“我的崽哪里不行，你一定要让他参加。”老师见他横蛮得象一头牛，没有办法又让我参加了。不想我跳远拿了一个第二名，当我拿奖状给父亲看时，父亲高兴得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开心，那久违的笑容也让我懂得了争气的重要。
农村人大部分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可我那没有文化的父亲却没有这样的观念。在我们四女两男六个子女中，看不到父亲有偏爱谁的表现。哪个子女都是他心头上的肉。姐姐初中毕业时考上了区里的高中，我也小学毕业了，考上了初中。当时，姐姐的学费是5.8元，我的学费是2.4元，加起来是8.2元。这8.2元是我们家一个季节的收入，哪里去要啊。那时，父亲母亲的一天工价是10分，也就是一毛钱。如果上工迟到或旷工还要扣分。一年下来，就是365天，天天出工，也才收入36.5元。于是，母亲要求父亲不让姐姐上学了，让她回家参加集体劳动，顶半个工（半个工就是一天可拿到3—5分的工价）这样又可以增加劳力抢工分，又可以省下钱来供我这个男孩上学。父亲听后说：“亏你想得出，真是没有见识。”第二天，早早起来，父亲不见了，鸡笼上那还在下蛋的老母鸡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要知道，那只老母鸡是我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下一个蛋可以买6—8分钱哩。到了傍晚时分，父亲拖着疲惫的身子提着空鸡笼回来了，他从水缸里舀出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地喝完后对姐姐说：“明天我送你你去区上报名。”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姐姐能上学，他宁愿被扣一天工分，也要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拿去街上买了。买得6元钱，却舍不得买一碗2角钱的米粉吃，又空着肚子回家。
我读初中时，常常被安排去演戏。只要一有演出，不管多晚，父亲总要打着火把从山里赶来学校接我。有天晚上，学校要到一个生产队去演出，刚开台，就下了一场很大的雨，老师无奈只好宣布改日再演，于是人们都回家了，然而我却因为路远天黑无法回去，学校又没有地方睡觉，正当我急得六神无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身边。顿时，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禁不住哭了起来。父亲见状递过来一顶斗笠，牵着我顺着那条崎岖的山路回家了。走到半路，父亲看到我走慢了，便蹲下身子让我爬到他背上去，我说：“我自己走。”但父亲说：“现在天黑又没有人看见，不要怕别人笑了，快上来吧，以后你读了高中，读了大学，我想背也背不动了……”
伏在父亲的背上，我立即进入了温暖的梦乡。
那是令我终身难忘的一次啊，在父亲的背上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父爱。而父爱的博大与宽宏也是支撑我去打拼生活丰富人生的力量源泉。
啊，我那负重如牛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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