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唱壮歌的三位老师
□ 罗 滔
我开始学唱壮歌,是在1955年,那时我还是中央民族学院壮语班的一名汉族学生。1955年冬天,我们壮语班来到来宾县寺脚乡学习壮语,我住在甘坳村(Mbanjgamhrauh)。村里有一个眼瞎的鳏夫,住在生产队的一间旧仓库里。有一天,我去向他请教壮歌,他非常高兴,用一个上午的时间为我唱了一篇长诗《雷王之歌》(Seibanghbyaj)。这首歌唱的是师公调,每两句为一首,押腰脚韵,有一百五十句,每句七个字。说的是远古时候,雷王犯了天条,被关在铁笼里,饥渴难当,哭求伏羲、姬妹两个小孩子给他一碗水喝。不懂事的小兄妹见他可怜,就给了他一碗水。雷王喝水后,力大无比,挣脱铁链,砸破铁笼,飞上天空,连降七七四十九天大雨。洪水淹没了大地,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个。为了人类延续,他们只好结为夫妻。后来姬妹生下一个肉球,伏羲大怒,把肉球砸烂,不料从中跑出一个个的小人,叫他们爸爸妈妈,这样世上才又有了人。那个鳏夫的记忆力很好,一百多句的长诗,一口气唱完,令我惊叹不已。后来我把这首长诗整理成壮文,并翻译为汉文。这位五十多岁的鳏夫是我的第一位壮歌老师。
第二位教我唱壮歌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寡妇,名叫“姆特二”。1956年春天,我们壮语班去到武鸣县孔镇村学习壮语。我住在大邓屯(Ranz- dwngh)。有一天,我在一条巷子里遇到了姆特二。她身材瘦小,满脸皱纹,可唱起山歌来,却一首一首唱个不停。我连续去了她家几天,记下了一百多首情歌。有一天,我去她家时,她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瓦罐,盖子一揭开,是一罐炖得香喷喷的牛肉。她拿来碗筷叫我吃。她是一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我怎么能吃她的东西?可她说:“你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以后就不要来了。”没办法,我只好吃了两块,她才笑嘻嘻地叫我做“Daegniq”(对儿子的昵称),让我以后不要再客气。老妈妈的情歌我后来也整理成册,她那香喷喷的牛肉至今仍香味难忘。
第三位教我唱壮歌的是街边的一个剃头匠。1958年的夏天,那时的我已经毕业分配到广西壮文学校当老师。那年我随结业回乡的壮校学员到来宾、武宣、贵县(今贵港)交界处的来宾县石牙区去搜集民歌,在街边理发时,恰巧遇到一位会唱歌的剃头匠。他年约四十,高高瘦瘦的个儿,山歌随口而出。我就坐在他的旁边,他一闲下来我就请他唱歌,也记了一百多首。在从石牙回来宾的路上,要过红水河。在过渡的船上,我欣赏着河中碧波荡漾的美景,想起了剃头匠的壮歌,触发了写歌的灵感,当夜写出了三段民歌:“红水河水自天来,万朵红花两岸开。红花喷香香千里,红波滚滚幸福来。/红水河水波连波,两岸壮人歌接歌。歌声就像红河水,奔腾澎湃盖山河。/红水河水一色红,七百万壮人一心同。洪水滔滔归大海,壮人永跟毛泽东。”后来这篇民歌发表在《广西文艺》上,并选入1958年的广西《诗选》和周扬、郭沫若主编的《红旗歌谣》,有两位作曲家将它谱上曲调,在广西广为传唱。
在随后的几年里,我有十多篇民歌发表在广西的报刊上。我诗歌创作的丰收,与壮歌的滋润熏陶、壮族民间歌手的热情传授是密不可分的。斗转星移,时过境迁。武鸣的姆特二已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去世。来宾的歌手,如还健在,应该已是百岁老人,我自己也已经是78岁的老人。虽然,今生不可能与他们重逢,我记录整理的那些壮歌也已经在“文革”中丢失,但他们的音容笑貌永远刻在我的心中,他们歌声的旋律至今仍在我耳边萦绕。这些壮族民间歌手,永远是我敬佩的老师!
(原载《广西民族报》2012.5.18)
来宾壮人,牛!楼主的一颗壮心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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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浮躁的时代,能静下心来聆听“眼瞎的鳏夫”“姆特二”“剃头匠”唱歌的人罕见了!
来宾壮人,牛!楼主的一颗壮心更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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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宾应该作为一个实质的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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