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流坑古宅满村，老幼遍地，青壮年杳无踪 - 僚人家园

29日，一早离开景德镇，返南昌，赶到南昌已下午两点，导航坏。去火车站接驴友王。

网上与王说好，要去江西乐安县内一个叫东坑的山村。对该村一无所知，只偶然从驴网上得知它“都是古宅，不通车，不通手机信号，没有任何商店，没有任何食杂店，你甚至连一瓶水都买不到”，就那么一句话，勾起了我探访原生态的欲望。

带王到我住宿地，洗换后马上赶往东坑村。我开车慢，在一处乡道里下来买香瓜吃，王说他来开车。可怜我的车，王在乡道也飙了时速120+公里，一路闯的监控摄像头比我这半生闯的还要多，并声称“不要紧”。路不好走，赶不及到东坑，又遇导航仪坏掉。夜宿乐安县城，住宿双标间不开空调仅35元/晩，真TMD划算。晚上修导航仪，格式化后不能再用。

30日，早上再修导航仪，不能用，王抱怨我买的烂货。王买了一包烟一路问路，当地百姓淳朴，遇问则详细指路，或画地图以示，终找到东坑村。东坑村此时已通水泥路，并不像驴网上看到的“不通车不通手机信号没有任何商店”，倒是古宅不少。到东坑时下起雨来了，在一栋无人古宅的厨房里，发现陶瓷，王说要拿走瓷碗。我劝王不要拿走，说留给其它驴友来参观，保护原场地。王说拿回家去更能保护它，放这里只会被坍塌物压坏。我说无人古宅的东西可能附有灵邪或下有诅咒，不宜带走。王表示他不迷信，不会有事的。我想，原来封建迷信也不至于一无是处，至少它能让人敬畏鬼神，尊重先人，崇尚伦理。我说那先放着，回头再拿吧，车离此处太远拿着不方便。

离开后王仍挂念瓷碗，让我将车到开近处。正好电话来了，我推称不去，王去了，不一会拎了一袋子东西回来，装车，走人。

此时小雨阵阵，往流坑村，二者路面距离约30公里。路经牛田镇，停车在路边饭店吃饭，店主小俩口热情地招待我们，把桌面上吃剩的鱼和菜热情地留给我们，那剩的鱼是当地小河的小鱼儿，另炒一个青菜加入。王也热情地劝我多吃，只是我没了胃口。饭后费用是10元，店主小伙子问我们怎么吃那么少，不好吃是吗。我正想说青菜有点咸，王说好吃好吃，只是正好刚才吃过了还有点饱。于是向店主打听流坑村，店主很热情地介绍相关情况，让我好不容易才插上嘴，说谢谢了我们过看看。

入了流坑村，较脏乱，看不见卖票处，泊车后见有大大的一个WC的指路牌，去洗手，进门时不见有守门人不见有收费提示，待出来时跑过来一中老年，称要收费每人一元，王喃喃道早知道我不进来了。不买票，直接入村，果然都是古宅。东张西望走到村尾一小卖部前，门口坐着一美丽少妇，一边哺乳一边跟我们讲此处不是主景区，教我们往另一头走，并劝我们不用买门票不用请导游，找一些小学生他们也会介绍的。游玩将尽，王问导游是否本村人，能否跟她去她家里住宿。导游把我们介绍给村头一女“老板”，我暗想会不会宰客。老板带我们去找住宿，问我们是开车来还是搭车进来，王说是搭车来的。

到一房子里，出来一老奶奶还有几个小女孩。王问住宿与吃的安排，老板说她那里今晚过生日并她外甥毕业，可以跟她去吃饭，留了电话号码给我，说傍晚开车过来接我们。老奶奶对老板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是本地话，我听不懂，老板转头过来说老奶奶今天有酒宴要赴，可以跟奶奶一起去吃。

看了一下房子，简单但也干净，双标40元一晚，就住下了。老奶奶说进去看古宅可以不买门票的，也不用请导游，许多学生都会讲解，我孙女阿兰就会讲。

一眼看到墙上满是奖状，小璐的最多，于是王叫小璐来带路去看古宅，还是刚才看的那些。小璐是个漂亮聪明的小女生，就是很害羞，动不动就脸红。王帮她撑伞，让我帮他与小璐拍合照，拍了又跟小璐拿QQ号。

回来后跟奶奶去赴酒宴，我们坚持要封红包，奶奶说不能封100元整，“整”别人不好，于是就加了两元封102元。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风俗。

请宴的是村书记，投资120多万在村头入口处新起了一栋大楼，做酒店用。村里都是董姓，于是我打招呼就这个称董大哥，那个称董哥，另一个就称董哥哥，又一个就称董阿哥。王跟老乡们说我们是从上海来的，乡亲们很热情，劝酒劝菜。此地也有个风俗，请宴不上素菜，素菜上不了桌面，不能用来招待客人，这与我老家是一样的。王喜欢说一套套的客套话，我则有意把话题导入村里开发风景区的内容。聊天中得知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村里只剩下中老年与小孩。又得知跟我们吹牛的那位大哥就是景区里的管理员，他们说村里开发为旅游景点，村民全无相关收益，分文不得，门票收入不与村民分红，平时又无其它分红。管理员大哥言语间抱怨村民合作的态度不积极导致村里许多项目跟不上或开展不起来。我不禁想起婺源，前天有关旅游开发公司与婺源村民争利，独吞旅游收入，村民愤而封村。长期以往，流坑村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婺源呢？这里村民每天开着门迎接客入出出入入自己的房屋，让陌生不相关的人进来看自己的居宅，村子的道路、建筑、水体都是村民与集体的，现在这些资源被用于获取商业收益，但获利人不是村民，这岂不是很荒唐？

吃饭出来，村书记跟着送出门口，要退红包，我们没收回，又废话瞎扯了很久。回到了奶奶家，王跑到小璐她们房里聊天去了，过一会奶奶拿个苹果上楼来给我，于是我也跟着下去聊天。这一家里就奶奶与四个孙女，奶奶的四个儿子带着儿媳都去厦门打工了。小璐是其中最大的，16岁，很少说话，会害羞地笑一下；阿兰比小璐小一岁，活泼，很多时候都是她跟我们说话；另两个很小的孙女完全不说话。我问爸爸妈妈平时过年过节会回来吗，奶奶说很少回，有时过年也不回。阿兰抢着补充说：“他们说回来不好玩，不过今年都要回来，奶奶今年70岁，还有两个记者也要来给奶奶祝寿。”奶奶说以前有两个记者来她家里住，采访了她，说今年过年要来探望奶奶。我看看时间不早了，跟王说我们先回去吧。回到房里，王叫我算费用，今天的费用大多是是王垫支的，包括门票费与导游费。结清费用后王无睡意，去洗他的那几个瓷碗，回来后失望地跟我说，那几个碗很普通，不像是古文物。

31日早上起来，导航终于弄好了。看见楼下村民在井口打水。景区内的古宅里还没有水龙头，是靠手压的抽水机抽水。

今天才问知奶奶姓张。带几个孙女去吃早餐，出了门我回头一看，张奶奶家的狗跟着出来，它见我回头看它，怯懦地收了一下目光，停了下来，不敢跟来。这条狗一点也不凶，反而怕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它蜷在楼梯口睡觉，人走来了它也懒得动。我喜欢狗，伸手要去摸它，它吓了一跳，以为我要伤害它，惊叫一声跳起来躲开了。

过了拐弯处，我想那条狗应该还会悄悄跟来，于是回头一看，它真的跟来了，但是看见我回头它又缩了一下，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任我怎么唤它也不往前一步。我自以为很了解狗，心里想狗是贪玩又好奇的，我不去看它，只管走，等会儿它就悄悄跟上来了。可是直到我们吃了早餐回来也没见那条狗跟来。

去文物院，昨天喝酒时那位管理员大哥答应了今天来开门让我们参观，今天却没来。村子很小，重新又转一圈，发现真的是没一个青壮年人，许多古宅开着门，庭里长了青草，鸡群在门内门外一边散步一边拉屎，小孩也像放养的鸡一样无人看管，也在路边拉屎。有个很小的小男孩拉完屎了，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小姐姐跑回家拿了纸出来帮他擦屁股。王说看啊有小鸡鸡有小鸡鸡，跑过去对着小男孩的鸡鸡就咔咔地拍，小男孩愣愣地不知咋回事，茫然地看着相机在他面前响，等王走了他还在那里发呆。

进了一家古宅，空空的，静悄悄的，本以为主人出去了，走到里面见有一大伯在切肉，孤独的身影。他见我们打招呼，抬头来看了一下，又低头只顾切肉。我们说进来看看您家的房子，他嗯了一声说看房子呀，抬头又看了一下我们，目光很友善，然后他又继续切肉，很专心地样子，好像刀子钝，吃力地切。王上去递烟，他接了放嘴里叼着也不点仍继续切肉，屋子静得发闷，我问大叔就你一人做饭吃饭呀，大伯不回答，说切肉切肉。屋子里被烟薰得黑黑的，光线从侧门斜照进来，大伯在逆光里稍驼的背上显出明显的线条，是个孤单的场景人像，我举起相机咔嚓了一张。

又进一间屋，檐下有几担稻谷，静静地不见屋主人。我们走进去说话的声音引出来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对我们胸前的大相机好奇，却害羞地不声不吭，我们连问几次你们家大人在吗，他仍不出声，靠在筐边拨弄着筐里的稻谷。王举起相机给小男孩拍了几张，我也拍，拍了给小男孩看相机里的他，小男孩看了抿着嘴乐，又摆了几个动作给我们拍，却始终害羞肯不说话。我们出了他家，他跟着走出来，见我们毫不停留没有再跟他玩的意思，又悻悻地回去了。

村里普遍养狗，只是这里的狗都不凶，陌生人与它们对视的时候，它们会把目光缩回去，平时寂寞地蜷在古宅里看小孩独自玩，或者跟着老人去池塘边的风雨桥，静静地睡在脚边等老人打牌。曾听一位朋友说，狗的性格与主人的性格是有关的。想必这里没有青壮年人，狗每日跟着老人小孩，少了那份勇猛了，多了一份柔弱。

农村经济不景气，农村里没有施展的机会，人都往外跑。2000年身为经济学硕士、乡党委书记的李昌平给朱总理写了一封信述说“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指出农民负担沉重，农村大批劳动力外流，农业生产调敝。十一年过去了，李昌平早已被打击排挤不知去向，农村仍然是一片调零，青壮年全跑光光了，老弱病残维持着农村，维持着农业，维持着一个国家的主要产业、战略产业。

第一次，是汉代的“休养生息”政策下，重农抑商，减免农业税，随后人口达到了中国古代中代史上的顶峰，就连最令人引以为豪的唐代盛世，其人口最高峰时期也远不及汉代同期的人口数量。

第二次，是在清代，经过明代后期引入玉米番薯等耐旱高产作物后，经过康乾盛世，农业总产量大增，人口随之暴涨。

第三次，是在解放后，老毛重视农业，中国彼时虽然一穷二白，但人口增长空前迅速，人口总量爆炸性增长，短短时期内从4个亿增长到11个亿，空前绝后，史无前例。

虽然现在计划生育观念深入人心，但平心而论，人口多也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的实力的象征之一。在古代，战争之后掠夺人口与掠夺财物同样重要。如今农村培养出来的人口都被城市掠夺去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新型的战争，如果是，农村则完完全全是战争的失败方了。

回到张奶奶家的时候，家里那条狗正守在厨房门口，张奶奶在里面做饭，狗见我走来，一转身跑进去了。饭菜已熟，张奶奶抱歉地解释今天没买到本地的小河鱼，是去饭店里跟饭店买的。王礼貌又热情地帮奶奶和孙女们夹鱼夹肉，我不擅语言，客气两下就动筷子了。桌上还有一碟黑黑的腌茄子饼，张奶奶劝我们吃，王盯了一会问是什么东东，并没有夹。我夹了一块，张奶奶问好不好吃，我觉得不好吃，黑黑的还有点不雅观，但口是心非地说好吃好吃，王并没有夹，嘴里也跟着说好吃好吃。张奶奶说好吃就多吃点，吃吧吃吧，外面吃不到的……我心里流着泪脸上洋溢着幸福与贪婪……又夹了一块……

奶奶喝完一碗啤酒又喝，热情地给我们也酙上。王说我本是喝不了酒的，不能再喝了，黄兄你陪奶奶喝陪奶奶喝。我忙说我也喝不了酒，我还要开车。王说不要紧你放开喝，今天高兴要多喝，我来开车。我艹，我说我不喝了我要开车啊，你开车我怕你弄坏了我的波箱。王不语了，王开我车子的时候挂档冲得我的车一顿一卡的，波箱不堪摧残，他自称他和他们公司的车全是自动波，不习惯手动波的车——奶奶听说还开车，说那就喝完这瓶就行……无奈我又幸福了一回……

奶奶开始主动跟我们说她的经历，说她今年70岁，43岁时丈夫走了，是脑子里长了虫子（疮子？本地口音听不懂）不治而逝，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儿四个儿子，很辛苦，又下田种地又上山打柴……我说奶奶今年你70大寿啊，儿女都长大成家了，要高兴啊，人生的许多苦累都成过去了，摆个宴席庆祝。张奶奶苦笑了一下，说不摆了。我说你儿子们都要来了，他们一定会帮你摆的，到时候还有两个记者要来给你祝寿呢。奶奶又喃喃说儿子们来不来还说不定呢……我怕勾起老人家的什么不良情绪，急忙转了话题，问奶奶家里的狗养了多久了。张奶奶很欢喜地说这条狗如何如何好，养了6年了，平时不乱叫，从来不咬人……饭后给张奶奶50元伙食费，张奶奶一再推辞：你们这么好，怎么能再收钱呢！

回到堂里，收拾东西要往另一个目的地了，感觉有点舍不得。要是能在这偏远的小山村寂寞地呆上一两个星期，听一听它的寂寞心事，晒一晒阳光，那也算一件有趣的事啊。张奶奶拿了两个祖上留下的陶瓷来给王，王问价，张奶奶说不懂价值，王给了二十元。我去看王从东坑村捡来的瓷碗，碗里写有一个“廴占”字。我说你这碗没价值。王问你会看是吗，我说我不会，但是这个“廴占”字是在解放后才出现的简化字，原字是“建”，在文革前与文革时常见这种简化字，后来废弃不用了，可以知道这些碗是解放后的物品。过一会儿张奶奶过来了，王说奶奶我就拿你给我的这两个，剩下的这些碗我都送给你了。张奶奶说我不要我不了解这东西拿来也没用。王说哎就留着呗，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