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苏元春
壮族是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有关壮族历史的文字记载少得可怜。而历史古迹的遗存就更少了。就说壮族腹地左江地区吧，除了二千多年前的岩画，就只有横亘千里中越边境的“南疆长城”了，那距今才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呢。
“南疆长城”没有北方的万里长城那般宏伟壮丽连绵不断，它只是有其抵御外敌之功。它包括165座炮台和碉台，109处关隘，66个关卡。当年在千里中越边境曾号称“乌鸦飞不过，老鼠钻不进”。这些遗存分布在北海、防城、东兴、宁明、凭祥、龙州、大新、靖西、那坡等地，2006年被定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是十九世纪末广西提督苏元春的杰作。
苏元春在历史上知名度很小，很少有人知道。如果在百度上搜索苏元春，仍有数万个结果。从生到死都有详细记载，而且还有数张罕见的照片，包括一张身披胄甲目光呆滞表情木纳的戎装照。可能那个时代照相是十分稀罕的事情，没有照相的经验是最好的解释。可是细细研读他这个人物，我倒觉得对他十分贴切。
苏元春生活在中国最窝囊的年代，鸦片战争后的1844年出生，在帝国主义列强轮番对中国这块肥肉分割中成长。他没读过什么书，十二岁因盗窃被追捕而外逃，十九岁随兄长进入军营，成为职业军人。从此屡建战功，平步青云，直至一品提督。在清政府对外屡战屡败的近代史中，他配合冯子材打造了镇南关大捷，取得了中法战争胜利。这是中国近代史上唯一的一场战胜帝国主义列强的胜仗。他主持中越边防十九年，使盘踞越南多年又对广西虎视眈眈的法国殖民者不敢跨越雷池半步。不过这些功绩，并没有使苏元春在中国近代史上留有什么名声，远比不上在中日海战中舰毁人亡的邓世昌邓大人。
究其原因，可能是这位苏大人虽有功绩，但没有什么豪言壮语、著名文章或壮丽诗篇引人注目；也可能是史学家们对清庭的腐败和帝国主义列强恨之入骨，都愿意记载那些列强的猖獗，晚清的腐败无能，烈士的悲壮，以警醒国民，而冷落了战胜者；或者是广西这片蛮荒之地距离京城太远了，胜败对于朝庭影响不大，更主要是老佛爷给法国鬼打怕了，再大的胜利也没有减轻法国殖民者给老佛爷的压力。因而也没有引起朝野对他的重视。
如果这些都还不够，那只有在中法战争胜利后，他作为中法谈判的主要代表之一，在谈判桌上却又给了法国殖民者发动战争时想要得到的东西。主要是承认法国对越南的殖民统治和租让广州湾99年。使得这场战争胜者如败，败者转胜，有如一场玩笑。
其实这不能归罪于苏大人，上有清朝最高统治者慈禧老佛爷，还有外交大臣李鸿章，真正决策的是腐败的清政府，据清史记载苏元春只是“命赴广州湾划界”，在协议上签字之人而已。虽然如此苏元春还是成了史学家眼中的罪人。再大的功绩也被抹杀了。
而作为当事者的苏大人是个什么态度呢？历史上没有记载，他自己也没留下什么心得体会之类东西。不过也不难揣测，就如同2个小孩打架，有理的一方打羸了，但却在家长的压力下，不但不能打，还要向无理又战败的一方赔礼道歉。这样的心情常人都能理解。但在封建社会君臣关系中，苏元春是不敢有什么异议的。不过这不能说他苏大人没有什么想法，在他后来为官处事中，一些不寻常的想法还是透露出来了。
面对那些瓜分中国的列强，苏元春是个坚定的主战派。1884年他从湖南调往镇南关抗法，就写下了“威风看击法猷首，号令当严细柳营。”这样的诗句。镇南关大捷后，他当上广西提督主持边防事务。头一件事就是把广西提督府从柳州迁至龙州，亲自座镇前线指挥。而后是大兴边防工事，修炮台，买大炮，建关卡，修军路。时值朝庭正在为建海军买军舰和建颐和园争银子，给苏大人的经费非自然是杯水车薪，他不得不四处筹款募捐，还把他自己在建的公馆也停下来，把银子捐出。到最要紧时候，甚至挪用了兵饷。他不知道这将为他日后客死他乡埋下了伏笔。
在这些边防建设中，龙州是最重要的据点。当时边境只有左江这条水路与内地联系，龙州处在边境节点上，向南控制凭祥镇南关、平而关。向西控制水口关，向北控制靖西龙邦关、那坡平孟关。他在龙州城西的将山五峰上，建起现代炮台群，并装上了当时世界最先进德国伯虏格开花大炮。这是南疆长城规模最大也最具代表的军事设施。五座山峰建14处炮台，各炮台用片石砌城墙连接，上下弯延有如盘踞群山的巨龙，五座山峰浑然一体。因而得名小连城。半山有一个名为龙元洞的大山洞，原是一处寺庙。苏元春把它改建成前线指挥中心。并取名为保元宫。
现在看保元宫的建设，除了与炮台邻近外，好象与军事没沾什么边了，苏大人在这花费的心思可以说是最为复杂。不但把山洞建得富丽堂皇，更奇的是他给宫内各处取了些大胆的名字。洞内的房屋墙壁均刷紫红色，洞内最高处设一宝座，而通向宝座两边各有二十多级台阶，分别称金阶和玉阶。从宝座向下的门分别称为左禁门和右禁门，连进入山洞大门后一处房子，也取名“随驾处”。宝座顶上二十多米高处另通一个洞口，光线从上直照而下，有时雨水也会斜洒，苏大人在这个洞口长条石建起一座雕龙刻凤的大牌坊，取名天厥。在牌坊后砌一方11.4X2.6 米的大照壁，壁上画九龙壁画。
很显然，苏大人是根据紫禁城的的记忆来建他的保元宫的。他曾奉命进京觐见，并享紫禁城骑马这外官最高待遇。这次见闻一定是他做梦也未有想到过的。你想，在还没有电影电视时代，一个文化水平不高在穷乡辟壤生活，在一方有呼风唤雨权力的军人，突然看到紫禁城的富丽堂皇，皇权的至高无上。对他的视觉和思想冲击，绝对是震惊。这和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所不能比的。
他这样建保元宫，首先遇到的问题自然是越制和避讳，在封建社会这是天大的事情。不说别的，天厥就是朝庭的别称。龙是皇族徽章，九龙壁更是紫禁城核心象征。那宝座、金阶都是紫禁城中太和殿的名称。一个一品边境提督，为什么敢这样用，难道是无知吗？看来不象，苏元春一生都在官场上，对这点应十分清楚的，也清楚这样做的后果。那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
在他竭尽心机建保元宫的时候，正值慈禧老佛爷被赶出京城，逃往西安之时。作为军人他对京城的护卫是有意见的。由于信息传递不畅，苏大人想老佛爷跑了紫禁城肯定被敌人占了烧了，就如同当年的圆明园一样。这多可惜啊。不如在这里留点纪念吧。万一老佛爷回京紫禁城没烧，这里山高皇帝远，见过紫禁城的人也不会到这偏辟的南蛮大山来。这个想法看来是对的，因为后来他被弹劾所列的罪名中并没有保元宫的内容。否则他那项上一刀不但免不了，还有可能诛连九族。
苏元春的做法虽然保险，但风险显然是存在的。为何他要冒这个天大的风险呢？难道他真如一些后人分析那样想造反吗？看来不可能。苏元春就是从镇压太平天国流寇和苗民暴乱中起家的。他虽文化水平不高但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能力。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苏大人对更高权力的幻想。在他一生军旅生涯中，听到看到的都是清庭腐败无能，列强在中原大地直冲横撞，清军一盘散沙。只有他敢战而且能战胜这些洋鬼子。他打造的边防，固若金汤。这不能不使他有点自负。他幻想有更高的权力，或者历史就不会如现在一样，至少也不至于打了胜仗还得给人家赔礼割地。
可惜权力并不是能想来的，苏大人也只能在保元宫内做他的权力梦。就如同阿Q的精神胜利法，从中找得点安慰。保元宫有一座砖砌紫红色的大门，门的两边以浮雕的形式嵌刻一副对联“江城如画俯视交州岩岫有灵严锁钥；楼阁环方上通帝阙神仙应喜此蓬莱”，奇的是上面却有一条与对联与炮台均无关联的横批：“敬神如神在”。横批之上是竖排的保元宫三个字。根据上面的分析，这副对联和宫名，应是苏大人之意。而那不寻常的横批这更是苏大人良苦用心所在。他幻想自己镇座宝座就能上通帝阙，也希望踏上金阶在宝座下跪拜的人，也如他所想敬神如神在。保元宫也自然要保他苏元春了。
历史并没有按苏大人的意愿发展，1903年在他建成保元宫不久就从幻想的天堂，一下子跌下地狱。被广西巡抚王之春参了一本，说他“日久玩忽，侈然自大……通匪济匪，弊难数举，游匪之乱，苏始酿之”。如今看来言之不虚，他主持边防十九年劳苦功高，没把新到的巡抚放在眼里，玩忽自大应是有的。通匪济匪更是证据确凿，以匪起家的陆荣庭、谭浩明，正是在他的纵恿和关照下成长壮大，成为两广新军阀。可以说没有他也就没壮族这一代枭雄。
也该是苏大人的劫数已至，朝庭偏偏又要他的对头两广总督岑春煊去查实，岑更是落井下石，加上“克扣兵饷，题诗造反”等罪名。克扣兵饷事出有因，而题诗造反就不见得了。苏元春只在行军打仗中自学点文化，有记载的诗只见过一首，是在从湖南调往镇南关抗法时作的，全诗是“铁骑骄踏遍瀛洲，碧血当年溅帝京。空有楼船横大海，欲将劲努捕长鲸。威风看击法酋首，号令当严细柳营。一片丹心堪许国，忠贞常伴斗牛明。”这诗连韵也不要，倒有粗人附雅想到什么说什么的特点。抽出一两句说作反诗，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但是岑春煊的结论就是终审判决。苏元春被判监斩候，只等秋后处决。要不是有一些大臣求情，差点就做了刀下鬼。最后充军新疆，1908年病死迪化。第二年清朝给苏元春平反昭雪，同时付史馆立传。不过他上不了列传这级，只是普通的生平说明而已。而后人评苏元春也都基于同情、婉惜，也没人会注意保元宫中各处名称有何奇巧，也是一说而过。正好应了那张一身戎装目光呆滞之照，倒是委屈了这身光鲜的甲胄，成就个寂寞的苏大人。
斗转星移，时过景在。龙州的将山原本就是风光秀丽之地，一丛险峰平地起，兀突而挺拨。峰峦叠翠绝壁高险，更有一江如带碧水绕山而流。且离城不远，在县城就可以看到保元宫那紫红门楼和天厥牌坊。随着中越边境经济发展和旅游热的兴起。集青山秀水与历史遗存于一体的小连城成了著名旅游景点，一年四季游人不断。苏元春一定想不到在百年之后，能使他英名传世的并不是他的功绩而是他所建的边防工事。摩肩接踵的游人会在保元宫中，享受山风吹拭爬山时出的一身汗时，感慨工程的艰巨，品味苏大人的幻想。
其实在后人中也有一些看得更深些的智者，清末就有不知名人士游看保元宫后题诗曰：“婉蜒步上九重天，回首山河数点姻。如今方识保元妙，几回梦魂到小连。”不知此人能知保元之妙有几许？还有待看官自己体会了。
精华？背后有人就是不一样
在这些边防建设中，龙州是最重要的据点。当时边境只有左江这条水路与内地联系，龙州处在边境节点上，向南控制凭祥镇南关、平而关。向西控制水口关，向北控制靖西龙邦关、那坡平孟关。他在龙州城西的将山五峰上，建起现代炮台群，并装上了当时世界最先进德国伯虏格开花大炮。这是南疆长城规模最大也最具代表的军事设施。五座山峰建14处炮台，各炮台用片石砌城墙连接，上下弯延有如盘踞群山的巨龙，五座山峰浑然一体。因而得名小连城。半山有一个名为龙元洞的大山洞，原是一处寺庙。苏元春把它改建成前线指挥中心。并取名为保元宫。
2009年去龙州扫墓时，我曾上过小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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