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姑县 穿越大风顶自然保护区
凌晨看月沉西山,不知不觉又睡去。不久被人声吵醒,六点多了,彝胞早起。出了车子一看,车身竟挂满露珠,滴滴如泪,始知昨夜凄凉。料此深山河谷里水汽重,昨夜寒凉空气中析出水汽,凝我车表。
想去看看路通了没有,但又想此路破烂危险且远处可能还有阻碍,用导航另搜得一路,亦通成都,遂往,路况颇好,窃喜。
出昭觉县即入美姑县,有两条路可走,走近的X149道。却误入美姑县城,折回。美姑县彝妇眼角多媚,莫非因此命名?
此路沿途村寨颇多,彝胞喜欢晒太阳,都集体出屋外来,穿着黑衣服坐在马路边,一伙一伙的,不分长次不分男女,阿伯阿姆们跟阿哥阿弟们围在一起喝酒抽烟聊天看马路。这种场景让我惊奇,因为在我们老家很少见到小伙子跟长辈一起喝酒吹牛,长的只找长的,幼的只找幼的,妇的只跟妇的,而且妇人都不抽烟不喝酒。我在想,我们那边的社会有种潜意识里把人群给分割了,长幼间那么的隔阂,男女间那么谦距,那种潜意识究竟缘起何因,不得而知。
千回百转仍未出美姑境,大惑。至一保护区(事后才知此处名叫大风顶自然保护区),一大伯来登记放行,不收费,登记也很表面化,姓名一栏有填王司机,有填李帅哥,有填皇大爷。盘山路烂,更厌其所铺者页岩碎片,烈日风雨车碾压,页岩碎石破开呈利刃状,对车胎大不利,尤其我锦湖牌轮胎。盘山路漫漫,每次回转视野内都见到身的另一边是悬崖,崖下莾莾原林,郁郁葱葱,却全无心思欣赏,仅用一档二档爬坡,燃油所剩不多,不知能否翻越此山,荒山野岭如果途中断油将如何把车弄出去?悔意渐生。
势已如此忧虑无益,唯有向前。许久,忽现一门状牌:美姑祝您一路平安。舒一口气,料此处是县界,应是分水岭,亦即最顶峰,艰险的爬坡路完成了,剩下只有下坡了,估计燃油够用。大喜,拍照记录。
测得海拔二千九百余,惊讶。须知我上山前海拔只三百余米,走过了陷落终又再攀高峰。
然而过了分水岭,倒抽一口冷气。下山路已尽被大车碾得沟沟坎坎,若是牛车尚难行往,我小轿车何以堪?
看看燃油,又少一格。
呜呼,吾命休矣!
一代英才,将命殒荒山;绝世芳华,寂寞调零无人晓……莫不悲哉!
峨边县 彝山深处我冷漠地路过
是退是进,如若溺水者浮沉间恍惚不能自辨。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岸上有佛爷在慈悲地等来你归来。但是此时哥是在陆上,无岸可回。
进?我小车着实不胜任这般烂路。
退?哥生性固执,纵横半生岂有走过回头路。
退一步没有海阔天空,进一步亦生死难卜。哥选择了进。哥唯进步,不退却。若死,愿来世出生于一个没有强拆的没有食品免检的国度,住有其居,食无其毒,仅此两求,若得其愿,来生幸福,阿门。
挂上一档,用波箱齿轮牵制车速度,配合以刹车缓慢向下移动。有时须把左车轮搭在高高的坎上而右车轮落在深深的沟底,车子倾斜得将要翻倒,但必须这样才能把车底架起来不至于刮撞到坎上,此时玻璃要关死,免得山里大风灌进车里来来把车给掀翻了。有时要反复急速打方向盘,走S形,而且车轮要踩准到位置,尤其是后轮,距驾驶室远,车感要把握好,一旦轮子踩偏了,车底搁坎车轮吊空,将动弹不得。有时明明左侧是万丈悬崖却还要把左车轮尽量往左侧靠,距悬崖边只有一巴掌的距离,并且要保持这样的状况行走一段距离,因为路正中已烂得不能通行,稍一疏怱即贱命不保……
心里千万次在祈祷,前面不要来车,后来不要来车,来了将无法避让。偏偏有大货车来,前面来的,遇有两次,后面来的遇有四次。还有一次是三辆越野警车,隔很远,第一辆过去了以为后面不再来车,让它超车先走,刚上路中间后面又来了第二辆,又得费一个劲退回避让于路边。
每次我正在蜗牛地移动着而后面来的大货车烦躁地按喇叭,我心里说你急也没用,你管好你的车不要失控冲下来就行,要真把哥给撞入悬崖了,哥做鬼也……做鬼也不会为难你,哥天天在这山上等你,你过来的时候哥就显魂为你护航……
看见一辆农用三轮车被主人丢弃在半山上,左车灯不知被什么人拆去了,空洞洞地。突然我车子呯地一声响,往上弹起,我在座位上一震,糟了个蛋糕,车底盘剧烈地撞上一大石头了,还好,车顺着惯性在弹起之后跳过了石头,没搁在那里。我炒,车大梁要是撞断了,哥就把这纯洁之身献给山神吧!正嘀咕着一不留神又来了一下,车底盘顶在坎上了,车轮使上不力……
不幸中有大幸,哥买到了一辆质量过关的国产车。当别人在对国产车唾之以口水的时候,哥用这长城轿车完成了SUV都难做到的事,以至后面的越野车经过的时候,车里几个阿射惊讶地望着哥……
看看燃油又少了一格,我只能尽量踩离合加刹车,不带档,这样省油,但是如此长坡,长时间用刹车可能会出事故。事到如此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腿脚酸软也硬撑着。
遇见三个彝族少年在路上走,走在后面的那个回头看了一下。我对他一微笑,他愣了一下,既而脸上露出友善。我知道他为什么会愣,他觉得这个外表斯文的哥哥竟有如此魄力,驾小轿车走这种烂路。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友善,他见到这个英俊的哥哥笑容是那么的真诚透明,像阳光穿过树梢,暖人心肺。
他们先走下去了,走路的比我开车的还快,这烂路。
过了一会我又赶上了他们,那个少年听见后面有声音,转头过来。我问他下山的路还长不长?他说很快就到山下了,又反问我可以不可坐你的车下去。我说不行,车子底盘低,再坐人就要刮底盘了。于是他们继续走。看来燃油还够用,我舒一口气,却分了心,车子陷进了坑里。那个少年吃惊地看着我。我冲了一下上不去,他犹豫一下,向我这里走过来,看见我车子又动起来,他就停下脚步。只是我又冲了一下还是上不去,他看看他远去的同伙,又看看我这边,然后他向同伴喊了一下,那另两个少年也停下来看我这边。但我终于冲了上去,只是又走了很远还是没到山下。我在一个小溪旁取水浇轮胎,那个少年撇开他的同伴,走过来。我告诉他刹车片长时间摩擦会发热失灵,轮胎长时间摩擦也容易爆炸。这个时候还没到放学时间,于是我问他你还读书吗,他小声说不读了。我奇怪他居然也能听懂我说的普通话,还能用普通话与我交流。难道这深山里也有电视机看甚或已普及普通话教育?
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一处人家,一个妇女在一个小屋前给先前超过我的那个大货车加水,大货车司机正跟那三个彝族少年谈话,看见我的车下来了,哈哈笑,远远的对我喊:号捕号皱哟(好不好走哟)?我说不行呀,差点困在山上了。大货车司机又哈哈笑,那个妇女对我说下面的路很好走了,没这么烂。
果然路越来越好走,可以踩离合不上档了,能省不少的油。彝族少年说的快到山下了,其实这个坡有两百多公里,其“山下”的定义对我这个外来的过路人是不能懂的。
遇见一个放牧的白T恤女子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她听见有车来,侧翻身体拉过帽子挡住了脸,只露出曼妙的身体,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翘翘的屁股……我真想急刹车,把我的导航仪摘下来,砸烂,丢到沟里去!然后过去向她问路,说我的导航坏了,并告诉她我连续开车很久很累很饿,休息一下,从我车上拿出罐头与她一起分享……诗曰:窈窕淑女,钟鼓悦之。我曰:窈窕淑女,罐头悦之。
路上放学的彝族小学生见到车就会敬礼:敬礼,叔叔好!我还在想着刚才那个白T恤的牧羊女,这彝族深山里怎么会有人穿白T恤呢?经过一个小镇时这个疑问豁然解开,见到一些人正围着,分领衣物,一个戴眼镜的长发美女在旁边坐着,眼望着路边,像迷茫又像忧郁。一眼看见那一袋袋的衣物,我就知道了,那是外面捐进来的爱心物资。学生时代我也曾捐过,进社会后曾在爱心QQ群里捐过。但那时我不能真正的理解那种行为究竟有多大的实际价值,甚至有点罪恶感:自己不穿的旧衣物拿去捐给别人,既为自己清理了旧物,又捞得荣尚,这真卑鄙。但经过此次行走,我才体会到其实对这样深山里的人们是有实实在在的帮助。
我车慢下来了,停下来了,看看山腰峭壁上的房屋。
可能是在某一天有一辆车载着爱心物资进入了彝山深处,后来大人
我想留下来了,不是为捞取一些荣尚,只做自已力所能及的帮助,我可以义教,用我浅陋的学识去教他们懂得基础的知识,可以用我的电脑去教他们懂得互联网和更多的知识,可以让他们了解这世上更多的东西……
然后我在这里的期间,我用我的镜头去记录这里。看看这地方,连走路都难,何谈劳动生产,何谈物质丰盈温饱幸福?大山巨川,云气升降,随时都会起风下雨,一旦下雨,滑坡塌方泥石流随时会发生,早上出门放牧,或许晚上人和牲畜就再也不回来了……在我回去以后,翻开这些记忆,告诉自己告诉世人,其实人能健康温饱地生活已经是很幸福了,没必要为私欲纷争不已,没必要为一些卑鄙的目的使尽卑劣的手段,没必要为某些利益而组成利益集团玩弄风云劳民伤财。有精力,你把它用在促进生产发展的方向上,把相对富余的财富分配给相对贫弱的人群,促进社会方方面面协调发展,不要只为自己或只为少数即得利益者“躹躬尽粹死而后己”,不要死死抓着利益渠道掌控权力链条刮尽一切财富——“在巨富中死去是非常可耻的”。
呜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倶欢颜!
然而我深知,以深山彝胞的经济能力是没办法供一个孩子读完大学的,很多是读了三年四年,只达到半启蒙状态就退学了,有的勉强读完九年义务教育,而有的干脆就不曾读过书——山很高川很深啊,从家到学校是那么的遥远。不读书的,像父辈呆在深山里头,对滑坡泥石流习以为常,对命运安然接受。只读了三年四年的,最终也只能回到家乡,每天早上起床走出家门,看见的是悬崖峭壁,傍晚回来看见的是门板与父母,以前学的些许皮毛文化也不知有何用处。幸运点的,有机会接受中等教育,但幸运之后的不幸就跟着来了,他离开大山了,他有资格去为资本家卖命了,但社会上可能又多一位罗炼——罗炼我就不多说了,那不仅是一个人的杯具,是一个时代的杯具。
当个别组织在为彝族人们“一步跨千年”的社会历程吹嘘并以此标榜居功的时候,这深山里某一个人混沌未开,他犹能自得其乐;但当他突然发现自己犹如井底苦守死水的蛙,他会躁动不安,他将会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但他这种生活往往是把自己的大山背着前行的,压力大。
一,他的见识不比外界人多,生活方式与心理思维虽然表面上可以改,可以去适应新的生活,但这种东西是在骨头里深深隐藏的,总在在潜意识里存在并形成一种掣肘。
二,他的战备不强,以至于不能打长期战,不可能实行长远计划,只为短期目标疲于应战。出于深山,一穷二白,勉强接受一定的教育后,家底更是被花得一干二净,出到外面那个满大街是大学生的社会后,文化低人一等又无经济支撑的他只能仓促工作,没资格去作太多选择,当发现这份工作并不理想太委屈自己时,他再换的工作也只是一个新的委屈的开始,他依然没能力作选择。
……
我为自己的冷漠离开编造了许多强有力的理由,又回头看一眼山壁上的人家,一声马达启动,离开了大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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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凉山
过了大风顶自然保护区,一路都是下坡,偶尔见一些滑坡塌方难以通过。以前只见过几公里的长坡,这次走云川地界,一两百公里的坡见好几次,从近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遇到的村民衣着渐渐少了那份彝裳的鲜艳多彩,我知道,再向前,就走出彝人区了。很多年前听到的彝人音乐组合山鹰的一首首歌从耳际响起,从心里响起。当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多年后的今天,我竟然从他们的家乡走过,看见他们家门前的那条山径,那条小涧,见到那个当年他们歌唱留恋的漂亮阿妹今日倚在自己围菜园的土墙上,容颜已被太阳晒得枯黑……
我没留下来,没能等到七月彝族火把节。那把火在我青少年的时候就在心里跳动飘忽了,到今天似乎近在眼前却要与之交臂。
金镛小说里有一个拜火把的武林教派;在我路过的地方,有一个拜火把的民族,都只像个传说……
山鹰组合《七月火把节》
真厉害,楼主一直在行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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