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人家园
标题: 敢壮山朝圣记 [打印本页]
作者: 路 时间: 2004-3-25 04:43
标题: 敢壮山朝圣记
敢壮山朝圣记
三月九日，农历二月十九，这一天是田州镇的圩日，喧闹的街市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今天是布洛陀的诞辰。熙攘的人群从身边擦肩而过，这里的一切对于千里远到的我总有一种陌生。
很快找到了去往敢壮山的公共汽车的停车点。上了车，刹那间我发现，车上竟全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手里提着装满香火纸钱的抽屉、袋子。在她们的眼中，我，成了一个怪异的分子。而同时的我也明白了，中国几十年特色式的教育，早已让现代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个无神论者；而信仰的缺乏更让他们对于这样毫无意义的祖先崇拜早已嗤之以鼻。她们手中的香火钱纸让我感到一丝不安，我总不能这样空着手去朝拜先祖吧？于是下车买了一把香，然后静静地等待发车。
也许是要去朝拜祖公的关系，老太太们显得格外兴奋，彼此间大声地谈笑着。听着这似懂非懂的右江土语，一种亲切感由然而生，使我认真倾听她们的对话，以期听得更明白些；而间或听懂的一些词汇、短语，使我倍感欣慰。
车在一座山前停下，老太太们纷纷下车，我知道敢壮山到了。抬头看着圣山，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我实现了对自己的承诺－－敢壮山，我来了。敢壮山是一座相对高度约两百米多的小山，下部为土山，上半部却露出石灰质山岩；山体呈东西走向，两侧分别是山体向南延伸的低丘，如圣山的左膀右臂。敢壮山的相对高度虽然不大，但因为伫立于一片低山丘陵中，格外显得雄厚苍劲；山上的植被依然保持完好，林木苍翠；而放眼山前，则是一马平川，确是一块风水宝地。
山前平地上铺有一块水泥地台，祖公祠就建在地台上，里面供着布洛陀和姆六甲的牌位。不少人正在上着香，祖公祠前的香炉里早已插满了香烛；牌位前也堆满了糖果。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位诵经祭祖的老太太，腰上系着黄绸，左手一把鲜花，右手拿着经书正在诵读，每读一节，便要向祖公祠拜上一拜。我取出香，整把的点燃了，走到祠前，手握着满把的香郑重地拜了三拜，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香插在香炉里。其实，我也算是个无神论者吧，所以祭拜圣祖的时候我没有许愿。那时我的心中，是一片空白，一种宁静，是一颗心灵的归依。
拜完祖公祠，便该上山了。沿着新建的石阶拾级而上，行至半山，最先到达的是圣水池。这是一个约两米见方的小池，蓄了半池的水，静静躺在山岩下。池边放着几个杯碗，供朝圣者饮用。由于山上正在施工，所以这里也就成了施工用水的蓄水池，水质稍有混浊，但我还是见有不少人在取用。是不是这池水真的那么灵验呢？
过圣水池，稍走几步便到了一号洞。洞外香案前，八个妇女手拿着香站成两排，正低头齐声诵读祭词。虽然没有什么旋律曲调，却也整齐划一，娓娓动听，就如向一位长者深情讲述自己的愿望与祝福。正在这时，一队四人的师公从上边下来，敲着锣，唱着师公词，围着香案转了数圈，然后朝着洞口拜了拜，复又上去了。我点燃了手中的香，虽不知道洞里供奉的神灵，但依例在香案前拜了三拜，然后插好香，进了洞。原来洞里供着的是布洛陀守护神，于是又朝神像拜了三拜。
离一号洞不到五米，但是二号洞。洞外是二十人平方米的平台，这里人更多，香火更盛，甚至还有人在这里卜挂算命。紧挨着二号洞的是三号洞，但现在正在修建一座庙宇，并不开放。祭拜过后，我跟着人流进了洞，最先看到的，是置于正中央的一座巨大的女神像。然而，我却忽然感了愤怒，一种被欺骗与侮辱的感觉油然而生。因为那尊众人正膜顶朝拜着的女神像，端坐于莲花座上，手持净瓶－－这，分明是观音。我愤然地退出洞外，将手上一大把的香狠狠地插在了三号洞前的一个香炉上。洞外阳光如炽，而我心中却感到了一丝阴霾。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僚人始祖居住的圣地，会供奉着一座毫不相干的佛教尊神呢？木然地坐在洞外的杉木条上，我不想再去多想这些问题，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贝侬们来来去去的身影，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让我感兴趣的是她们祭祀姆六甲方式的特别之处，先将几件用彩纸剪好的衣服、纸花平铺于洞前，然后上面洒满了钱纸与冥币，再把它烧给姆六甲。更有甚者，一些男性朝圣者则敲着锣，打着鼓，绕着正在燃起的火堆，唱着颂词，向神灵祷告祈福。整个上午，敢壮山都沉浸在这神秘的宗教氛围中，迷漫着浓浓的檀香。在这嘈杂的喧闹里，你可以感到一种祥和的宁静，就如一缕阳光，照亮你内心所有的黑暗。
望着这些虔诚的贝侬，我感到一种亲切，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僚人的质璞，如藏于沙粒中的珍珠，晶莹却不眩耀。然而，我却也感到一种忧虑，今天来朝圣者，多为中老年人（而且多为女性），他（她）们对圣祖的虔诚还能维持多久呢？在现在文明的冲击下，当他们这一代人不在以后，我们的文明，还能传承多久？一个文明的崛起，是不是注定另一个文明的衰落呢？
当心情平静以后，我决定回到洞中去弄个明白。神像前依然挤满了人，但当我看清了神像背后的牌位上的注字后，不禁哑然失笑了，那上面写着：姆六甲之神位。原来这是姆六甲的神像，但怎么弄个观音的造型呢？郁闷。姆六甲的神像占据了大半个洞的位置，在她左后方，是另一尊较小的女性神像，然而我却没能挤进去看个究竟。倒是右后方的有一尊很小的男性神像，前面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于是我走过去，那竟是布洛陀的神像。神像用的是玉皇大帝的造型，而且神像底座上还清楚地印有“玉皇大帝”四个字。这让我更糊涂了，这里不是主尊圣祖布洛陀的吗？却怎么摆成了一个姆六甲跟班似的？我把这个疑问用短信发给了红棉树贝侬，没想到这厮的回复也逗：母性崇拜的遗风。后来想想，大概是三号洞正在修筑的关系吧，所以临时弄了一个祖公的神像过来应急。但众多的朝圣者（多为女性）只拜姆六甲而不拜布洛陀也确实反映了僚人母系氏族社会的残留。在僚人的神话中，姆六甲的地位并不比布洛陀低。
走出洞外已是正午，远眺山下的平川，但觉豁然开朗。然而临别的依恋却让我不忍就此离去，再望一眼这些虔诚的贝侬吧。
终于下了山，上车。回程，车内一片沉寂，再没有了来时的欢声笑语。人们的脸上，更多的是一种安静、满足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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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敢壮山不得不说的两件事
1、神像问题。敢壮山上的神像，用的都是现成的神像代替。祖公布洛陀用的是玉皇大帝；姆六甲用的是观音菩萨。我觉得这样不但容易误导群众，还有损于我们僚人的形象。建议尽快设计出两位始祖的神像。
2、风水。敢壮山的风水原本很好，但南昆铁路却对这一风水宝地破坏很大。南昆铁路从山前经过，斩断了敢壮山主峰与左右两座向南延伸低丘的联系，等于是断手去足。沙南也同意这一观点，并说早在去年就已经发觉。还说当地人想把铁路盖起来，但却没有那么多资金。而铁路属于国有资产，想要改道十分困难。
另：
1、从田阳县城到敢壮山有专门的公共汽车：田州－－六联，乘车地点位于广场附近的鱼种场招待所旁，票价2.5元/人。途中还经过军用飞机场。
2、在敢壮山下还可以买到关于敢壮山布洛陀传说及祭典歌词共两本书，每本售价2.。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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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梦骨 时间: 2004-3-25 06:02
僚人的主男神确为布洛陀，主女神为姆六甲。而据僚人民间传说中另一偶像为妈勒，传说她的儿子MAE（勒）出生后在一片竹林失踪。后来妈勒MAE。。MAE。。地哭喊着向东边寻找她的儿子MAE。那时僚人受到感动，把这个故事一直传唱给后一代，并说MAE并没有死，他一直活在僚人当中，他总有一天会被僚人发现，他会成为僚人的精神领袖，他会给僚人带来幸福昌盛。据民间传唱MAE（僚语可能狗仔或其他意思吧），男，竹生子，大概是在六月到七月的中酷暑的夏天出生吧，据说眉中偏左角有一红痣，是妈勒于竹林中生MAE时为竹刺所伤。据说只要僚人找到他僚族就会兴旺发达。所以僚族千百年来都在寻找着MAE，僚族视其为僚魂之父，太阳之子。
作者: 南粤孤客 时间: 2004-3-25 10:27
路贝侬的文章质朴动人。因此，我注意到了两个问题，一是祖先像的问题；二是竹生子的问题。前者肯定要重塑的了，就看在那代人手里做好他；后者让我想起了夜郎王多同也是竹生的，这是僚人共有的远古传说母题。于是，我想到敢壮山上的绿化，应该大量种植f富有象征性的银杏、红棉树、和种竹子等。ff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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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壮族万岁 时间: 2004-3-25 11:21
路贝侬真的好幸福啊。美丽的圣山，我心中的净土，一定要找机会去朝拜它。
作者: 红棉树 时间: 2004-3-25 13:12
路贝侬的文章很质朴纯真，又表达了真切的个人情感，还真看不出你有这样的文采啊。
关于布洛陀与姆六甲的神像问题，我有两个感知，不知道正确与否：
一、壮族的民间的大多数人的信仰，其实还是深深根植于本民族的万物有灵、祖先崇拜和多神信仰上，即使某些地方或者某些宗教场所采用了佛教和道教的神祗、仪式和某些“外壳”，但其实叫这些信仰者说说什么叫做佛理，什么叫做“道”，他们还是说不出个所以为然，反而你要是问他们信仰的“麽”“师”，他们都会有一种比较清晰的意识。所以，壮族地区的神社和庙宇，往往会供奉一些佛教或道教的神祗，甚至佛道神祗共存于一个庙堂之上，这已经不是不知道“何谓佛”、“何谓道”这么简单了，而是根本不把这些神祗看成是外来的佛道的神灵，而是将之看成是与自己笃信的“麽”或“师”相关的神灵了。因此，把释迦牟尼或玉皇大帝的神像当作布洛陀、把观音菩萨的神像当作姆六甲或者花婆来朝拜，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事实上，我外婆在生前，是很笃信壮族民间信仰的，她经常上德保云山上去给观音神像烧香，但她似乎从来不知道“观音”这个名字，而是简单地按照祭拜花婆的仪式给观音上香以及祷告（她很清楚什么叫做Yahva——花婆）。
二、布洛陀和姆六甲需要神像么？我认为不一定需要。在壮族地区，村村寨寨都会有自己的村社，供奉社公（Goengsix，即保佑本村的一方神灵，在我家乡叫做Gungqcoj），但是，这些村社里都是没有神像的，而大都是一个竖起来的石碑或长条石块（有学者说这是男根崇拜的遗风），上面或标写神位或什么都不写。我问过为什么不给社公做神像，回答是社公什么样谁知道呢？这也使我想起基督教的上帝，因为是西方人创造的宗教，所以上帝是描绘为白人的形象，但是现在传播到了全球各国的基督教，已经有人用本国人（如黑人）形象去描绘上帝了，这说明即使上帝是存在的，其形象也不是地球人能够随便想象出来的。伊斯兰教则不然，真主安拉是没有神像甚至连图像都没有的。而作为我们僚人的凡夫俗子来说，有谁能够断定我们人类的圣祖布洛陀和圣母姆六甲长的是什么样？用人格去度量神格，我觉得是很没有必要的。还不如沿袭僚人民间对神格的形象记忆，不要对圣祖布洛陀和圣母姆六甲妄加任何人为的形象描刻。
作者: 凌波仙子 时间: 2004-3-25 13:54
写得好！我怎么就写不出到一个地方游玩的感受呢？总觉得心里有很多话堵得慌，却不知道如何用文字来疏导出来，郁闷。
作者: 沙南曼森 时间: 2004-3-25 14:26
我出门四天回来，竟然没错过路贝侬的《敢壮山朝圣记》，幸哉。路贝侬独自上山朝圣，以独到的视角体验、分析他在敢壮山看到的每一幕场景，没有受到他人解说、评述的左右，这也是我所乐意看到的。
神像问题。我一直淡然处之，因为很明显佛像及玉帝、关公之类的神像容易找到（批量的），而布洛陀、姆六甲神像需要专门设计专门加工，成本较高且不易得到公众认可，因而我也认为僚人民间找个替代品让神灵有所依附的做法没什么不妥。
风水问题。我正在考虑提出一个造价不太高又能增加文化内涵的解决方案，现在还有一些技术问题没有弄清，所以具体方案暂时不在家园公布。
作者: 季人 时间: 2004-3-25 15:24
神像的问题不太好解决，还是用牌位来代替吧。
作者: 南粤孤客 时间: 2004-3-26 10:03
这里的讨论很有意思，涉及到了我们僚人的祖先崇拜需不需要神像的问题。就这个问题很希望看到更多的贝侬的意见。
作者: 路 时间: 2004-3-26 18:30
我觉得两位圣祖的神像还是要树的，因为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麽教信仰问题，而是上升到了代表着我们僚人形象的问题。最起码，也不应用现成的道、佛等神像代之。
作者: 越是故乡名 时间: 2004-3-27 16:01
风水问题。我正在考虑提出一个造价不太高又能增加文化内涵的解决方案，现在还有一些技术问题没有弄清，所以具体方案暂时不在家园公布
可否在两个地方建立两个壮族村寨的大门，类似于牌坊，火车从壮族的门脚下过就不会伤风水了，而且壮族山寨牌坊很 有有文化内涵，相信会吸引很多游人的目光。
作者: 越是故乡名 时间: 2004-3-27 16:03
至于神像，壮族人向来没有为祖宗画像的习惯啊，只有立牌位。足以
作者: 潭 时间: 2004-3-27 21:15
我是不太赞成用道教、佛教的神像来做为我们祖公的化身，这样很容易误导游客。尤其是不熟悉壮族的游客。旅游是直观的感受，第一印象发现壮族的崇拜的始祖居然跟观音、玉皇大帝等相似，游客就会认为壮族的始祖原来也是汉族人，这岂不是与我们开发敢壮山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作者: 沙南曼森 时间: 2004-3-28 01:49
潭贝侬说得在理。我同意。但今年歌圩看来是来不及换上订做的神像了，大家将就一点吧。要不，咱们就强烈建议撤掉那些代用品，只留牌位。
越是故乡名贝侬对于风水问题的建议，思路对了一半，但还没能解决问题。这个问题有待继续讨论。
作者: 越是故乡名 时间: 2004-3-28 18:28
当地的陛侬可以向有关部门转达我们的意见。把这些误导观众的东西去掉
风水问题不知道沙陛侬有何妙计？
作者: 壮族万岁 时间: 2004-3-29 10:03
建议给田阳县旅游局和田阳县文化局传达这个信息，督促他们尽快更换神像，或者直接将牌位替代神像。希望能够尽快，因为离三月初八不到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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