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人家园

标题: ■ 四 伯——黄国倩 [打印本页]

作者: 红棉树    时间: 2004-3-19 23:36
标题: ■ 四 伯——黄国倩
(这原本是作者在壮族在线文学篇里的一个投稿,因主题符合僚人家园相应版块,特此转载——红棉树) 四 伯 黄国倩


听母亲说过,我爷爷去世以后,留下来的房子不够六个儿子用于结婚。在房屋使用权的问题上,兄弟间产生了不和谐。就在这个时间里,四伯“远嫁”到了陈家。陈家到我们那里没有公路,只能翻山越岭,徒步行走两个多小时。
自我记事以来,四伯经常到我家。那时我还很小,他每次回来都会从那只泛白得很严重的军绿色书包里拿出我最喜欢吃的饼干和酥糖。此刻,我会抱着四伯的腿,仰望着他,就像是听故事听得入神的人,表面平静而内心急切地等待着最后结局的揭晓。四伯每回掏出来的饼糖时常不一样,这让我喜出望外,一边蹦跳着,一边大口地吃。四伯当天到我家,晚饭后,与我父亲以及其他伯父谈完事情,也不管天多冷,风多冽,夜多黑,都执意要走。他知道, 家中没有多余的房间供休息了。年幼的我非常怕黑。四伯能在漆黑的夜晚走近三个小时的山路是我不能够想象的。我在替他担心之余,更多的是佩服。四伯走出我家大门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父亲的手电筒,跑在他前面,站到院子的最边缘处,为他照亮前面的路,直到见不到他的背影,才匆忙窜回屋内。
在我的眼中,四伯是个比较和蔼的人。只是他很少说话,也很少笑,这在别的小孩看来很可怕。然而,我却不怕,时常坐到他的腿上,用脸去抹他的胡渣,或者坐在他翘起的二郎腿上“荡秋千”。因此,我赢得了小朋友们崇拜的目光。我也曾被他训斥过,但我却没有记恨过。那次我得意地告诉他我和伙伴们偷了一户人家的瓜,而且把瓜子乱撒了一地。这一户人在村里很不受欢迎。我觉得我们那么做是为民解恨,理当获得夸奖。可是四伯非但没有夸奖半句,而且还狠狠地喝斥道:偷就是偷,人家辛苦种的东西不能去糟蹋。
四伯回我家,与父亲谈论什么,我听不懂,也不在乎,只要四伯回来我就高兴,不仅仅是因为饼糖。有时候,我觉得四伯比我父母更疼我。有年夏天,我在用刀时,不小心被割了一下。母亲在帮我包扎时特别交代不能碰到水,不然会得“破伤风”而死。可是父母在帮我洗澡的时候却不是很在意这个。每次急得我都会冲着他们大喊:我会死的。父母只是笑笑说:哪有死了?四伯到的那天,父母没有回。他说我很脏,要帮我洗澡。我心想四伯肯定比父母更不关心我的生死。尽管我举了多种事实证明我的“清白”,四伯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最终我举着受伤的手指说,洗澡会弄湿它的,弄湿就会没命。四伯问,伤得严重吗?我说,出了很多血,很严重。最后四伯找来了一个塑料袋子,套在我受伤的手上,用细绳轻轻绑好。然后他打了一盆热水,把我放入其中。四伯洗我受伤的手时很小心。他把毛巾的水拧干了,捧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地擦。洗完后,我取下塑料袋,发现手果真像四伯说的那样,一点都没有湿。后来,四伯告诉我,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四伯是个小学老师。他的学生还在学校的时候都很怕他,但是毕业后他们反而非常敬重他。我曾经和很多三十来岁的人谈及四伯。当他们得知我是他的侄子时,他们就会对我格外的客气,友好。
四伯退休后,我很少有机会见到他了。一则,我常年年在外读书;二则,他得了病,开了刀,一直在家养病,极少到我家来了。不过只要我假期回家,就一定会看他。四伯很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坐在他那所刷得雪白的小房子前的院子里,望着眼前的一切:门前的一片稻田,只剩下枯黄的谷垛。稻田旁边的溪流静静地躺在那儿,水少了很多。田里有一个穿着毛背心的老人正赶着牛犁田,土就像是波浪一样,一层层地向后翻。漂亮的楼房越建越多,这让他的小白屋显得更加的不起眼了。从半山劈开的新高速公路上,呼啸疾驰的汽车穿梭不断。四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但他看得还是那样的有神。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问过。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与四伯的之间的代沟似乎越来越深了。这常常使我很苦恼。但是他却很喜欢听我讲在学校里的情况。我告诉他,我仍然没有过英语四、六级,对毕业找工作很有影响。英语四、六级,对四伯来说是不知道为何物的。他只是说,别人能过,你为什么不能过?我很惭愧。他还问了我关于因特网的事情。有些连我都不知道,他却能说出来。他对我说,他是在报纸上看到很多关于因特网的报道。因特网有利也有弊,还是多看书比较好。
去年春节,我又回去看四伯。他刚又开了一次刀,脚也跛了。伯娘告诉我,四伯在开刀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脚就开始跛了。医院对此却没有作出合理的解释。我见到四伯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他见到了我,马上把枕头踮高,两手吃力的把身体撑了起来,坐着靠在床拦上。他的脸上只剩下一层皮,颧骨很高,两只眼睛深陷而且很大。我擦了擦眼睛,看得出,他和病痛抗争是多么的痛苦。他和我谈话的时候却一直微笑着。他问我英语过了吗?我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不愿让他为我担心。那天四伯很高兴,和我说了很多话。吃晚饭的时候,四伯让我坐在他的旁边,还为我撙了酒。他说,我们高兴可以喝点。我举起了杯子要和四伯干杯。他说他老了,比不了年轻人。他笑了笑,也举杯。我们一饮而尽。在平时,我们小孩子是没有资格邀请长辈干杯的,那将被视为不敬。四伯乐意和我干杯,说明他已经认为我是大人了。我很感激,一连饮了数杯。喝了酒,我和四伯说话就更随意了。最后我又举杯邀四伯干杯:“伯,可能明年才能和你再干杯了。”
第二天,我要走了,四伯对我说,有空就回来。他拖着跛的脚执意要送我出院子。我走了很远,回头望的时候,四伯立在院子的边缘处的一块石头上,正望着我。见到我回头,他就朝我挥了挥手,意思是叫我放心走。我不敢再回头了,我知道他还在那样一直望着我。我不愿让他知道我是那样的不坚强。
暑假,我没有回家。开学后的一天晚上,我忽然很想家,就打了电话回去。母亲用沙哑的声音告诉我,四伯于前一天过世了。父亲帮忙料理后事去了。我呆呆地拿着听筒很久,眼泪流了出来,舔了舔嘴唇,很咸。
我坐在草地上,点燃一支烟,看着几缕烟在眼前,慢慢地飘,然后消失不见了。我一直在想:人怎么会那样轻易地就死去了呢?

作者: 季人    时间: 2004-3-24 09:48
怀念我的大舅。他也是一位乡村小学的教师,因病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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