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人家园

标题: 在希望的稻田上——黄国倩 [打印本页]

作者: 壮族万岁 时间: 2004-3-18 16:53
标题: 在希望的稻田上——黄国倩
（这原本是作者在壮族在线文学篇里的一个投稿，因主题符合僚人家园相应版块，特此转载——壮族万岁） 在希望的稻田上——黄国倩
八月的太阳很辣。村里的人收稻谷都是头一天下午太阳斜的时候去割放好，第二天再去收回来。
我家还剩下最后一块田就收完了。天刚灰朦亮，我们一家四口就出发了。弟弟赶着装有打谷机的牛车和我一起坐在上面。走在后面的是抬者茶缸的父亲和母亲。在田里，父子三人负责把稻谷打成谷子，母亲负责装谷子。我们现在使用的是柴油机带动的打谷机，比以前用脚踩的轻松了许多。但是却苦了母亲，柴油机的一发动就会发出响亮的隆隆声，而且还不断喷着烟。因而，干活时我们很少说话。
一亩田，我们用了三个多小时收了一半。太阳已经丈许高了，我们决定休息一下。停了机子，一家人就坐在一块比较宽的田埂上。父亲、弟弟、我依次排着坐在一起。母亲则坐在茶缸的旁边帮我们倒茶水。只有一个碗，我们只能一个一个轮着喝。母亲每次都是等我们喝完后，才自己为自己倒一碗。父亲喝完茶就会从沾了很多泥浆的裤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然后在袋里撕出一张雪白的烟纸，再随手抓一撮烟丝。烟丝不多不少，刚好足够卷上一支烟。
“收得多少了？”父亲边打着那个已经用了很多年的煤油火机点着烟，边问母亲。
“十三包。”母亲手捧着茶碗，喝了一口，然后在胳膊的衣服上揩了揩脸上的汗水。
父亲微微笑了笑说：“看来这一季的收成不错。亩产应该超过一千斤了吧。今年谷子的价钱没有跌。卖了谷子后，再和你那几个在广东打工的堂哥借点就能凑足你上大学的学费了。”
我前几天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全家都很高兴。特别是父亲，他说我给他挣了脸，也给村里挣了脸。我是邻近几个村庄唯一的大学生。父亲不仅在村里而且在赶集的时候见到熟人便告诉他们我考取了一所好大学。听到别人说他教子有方，父亲就会眉开眼笑地谦虚许多句。他在那刻已经完全忘记了那笔家里很难承受的学费和生活费。回到家的时候，他有时一个人会静静地做在堂屋里那张没有漆过的木制沙发的一端，久久才抽上一口烟。一支抽完后接着又卷上一支。当我在旁的时候，他会安慰我，让我不用担心，他会有办法。我心里很清楚，他所谓的办法，无非就是到众亲友那里去借。父母的头发已经花白，还要在别人面前小心翼翼请求。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会一阵酸痛。就连以往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都会和我吵得很厉害的弟弟，如今却对我说，他大不了不读书了，去广东打工。
我一听到父亲说到学费，便低下头，玩弄着从脚上抠出的泥巴。“大学”给我们家带来了很高的荣耀，同时也压得父母喘不气来。
父亲两指夹着烟，看了看弟弟说：“你要向你哥学学，也考上一个大学。给我们家来个‘大学生专业户之家'。这也是为了你好。不要信别人说读书没有。不准再提去打工的事。”
弟弟点了下头，顺势将头耷拉在膝盖上。
“明年，我们家要把那两块田也种了。”父亲指着远处两块还没有收过的大田说。
“那不是表叔家的田吗？他们不种了吗？”我觉得很奇怪。那两块田很大，就在溪流旁边，就算是那一带的田都给旱了，它们都依然有足够的水，而且非常肥沃，是出名的高产田。表叔怎会舍得让给他人来种呢？
母亲看着那两块田：“他们全家准备收完这一季稻谷后就去广东。家里剩下都是老人，那还有人来种田呢。你爸昨天问了他。他也同意给我们种了。我们就帮他们交公、购粮就可以了。”
“不是还有一对儿女吗？表叔、表嫂去了广东，谁来管他们？他们那么小，不读书了？”我有些震惊。
“上学期就不读书了，在家里呆了半年。你表叔见他们读书成绩都不好，又不听老师的话，也就没有再让他们回学校去。你表叔已经在广东买了地，准备用来种菜。现在，在广东种菜买比在家种田得钱多了。现在村里年轻一点的，哪个不出去打工。我们隔壁村很多楼房都是用种菜的钱建起来。”母亲淡淡地说。“你表叔就决定把他的两个孩子带到广东帮忙。等几年孩子够年龄了就找人介绍进厂。”
听了母亲的话，父亲有些愤愤地说：“那么小就不读书了，出到社会很容易变坏的。早出去几年，又能多挣几个钱呢？”
父亲抽了一口烟后，慢慢地说：“还是读了书再出去的好。不读书一辈子还不是要做农民。做农民辛苦呀。”
父亲一直希望我们两兄弟能够走出村子，到城市里定居。他说，他辛苦地种田就是为了我们以后不用再种田。
“等你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以后就好了。工作是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冷天不会受冻，热天在里面总是凉爽的。住的也是楼房，而且外面还是镶有瓷砖。想吃肉的时候，就坐几分钟的自行车到菜市里买回来就可以了。结婚后，再给我生一两个白胖孙子。以后我的孙子也出生在城里，在城里上学，在城里工作。”父亲两眼望着远处，憧憬着。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
弟弟被父亲感染了，说：“那时你们就可以到城里来养老了。”
母亲吃吃地笑，说：“我和你们爸住不惯的。那里楼多、路多、车多、人多，我们会迷路的。逢年过节，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我们，和我们说说你们的事就可以了。”
听到母亲那么说，我不语，看着表叔那两块黄橙的稻田，看着这片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田。这片田曾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我们在它身上耕耘，从它身上获得收获。而它愈来愈苍老了。时代在进步，城市化发展是历史的发展使然，古老的生产方式落后了。然而就是这种古老的生产方式养活了我们，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还是这样。它见证了这里，从以前到现在，还有将来。即使我们忘却了它，它也还会记得我们，在它身上已留有我们每个人的脚印。少得的夏风轻轻吹过，没有凉爽的感觉。
父亲使劲地抽了一大口烟。烟已经烧得只剩下供嘴巴衔的那一部分。他轻轻一弹烟头飞出了几米远，然后站了起来说：“我们多收几包回去，下午就可以早点收工。”
柴油机又隆隆地响了，还不断冒着烟。

作者: 季人 时间: 2004-3-25 09:38
很朴实，也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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