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人家园

标题: ◆我怕出粮 ●李福登 [打印本页]

作者: 红棉树    时间: 2004-3-18 15:41
标题: ◆我怕出粮 ●李福登
(这原本是作者在壮族在线文学篇里的一个投稿,因主题符合僚人家园相应版块,特此转载——红棉树) ◆ 我怕出粮
 ●李福登(壮族) 母亲在世的时候,“打工”这个词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山村似乎不含褒义,更多的时候还躲躲闪闪,因而她老人家不会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她最宝贝的儿子也加入了打工一族.
我是九六年冬天下广东的,经历了磕磕碰碰的三年,今天的我虽不算有什么成就,但漂泊路上的风霜雪雨,已不再成为我偶尔愁眉不展的理由. 岁月使人成熟,沧桑予人淡泊.多年来,我已习惯了苦乐俱赏.苦来的时候,我敢浸淫于中而不怨嗟,甜到的日子,我亦酣畅如饴而浑然忘我.唯一不安的是,我怕出粮,更害怕那些个出粮的日子.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钱,也不是嫌那些血汗钱多少,更不是羞于与打工群体中的佼佼者们(或幸运者)相形见拙.只为钱曾给了我太多太多的心痛……每到月底,我既为自己付出的劳动能有所偿而欣慰,又害怕点数那一摞摞散发着印香的纸币,它齐崭崭的一如锋利的双面刀片——一不小心就会轻而易举地割裂我那因为缺少日晒而渐趋白嫩.不再长茧的手指,更害怕割碎心底那丝脆弱的哑弦……
母亲是因旧病复发延迟了治疗导致病情恶化而含恨逝世的.那病是暗伤,随晴雨变化而生痛的那种.那一年我读高二,为了省钱,我曾经半夜起来徒步从远离家乡一百多里的县城回家拿粮草.一入家门,母亲既惊喜又心痛得落下平时不轻易流下的泪——从那以后,她便叫我不要想家,专心学习,过年过节了就坐车回来,千万不可再徒步.
我是个听话的孝子,没事时便真的很少回家.谁料到这终于让我不孝,在我恰恰没有回家的半年里,母亲因为要给我筹措下一学期费用而劳累过度,十多年的内伤旧病复发,并且很剧烈.痛得不行的时候,母亲常常是用木头顶着痛处昏昏睡去.昏睡中的母亲嘴里经常喃喃地喊我的乳名,却不让家里人告诉我她的病,怕影响我的学业.那时候正是我在文学上连续多次拿到全国各类征文奖,功课上稳居全年级前列的春风得意之时,我竟不知道我在学校里意气风发的日子,也正是母亲孤苦地与病痛博斗的苦难岁月.家里想尽了能想的一切办法,却终于因为没有足够的医治费用,没能把母亲转入大医院而延误了可抢救的时间,在一个令我终生不能自谅的夏日黎明,母亲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我们.
甫闻噩耗我不敢相信——随即泪零如雨,但我哭不出声!哭总能让人好受些的,可此时此刻我却是连放声痛哭也已不能够……跪伏母亲灵前,脑中是七岁那年不敢或忘的旧事.
那一年春天,同龄人高高兴兴地在学校里高声朗诵着“春天来了,风轻轻地吹着……”的时候,我却终日躲在自家的小菜园里与昆虫为伍——因为没能够及时交付学费,我已经失去了上一年秋季新生入学的唯一机会,按常理得等到下一年秋季才能入学,这便意味着我将晚同龄人一届读书……但母亲相信我是有出息的,她三番五次地向学校老师要求允许我在那一个春季便入学,少一个学期的功课她相信有老师在,我会懂得补回来的.在面试了我半天后,学校老师终于同意了,准许我在第二学期跟班学习.为了让我能够不再落伍,母亲拖着羸弱的身躯参加队里搬运杉木的小组,整整搬了三天的木材,好不容易凑够了那笔来之不易的学费,最后一天却被滑溜溜的杉木皮滑倒了,肩上扛着的100多斤的生杉木头一下子砸倒在母亲的腰腹上,顿时剧痛难忍,舅舅给母亲敷了草药,伤痛在半个多月后才渐渐消失,却不容易全愈,从此留下了难以消除的暗伤.每逢晴雨等天气变化,伤处便绞痛异常,令母亲汗出如注,少不更事的我却并不明白母亲为了节省下我日渐增加的读书费用而从不为自己看病.抓药.还常常面带笑容利用工余饭后的片刻闲暇给我讲故事,教给我做人的道理.在我的印象中,便觉得自己拥有的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童年……
而今天,在母亲辞世整整8年后的今天,等到我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母亲为了儿子所承受的种种苦难,我却已永无机会报答母亲一分毫了.尤其是身处他乡.为梦行旅的今日,当我自己也终于为生存或发展而付出难以言喻的艰辛,终于也一次次拿到一沓沓属于自己的血汗钱的时候——却有说不出的滋味溢满心窜.
从今往后,或许我只能用手中的笔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向母亲倾诉,也只能在梦里见到母亲了.但母亲的恩情和教诲,,却将伴着我走好人生长途.至于钱钞会否依然令我百感交集我不敢说,但每每到了出粮的日子,我却不敢点数,钱之数量于我已不再是那揪心的恶魔——出粮的日子,我的心盈满暖意,同时涌溢一股难言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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