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人家园
标题:
[旧作]钟叔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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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季人
时间:
2004-3-11 15:48
标题:
[旧作]钟叔日记
辛巳年,正月初二
宜远行、祭祀、安床、祈福
忌置业、买田 他们一踏上码头我就认出了阿军,即使是在拥挤的人群中他背上硕大的背包也格外显眼。这次和他一起带来的还有一群同样背着大包的孩子们,男男女女十多个。这些城市里的孩子倒肯吃苦,大过年地从家里跑出来,从北海坐三个钟头的船,就为了跑到涠洲岛这么个偏僻的海岛上来看个新鲜。不过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想到处跑跑,开开眼界的吧,就像岛上的年轻仔,不也都一门心思往外跑?
我知道阿军会领他们到我女儿家里去的,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住在楼上那间面朝大海的房间。看着他们一行人兴高采烈地走远,我也把舢板靠向码头,上岸到菜市去。这几天大家都忙着过年,没几个出海的,只买到几条带鱼,一些墨鱼仔和小杂鱼。带回家交给正准备为阿军他们做午饭的女婿,到屋后拿几把香蕉上楼招呼那些孩子们。
阿军见了我自然是格外亲热,一口一个“钟叔”叫得我心里暖乎乎的。其他几个男孩子正在楼顶的露台上整理背包,他们从包里掏出几卷花花绿绿的绳子,还有大大小小的铁环。阿军告诉我,这是他们准备用来“速降”的,就是从悬崖上沿着绳子爬下来。我看了看绳子,也就指头粗,能吊得住个大小伙子吗?不过阿军说那里面有科学。既然有科学,我想应该是不碍事的。
吃过午饭,我帮他们叫来几辆客运三轮摩托车,每辆车坐上四个人。虽然坐在最边上的人看着比较悬,车开得慢些也就不要紧。车子上了山,开进一片香蕉林里。孩子们欢呼起来,好象没有见过这么多香蕉树。其实香蕉是岛上的最主要的作物了,收获季节时一船一船地往外运,每年都有几十万斤呢。他们对路边的大片仙人掌也很好奇,问种来做什么用的。这些傻孩子,那哪里是人种的呢?全是这岛上野生的,开垦香蕉地的时候挖掉了不少,剩下一些在路边没人管,自己疯长着。
车子停在路口的老榕树下,我领着他们沿碎珊瑚铺成的小路走向海边。有个孩子在路边的海菠萝丛中发现了几大堆珊瑚,吃惊得叫起来。那都是以前有人来岛上收购珊瑚的时候,渔民们挖回来的。后来政府说不准挖了,谁挖谁坐牢,已经挖了的也不敢再运出去卖,就丢在这里,看着怪叫人心疼的。我们涠洲岛的珊瑚是全国离陆地最近的,退潮的时候走到水边就能看到。这里的珊瑚原本很多,但是经过几次劫难,也被破坏了不少。先是七几年被用来烧石灰,几年前又因为什么“厄尔尼诺现象”死了方圆几十里那么大一片,更要命的是那些贪财到红了眼睛的人挖来卖钱。真是作孽啊!年轻人不懂事,我们年纪大的是眼睁睁看着岸边的珊瑚被挖掉之后,海岸就一点一点被冲垮了。再这么挖下去,以后我们涠洲岛连盖房子、种香蕉的地都要没有了,看他们怎么对子孙交代!
阿军他们在海边照了几张相,我们上车继续往“滴水丹屏”去。“滴水丹屏”其实就是一面红色的石崖,有水从崖顶渗出来,不停往下滴。有一块突出的大石头,看上去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很像一张人脸,我们都叫它“人面石”。好看是好看,只是我在这岛上住了几十年,看也看惯了,不像这些城市孩子看了那么兴奋。看他们自己玩得高兴,也不用我再带他们都别处去,我就先回家了。
吃晚饭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后来想爬到悬崖顶上去玩“速降”,结果因为爬到一半树太多,天又快黑了,只好撤回来。咳,早知道我就带他们从小路走上去了。回来路上他们还跑到果园去摘青枣了,好家伙,背了二十多斤回来,还有三个大木瓜。听说还每人一筷子,把主人家厨房里的一大盘肥肉吃得见了底,真是够淘气的。
作者:
季人
时间:
2004-3-11 15:52
辛巳年,正月初三
宜浴沐、祭祀、裁衣、纳福
忌动土、行丧 今早起风了,浪很大,北海的船都过不来。
可能昨天玩得太累,快到中午阿军他们才起来。他们跑到三楼的露台上,在栏杆上绑了绳子,说先让几个没有玩过“速降”的先练习练习。他们穿上像小裤衩的安全带,用铁环把绳子绑在身上,一点一点松绳子,慢慢从墙上吊下去。几个胆小的女孩子害怕得尖叫起来,引得邻居们都跑出来看。原来这就是“速降”,看起来蛮过瘾的,不过阿军不肯让我这把老骨头试一试,唉,也是,到底是年岁不饶人啊。
中午,我们又去了“滴水丹屏”,这次我领他们从小路走上山顶。到了他们昨天想爬上来的地方,几个男孩子把绳子绑在身上,抽出一尺长的短刀,从草木丛中砍出一条路来。然后一个一个的速降下去。那几个小女孩就又害怕了,特别是吊到一半,石壁凹进去,她们的脚一下子悬了空,拼命尖叫起来。也难怪,从十几丈的悬崖上望下去,下面是窄窄的沙滩和翻腾的海浪,换成我也会有点紧张。不过尽管在半空中叫得很凄惨,脚一站在沙滩上她们就又嚷嚷着:“再来一次!”有几个孩子还从底下沿绳子爬了上来,虽然累得气喘吁吁,还是一脸的骄傲。
他们一直玩到天快黑才恋恋不舍地回家。有两个孩子趁退潮跑到水边捡了几块小珊瑚,听我说不能捡之后又乖乖地放了回去。其实拿走这么小的几块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又不像那些来收购的贩子那样成吨成吨的搬走,不过如果每个人都来捡就不好了,更主要的是大家都应该时刻记得要保护这些美丽的海石花。
孩子们爬上爬下的累了一天,晚饭可得给他们弄点好的。还好,今天买到了两只大“油追”。有人缠着我问是那个“追”字,咳,我又认不得几个字,只是我们祖祖辈辈都称呼这种有点像鲇鱼的东西,我当然也就这么告诉他们了。再说,鱼好吃不就得了?管它的名字怎么写呢。看他们抢着吃的样子,简直就像打架。不光是“油追”,汤盆里的“鲎”他们也大都没见过,有人说还是什么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其实我们一般也不怎么吃这个,没多少可吃的,从网上摘下来经常扔回海里去。真正威胁到鲎整个物种生存的不是我们这些渔民,而是来大批收购回去,从它们蓝色的血里提炼什么药的贩子。吃完晚饭,有个北京来的孩子特意问我要一个鲎的外壳拿回去做个纪念。
晚上,他们说要去逛街。镇子也就巴掌大块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呢?过了一会看他们扛了一纸箱的烟花回来,跑到码头上去放。听说城市里过年也不准放烟花,怪不得他们要在这里过过瘾呢。看着一朵朵烟花从码头上升起,伴着他们传来的欢呼,我不禁隐约想起自己小时候过年的快乐来。
作者:
季人
时间:
2004-3-11 15:56
辛巳年,正月初四
宜结婚、会友、动土、出行
忌祭祀、结网 一早把阿军他们叫起来,吃过早饭,赶到码头去。今天我要带他们到斜阳岛去,还得在下午三点之前赶回来送他们上回北海的船。这个阿昆真是气人,昨天晚上就跟他说好雇他的船,叫他早点把船靠到码头上,硬是磨蹭了那么久,害我们在岸上等了半天。
港湾里还没什么浪,船刚绕过猪仔岭,风就大了起来。孩子们开始还兴奋得大呼小叫,不一会就有几个女孩脸色苍白地躲进舱里去。阿军和其他几个男孩倒是挺得住,拽住船上的晾衣绳在船头站成一排,亮开嗓门大声地唱歌,随着浪的起伏放声大叫。反倒是阿昆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靠在船帮上说不出话。自打他从他老爸那里接过这艘船,就租给别人开,自己开起杂货店来,一年到头也没出过几次海,上了船就晕浪。这哪里还像是个渔民儿子的样子!
斜阳岛离涠洲岛只有九海里,一个多钟头后我们就到了。望着直插进海里的悬崖,阿军开始计划下次到这里来速降了,但是悬崖顶上密密麻麻的仙人掌很快让他改变了主意。船靠了岸,已经头重脚轻的孩子们赶紧跳上岸去,双脚一站在坚实的礁石上他们又都像换了个人。只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昏睡在船舱里几乎不省人事,被她的朋友背了出来。
沿着潮水刚退下去的礁岸绕过小岛的一角,孩子们兴奋地指着蓝得发绿的海水大叫。他们还摘下仙人掌的果实,削掉上面的刺,小心地尝了尝:“甜的!有点酸。”不一会儿每个人的嘴都被紫红色的汁液染成血盆大口。翻过一个小山头,我们走到村子里去。斜阳岛上住着不到两百个人,都在这个小村子里了。看着村头小庙前的老榕树,突然想起当年和我一起在树下喝酒下棋的老伙计们来了,那时我们那么年轻,好象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就像海里打不完的鱼。
村里的卫生所没人,也没有谁家预备着晕船药,看来孩子们在回去的路上还得咬牙挺着了。我们从村里出来,到另一边的码头上去。那里有几个人在摘网,孩子们冲上去,捡了好些海星回来。海星这东西对我们渔民来说没什么用,平时我们从网上摘下来也就顺手丢回海里去的。
跟阿昆约好一点钟来接我们,一点十分来还看不到他的船。问了问开过来的一艘小船,才知道他把船停错了地方,跑到我们原先上岸的地方去了。这个该死的阿昆!我只好带这孩子们急急忙忙翻过小山回那边去。风大起来了,船摇摇晃晃半天靠不了岸,真是急死人!好容易阿昆把缆绳抛了上来,男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把船拉了过来,然后排成一排把船拉住,让女孩子们先上,然后一个一个扔下绳子冲过去跳上船。终于在一点半的时候,我们开船赶回涠洲岛。
其实我清楚现在已经没办法赶上三点钟回北海的船了,从这里回涠洲岛是逆风,两个钟头才能开回去。但是看到孩子们焦急的目光,我也只能催促船长尽量开快点。浪比来的时候大多了,孩子们的歌声也更加响亮。也许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海上的颠簸,比来的时候更精神,站在船头迎着扑来的浪花大唱大叫,嗓子都哑了。
终于远远地看到了码头,船坞旁停着两艘客轮!孩子们发出了胜利的欢呼。但是当我们全速开过去的时候,两艘客轮先后离开了码头!大家沉默了,目送着客轮向远处的海平面驶去,有人突然唱了起来:“啊啊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孩子们大笑起来,仿佛刚才的失望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回到岸上,路边的人都惋惜地说要快几分钟就赶上船了,还告诉我们明天可能又要起风,北海的船又过不来。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吧。
晚上为了安慰这些回不了家的孩子,我带他们去猪仔岭摸螃蟹。水太凉,螃蟹们都躲到深水里去了,只摸到几只指甲盖大小的。我们就捡些枯枝,在岸边的石洞里生了一堆火,把它们烧了吃,算是尝个新鲜。
作者:
季人
时间:
2004-3-11 15:58
标题:
[旧作]钟叔日记
辛巳年,正月初五
宜开市、祭祀、出行、上梁
忌开池、穿井 天一亮我就跑到码头上去问,谢天谢地,今天有北海的船过来。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军,他立刻把大伙都叫了起来,利用上午的时间再去“滴水丹屏”玩一次速降。
夜里涨上来的潮水还没有退下去,他们前天落脚的那块宽阔的沙滩全没在水里。从高高的悬崖上降到海水里,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女孩子们也都不害怕了,反而有些不小心起来。结果有个女孩身上的照相机从半空掉下来,落在海里,幸好那个地方没站着人。
中午,他们赶回我家,连吃顿午饭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忙忙背上背包到码头去,我只好给他们每个人掰几只香蕉带上。
看着他们在渐渐离开码头的客轮上向我拼命挥手,我也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阿军说他们还会再来,我会等他们。 后记: 这篇《钟叔日记》其实是我的涠洲岛游记,因为厌倦了自己流水帐式的写法,想换个角度来写写,从带我们玩的老渔民钟叔的角度来讲述这四天的故事。当然正如一些朋友指出的,钟叔被我写得像个“文化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毕竟不是老渔民,钟叔原本也不写日记,他甚至普通话都说不上几句呢。所以写到后来我也就偷懒不再刻意去摹拟老渔民的口吻了,当然这也有时间拖得太长,自己也写得乏了的原因。 季人
200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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