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轮回
(一)
在丽江,大理,分别寄出盖有当地邮戳的明信片,目的地,不存在。
因此我希望邮递员可以用他未熄灭的烟头帮我烧掉那些只言片语。
天上。有Angela,有奶奶,还有我的教父,有我过去的生与未来的死。那是最原始的达到,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可以寄出去的地址。
害怕死亡,只是因为我们过于贪恋生。生死离别,那些谎言,真话早已经真假难分,仿佛一场绵长的戏,你刚刚演到了起兴的部分,音乐却戛然而止。你也这样倔强地不愿意下台,曲终人散,内心是这样地落寞。一只骄傲的小丑在独幕剧的苍白灯光下舞蹈,微笑,穿着破损的戏服卖弄生命残余的热情。
最近也喜欢对别人说《红楼梦》里的老话:“美中不足今方信。”
这句话听起来很消极,活泼的少年在质疑。我笑,只有时间,有能力去揭示生命本身的伤痕与遗憾,也只有一次轮回,能印证这种遗憾的美丽。一个永远在说下去的谎言好象一个无愿被惊醒的梦,梦的女孩还是挽着裙摆在未成年的河岸涉水而过。我看见她,只看见那颗跳动着的却千疮百孔的心。那颗心的虚弱,无耻,假装,天真,一览无疑。我对她,在漫长的青春期里一度苛刻,灵魂的两个倒影纠缠为一个死结。只是,现在她与她,学会了彼此的妥协和退让。
丽江和大理。我更喜欢丽江。就是喜欢它的烟火味道,喜欢它的闹腾和庸俗。喜欢它夜晚酒吧里的口水歌曲,云游的卖唱歌手在哗众取宠,一边的大电视放着世界杯,大家一起来互相娱乐,你本着一颗文艺的心情去旅行,你有权利假装清高去批评它的商业化与庸俗。你却不知道这是很多人真正的生活状态,很多人之中也包括你自己。庸俗,并没有可耻。可耻的是那些故意去逃避平庸的人。我们不过一介草民,凡人而已,总是需要食物,衣物,总是会有嫉妒和虚荣,总是会抽烟喝酒,总是需要爱与被爱,也会经历失恋失业破产落榜,经历一些泥泞尴尬与不堪,人生况味如此。是凡人,注定要承担人世的尘埃。
出尘的人并不会告诉别人他已经去闭关修行。出尘,那条界限其实是人心的边缘。
对于很多人,生活是无法选择的结果。丽江的过客,都梦想拥有一个种满植物的纳西院子,每日享受3000海拔的透明阳光。丽江的时间几乎隐藏在了它饶城而过的溪流里面,那段闲暇的时光仿佛一场明媚阳光下的梦。醒过来,还是要被打回原型。还是要回到自己的城市里朝九晚五,机械地工作与生活。
在丽江,可以看到穿得色彩斑斓的女子,她们从大城市而来,平常或许穿得朴素老实,到了丽江却有勇气穿起斑斓的民族裙子,那种莫名其妙的艳丽,波西米亚或者来自尼泊尔的异域风情在古老的古板路上蝴蝶一般穿梭。她们很快乐,尽管她们不知道真正的纳西姑娘只穿深蓝颜色的衣服。不知,因而不怪。
(二)
我们何以会不自由?
或许因为我们已经过度拷问自己自由的定义。没有一个哲学家是快乐的,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了。过去的那几年,沉溺阅读,强迫症一般去汲取书籍与文字。渐渐的,你发现你居然可以与它融为一体。可是,你忽略了这个真正的世界,逐渐地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很多时候你会忽然沉默不语,那种自我与现实的错位,仿佛童话里B-612星球的小王子一天看43次日落而不知道日出。我责怪自己,变得这样古怪冷僻,除了工作与学习,除了身边有限的人,不愿意与别人多说话。那个通透清香的水仙少年,必定是要付出没有根蒂四处漂流的代价。你很爱凡高,很爱海明威,你说你看他的《向日葵》看得想要跪下,可是你也知道,这种燃烧到极致的生命状态最终在无际的田野中自我枪决。
(三)
在丽江,有两天时间去了香格里拉。乘坐中巴,夹杂在藏民中间。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司机停下来抽烟,歇息,车里的乘客也陆续下车。彼此的交流很少,年轻的独自旅行的女孩子出现在香格里拉的路途上,却不显得突兀,沿着满地的野花向雪山走去。一路上,看到藏民的儿童在追逐着嬉戏,我喜欢他们脸上活泼健康的笑容,带着高原红的脸庞充满生气。有小小的女孩子咬着指头看着我,眼神充满好奇,带着微微的羞涩。我拿出路途上缓解饥饿的黑巧克力给她,她剥开糖纸,一点一点地舔着。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谢谢。我这样喜欢她的可爱与憨实。幼小的心,更如同这苍茫天地一般无情。不被刻意教导过的善良与天真这般美好。没有书本,没有学校,没有钱。他们日日在高山深林中玩耍,有神圣的信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自然教给他们的生命的尊贵与快乐是任何城市里的儿童所无法领悟的。我只是嘲笑自己的卑微。
在香格里拉,结识一队越野的人马。骑着越野摩托拉着我到处转,哇哇地傻叫,在高原上疯叫得近乎缺氧。后来,徒步了十五公里到松赞寺,恰逢僧人在讲经。藏传佛教的精髓是对来生的祈求。问佛法时,我问道,如何能知道天上的人过得怎么样?
法师回答我,你过得怎么样他就过得怎么样。呵,这个答案可谓四两拨千金。
我原来以为,我不会再流泪。
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折磨得整个人枯萎。我如今只渴求平庸安宁的生活。有些人事,无法强求,无法追悔。知死,故而知生。夜深,去翻看遗留下的画稿和一副未完成的油彩,故人的心事永远无法得知。仓央加措的诗说,千百年来,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只愿与你相见。
最后的那些时间,每日一张画,仿佛年幼的孩童,一笔一笔,用彩色铅笔描绘出内心的悲哀。
画上写“我的世界纵使沦陷,幸而有你在我身边。”而那时,我又固执又任性,不知作出了多少荒唐的事情,撒下多少可悲的谎。
深蓝的大海,赤脚的男孩听着一只贝壳。这是画的全部内容。
偏头痛的夜晚轻轻地抚摩油画突起的笔触。
在云南,我在镜子中依然能看到当时的那个十七岁女孩子的影子。只是很快,漠然氤氲了真相。我亦不愿意再看到那个天真甜美受宠的女孩子,我把她交还给上天。十七,二十七。十八,二十七。十九,二十七。二十,二十七……二十二,二十七……很快,便有二十七与二十七。
我把这个故事,这段回忆,最终交回给上天。你会看到那颗星星的。
(四)
去看安博的那天,我在ICU门外徘徊,迟迟不肯进去。最终,背离素安,那一刹那简直是一种逃。电梯从住院部的14楼下降,人群进出自如,只是胸闷,气短,感觉窒息。我想起那个夜晚,也是在同一个地方,凌晨四点,正是海棠花未眠之时。我从家里跑出来,穿着睡衣和拖鞋,面对那已经整理干净的床,白色的过于洁净的床单,不再有故人的气息,消毒水的气味湮没过所有的悲哀情绪,没有声响,没有眼泪,把脸埋进那只枕头,久久不愿意放下,记恨,埋怨,爱情,都可以一笔勾销。我不知道,那几个月,我如何度过。除了工作,学习,考试,所有多余的情绪全部寄托给了夏天的旅行。当你终于到达丽江,你发现,期待中的一切其实不过而而。你却连最廉价的感情也无法拥有。
(五)
据说我是一个很滥情的人。
这种滥情不只是表现在为别人缓解心事困扰的热情和积极,也表现在一种对感情的探求与需索。喜欢一个人的起点很低,但爱一个人,我或许需要重新去学习这种技巧,温习这道不断做错的习题。
我不是累,我只是懒散,只是冷漠。我懒得再去写那些弄人心弦的灵性的文字,懒得再去酝酿美好的少女或者小女子的情思。年幼时,芭蕾女老师说,人生,就仿佛是芭蕾舞,观众看到的只是那一刻你的优雅,脚尖的锐痛只有你自己知道。她通常喜欢自言自语,而她不知道她同样泛滥的情绪影响了我的性格和以后的人生。
我无意责怪她,她给予我的眼睛看到的,是极致的美。但是,这种美在人间出现,本身是一种悲剧。
有女孩子对我说,这样羡慕你来去自如的生命气息。我似乎是拥有自由的人了。事情往往是这样子的,别人看你的人生,看到的是一袭华丽的袍,被虱子咬的滋味只有你自己知道。
只有精神世界丰盛饱满的人才拥有自由。而我一直为自己的硬伤寻求着出路。
(六)
我的小说,很喜欢用轮回一词来解释故事的前因后果。
如果真的有轮回,我希望,下辈子,我来做母亲,母亲来做女儿,我来做父亲,父亲来做女儿,我来做男人,爱人来做女人。我来当狗,狗来当人……
通灵,聪慧,敏感,天分,终究敌不过一阵大自然的风。
王菲的《红豆》,换了时间,换了语言,就变成了《偿还》。这就是轮回。
(七)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予这断壁颓垣。
良辰美景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时针的运动轨迹没有变,改变的,只是女子的眼睛。人生如戏,生活本身是一种摧毁与沦陷。
因曲高和寡而孤单
不过一般内心却非常自足和快乐
用语很美却不造作,喜欢这样的内心独白。
“丽江和大理。我更喜欢丽江。就是喜欢它的烟火味道,喜欢它的闹腾和庸俗。喜欢它夜晚酒吧里的口水歌曲,云游的卖唱歌手在哗众取宠,一边的大电视放着世界杯,大家一起来互相娱乐,你本着一颗文艺的心情去旅行,你有权利假装清高去批评它的商业化与庸俗。你却不知道这是很多人真正的生活状态,很多人之中也包括你自己。庸俗,并没有可耻。可耻的是那些故意去逃避平庸的人。”
故意逃避平庸,也不可耻,也只是一种生活状态……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哲学家没有一个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懂得再多,在死亡面前也一样只是无知的孩子罢了,所以能够真正庸俗地活着,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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