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七十古来稀”,当今社会上把这句话当做笑谈了,可以说七八十岁的比比皆是了。本人有幸跨进“古来稀”了,想想日后的日子不多了,应该把自己的文字拿出来“晒晒”,让贝侬们当做“文字”撩撩翻翻,也不失它的“价值”了。贝侬们翻过撩过,有什么话要说,尽量提出来,让我在“盖棺”之前有所了解。谢谢!
这是汉文的小小说部分——路漫文集:汉文的小小说
1卖牛奶雪条的小姑娘
望着黄鲜鲜的油粽,我本能地咽下一口口水,抬手摸摸小口袋,想掏钱……
“喂,牛奶雪条!”冷不防身边闪出一个妹仔,把塑料纸包装的雪条递到我面前。
卷发、圆脸、碎花裙、中跟凉鞋……我自上而下瞥她一眼。离家前妻告诫的话又在耳旁响起:“听说城里人复杂,要小心小偷、扒手,特别在车站。”
见我迟疑不语,妹仔便麻利地揭开塑料纸,亮出乳白乳白的雪条,几乎举到我的唇边:“清甜、解渴,请试一支!”
妻在家的耳语又在提醒我:“不了解的人,再热乎,你千万别动情。”
“不,谢谢!”我急忙来个“向右转走”。
不料,妹仔竟敏捷地转起舞步,挡住我的去路:“五毛钱也舍不得?”
“对不起,我没有零钱。”
“不买也罢,何必骗人呢!”她目光直盯着我的小衣袋。
我低头一看,哦,衬衣上的小衣袋里隐隐约约出现几张毛票。这妹仔,多尖利的眼光。
我下意识地摸摸裤袋里的小钱包,里面装着五百元呢。
“我胃不好,不吃雪条。”我没好气地说。
她圆圆的脸庞飞起一道红云,微微低下头来:“对不起,打扰了!”说罢,转身钻入人群。
我又想起那诱人嘴馋的油粽,便匆匆挤过人流,来到小吃摊前,付了钱,伸手去接油粽……
“住手!”身边突然喊出一声尖脆的女嗓。接着,“啊!”“哗啦!”一声巨响……
我回头一看,一个小青年急忙忙钻入人群;刚才买雪条的那妹仔仰倒于地,装雪条的保温瓶摔得粉碎,地面撒满七零八落的雪条……
“抓住他!”妹仔捂着腰挣扎起来。
“怎么回事?”我把她扶起来。
“看看您的钱包!”妹仔拢拢散发,踮起脚跟往人群里搜寻……
我低头一看,裤袋已被刀子划了一道缝,钱包露出了一个角角。真险!
“多亏你呀,妹仔!”我感激的心情不由控制,冒然握住她的手。
妹仔挣脱我的手,愤愤地说:“我找他去!”
“人山人海的……”我翘首顾盼,四周人流如潮。我无意识地挪了一步,不觉踩上一根雪条。良心提醒我:妹仔是靠卖雪条挣钱生活的呀!
我毅然弯下身去,拈起一根雪条,朝妹仔大声喊道:“你的雪条,我全买了!”说着,剥开塑料纸,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您的胃!”妹仔一声尖叫……我嘴里衔着未化完的雪块,不知怎说才好。
支持。此文不会是您老人家亲身经历的吧?哈哈
中学时代,《小小说选刊》是我的必备读物之一
向路漫老师问好
2女人之心
我和她订下了协议,我愿娶她,她愿嫁我。
我在远郊工作,她在远郊县当司机。人来车往,正好搭我进城。仅这一点,我心满意足了。
中午她来电话,说傍晚进城,叫我在老地方等候。
我提前半个小时赶去老地方——离我住地约半公里的公共汽车上落点。天很冷,又刚下过雨,马路上冷冷清清。但我心情很好,因为,恋爱更需要静的环境。
我拐上马路,看到孤零零的站牌——噢,不,车牌旁边一棵小树的后边躲着一个姑娘。苹果绿的雨衣,裹着不高不矮的身个——啊,莫非是她也来坐公共汽车?
我急急赶上去,看姑娘的体型越来越像她了,正待张口招呼,姑娘大概听到脚步声,蓦地转过脸来——扫兴,比我那个她逊色多了!
姑娘很快转过身子,竖起衣领,既像挡风,又像是挡我的目光。
天渐渐暗下来,风越来越紧了,乌云仿佛在和北风凑趣,重重叠叠地追过来。刹那间,雨点稀稀落落地飘下来。我连忙缩起身子,紧紧贴在站牌上,以躲避雨点的挑逗——真糟糕,我为什么忘了带雨具?姑娘好像听到我的心声,侧过头来瞥我一眼,随又背过身去,本能地裹紧雨衣,那身个也显得曲线分明了。
雨好像有意捉弄我,由开始无声的飘落渐渐升级到沙沙作响。姑娘缓缓地向站牌走来,然而在离我三尺之地停下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呼——”一阵狂风刮来,把雨点撒满我的头发,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姑娘突然快步走过来,背过身靠在站牌前面。风骤然减弱许多,雨点也只好擦身而过。我心里砰然一动:姑娘不正是为我而来吗?爱护人,这是女人之心所共有!
雨还继续考验我,沙沙声中夹着啪啪之声。真的,要下米雪了!我真想跑回去,但我知道失约对她将意味着什么!于是我下意识地朝远方张望,路尽头那边依然黑沉沉的,但我期望出现光明。
就在我在雨雪中盼她的时候,姑娘却迅速脱下雨衣,哗地一声将雨衣披上站牌,细声地命令我:“你拉着挡一挡吧!”简短得连称呼也省略了!
拒绝别人的好意是没有礼貌的。我心里一热,顺从地把雨衣拉开。于是,两双手擎着雨衣搭成了小帐篷,中间隔着站牌恰是绝好的大梁。
突然,听到了汽车的马达声,呵,远处还移动着两颗亮亮的光。“她来了!”我猛然地把脸转向马路,高兴得心突突地跳。
近了!我隐约看到汽车保险杠上的车号,不错,是她!汽车靠着路边冲来,强烈的灯光罩在我身上,射得我睁不开眼。说时迟,那时快,汽车喇叭“哇——”地一声,凶猛地擦身而过,把路上的污泥溅了我一身,丝毫没有减速,呼啸而去。此时,我约摸听到驾驶室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多心郎,缺德!”
一切恢复了平静。我睁开眼来,发现姑娘正用花手帕抹去自己身上的污泥。
“对不起!”不知怎的,我竟脱口向姑娘道歉起来。
“没关系!”姑娘异常平静,“天黑,也许司机看不清路边有人。”
我心中一阵痉挛:啊,都是女人之心啊……
冷意
呼——,强劲的北风刮过窗前,摇得那高高的玉兰树嗦嗦作响,天气真冷啊!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但也有那么几天冷得打狗不出门。
窗外开始泛白,天快要亮了。赵局长习惯地从床上爬起来,抖抖脚,伸伸腰,便打开了窗户。一股冷气冲进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禁不住四肢长起了鸡皮疙瘩。
还有三天才满四十,然而已经开始感到年岁不饶人。他曾经是业余短跑运动员,可能现在不行了。冲劲已不大如前,因而他想改炼长跑,当然不是为了比赛,而是增强体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况且,他这局长刚刚上任,在事业上正待他冲刺。
生命在于运动。局长的“臣民”们为了延年益寿,正在操场上各炼其身。窗对面就是球场,赵局长身不由己下了楼。
街道上,空气异常新鲜。赵局长认真地做了准备运动,便迈起矫健的步子,拐上操场的跑道,抬起右腿准备跑——
“局长早!”“局长早晨好!”
人们接三连二地向局长打招呼,局长不得不放慢步子频频地应着:“好,大家好!”心里为大家这么尊重自己而感到欣慰。
局长又 抬起右腿准备起跑——
“哗,局长真是我们的榜样哪!”一个汗乎乎的青年从身边赶上,在局长右侧踏着碎步。
“哪里,哪里!”局长不得不再次放慢步子。
“您老比我们青年还捧呀!”另一个热气腾腾的小伙子冲过左侧来攀话。
“嗯——”赵局长顿时感到不是滋味,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加快脚步想摆脱他们的“夹持”。可是,两个青年几乎以同样的速度“护送”着,而背后又渐渐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赵局长呀,您……哈哈!”一个中年人迎面跑来停在局长面前。赵局长被迫驻脚。
人们纷纷拢过来,争先恐后地向局长致意,似乎谁不打招呼,谁就不礼貌,谁就低人一等。
“哈哈!哈哈!”招呼之后,一时找不到话题,大家互相干笑着。
赵局长没有丝毫准备,一时也不知搭什么话好,他平生第一次这么尴尬,料想不到局长也这么难当。
“早晨多好啊!”“空气也新鲜!”终于有人找到话题,而且好像特意向局长汇报。
呼——,北风似乎也要来凑热闹,围着人们打转转。赵局长注意到,不管是热乎乎的,还是热气腾腾的,都在缩着脖子,抓紧拳头,在冷风中打抖。然而谁也不愿离去,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
“今早真冷!”到底有人说出了实质性的话题。
赵局长感受到“条件反射”,周身又长起鸡皮疙瘩,冷意似乎还袭到了心间……
4士别三日
谢晓芳接到饮食服务公司招工的录取通知书,高兴得真想高呼一声“万岁”!可是,当她打开通知书一看,突然“啊”地一声,整个心都凉透了!
她万万想不到,被安排去的单位,恰恰是她几年前发誓永世不在光顾的兰友章饮食店!说来也怪有趣的,该店的宝号“兰友章”还是她亲自“命名”的呢!
那年,这个店还叫“东风街饮食店”。一天,谢晓芳为了赶时间考试,便到店里吃早餐。她踏进店门,只见服务员们懒懒散散地在聊天,便高喊一声:“买包子咧!”
服务员似乎没有听到,依然大聊其天。倒是一个中年人从灶边转身出来应了一声:“来了!”
中年人来到谢晓芳面前,甩了甩手上的水,遂将湿漉漉的双手往怀里一抹,已经黄里泛黑的罩衣上马上显出一幅“双掌掏心图”。
谢晓芳很是反感,抬起头来瞪了中年人一眼。不想目光所触,又是一对“黄龙”在鼻孔间跃跃欲出。谢晓芳一阵恶心,猛然转身要走。
中年人叉开“无爪金龙”抓起一个包子,在后面嚷道:“小妹子,要包子咧!”
谢晓芳未吃先饱,气鼓鼓地咽不下这口气,便掏出笔来,将店牌上的“东风街”擦去,又添上三个字:“懒又脏”。谁料到,如今店名竟然改用这三个字的谐音——兰友章!
谢晓芳索然败味,颓唐地收起通知单。还去不去报到呢?她心里矛盾重重,去吧,那邋遢之境,哪是人生活之地?不去吧,这可算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谢晓芳懒洋洋地踱上街去。街面上车如流水人如潮,熙熙攘攘;铺面摊头,五光十色,华而不浮,闹而不乱,倒也令人神往……不知不觉,谢晓芳竟走到“兰友章饮食店”前,她偷偷地把目光丢进店里,不看则已,一看喜欢!但见店里清清爽爽,条理整然;顾客纷至沓来,满而不挤;服务员应接不暇,忙而不乱……
“妹子,您要点什么?”冷不防有人上来给她“服务”。谢晓芳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冤家路窄”,正是当年那个中年人。
“不,我想找领导。”慌乱之中,谢晓芳“不打自招”。
“欢迎呀,我们做得很不够!”中年人更为热情,连忙躬身相请,“我就是——我就是兰友章。”
“啊,不……我错了。”谢晓芳想起过去的“题词”,十分尴尬,脸烧到了耳朵根。
“不错!我刚承包不久,店主任退休了。”
“啊!”谢晓芳深有感触地惊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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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清新的小故事
5密码情书
拆开她的来信,没有字,只有一个叫人深思索想的“?”
她问我什么?还不信我爱的深沉?
不,不会的!我们已经进入实质性的谈判,如何迈开结婚的第一步?
我猜准对,她问我新房“?”!
这事有点棘手。这几年来生活有了起色,民不以食为天了!可是,人有自知之明,对于致富,我还有点心怯呢!现在手上的钱还不多,又要发展生产,又要建新房,真是一块铜板难掰两边用啊!人生第一喜呀,我不该迟疑,要下决心拍板,先成家再立业!那点钱全部投建新房,她该放心了吧?
“……”什么,这就是她的复信?
她放心了,无话可说?还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会的!她的脾气我知道:在我们想到一处的时候,她往往会滔滔不绝的;只有在意见分歧的时候,她才会沉默……
省略号!噢,她示意我省掉什么?对,她是叫我撤了建新房的打算!
是的,我家还有三间旧瓦房,翻翻新,一间给妈住,半间做新房,半间作书房,还有一间做生产实验室。省下的钱,买书、交学费。她和我谈过理想:结婚,两人住在一起,正好读书,不能当一辈子“科盲”!
衣食住行。食,不用愁;衣?对,我们学养蚕好不好?她也该美美地打扮起来呀!
她回了信:“!”
真心话!我不会理解错:“!”不是表示生气,也不是空洞的感叹,而是感情的爆发——定了!就这样定了!
我得赶快去信叫她赶来,购买什么书?书房如何摆设?
“0——”这是她发来的短信,我看了高兴地跳起来!
这不是无字的情书,我们曾经约定过密码,也是最形象、最深情、最含蓄的文字——“0”:圆圆的吻;“——”:吻得长长的。久久的……
我激动地捧起她的短信:献给她亲蜜蜜的“0”,而且忘情地长久地“——”
……
6夜,恬静极了
娥眉月,弯弯的,细细的;月边星,闪闪的,亮亮的。夜,恬静极了。
刘群在马路上快步走着。淡淡的身影隐隐约约地跟着他。他很兴奋,因为很快就会有一个她陪他压马路了。这不,他正赶去约会呢。
前面一个年轻的妈妈左手抱着小孩,右手扶着“羊头”推着自行车。
“嫂子,我帮你推车吧!”
“谢谢!”年轻妈妈脸红了,由于月光太弱,刘群并没有发觉。他只注意到她的月牙眉,细细的,弯弯的;月光下,那对黑珠般的眸子,亮亮的,闪闪的,漂亮极了!
“可惜,这么年轻就当妈妈!”刘群心中暗自惋惜,“我的她可别这么早当妈妈。”
刘群一直把年轻妈妈送到家,在门口支好单车,朝小孩喊声“拜拜”,就赶去约会的地点。
“她还没有来?”河堤边,竹林下,刘群看到“月下老人”二姑一个人坐在石板上。
二姑生气地:“你们……约会也这样拖拖拉拉!”
“我迟到,她也还没来呀!”刘群说着调皮话。今夜,他心情好极了。
“来了!”二姑压低声音说。
远处,她急急走来。
“二姑,叫你久等了!”她终于走到二姑面前站定。
“啊,你!”刘群清清楚楚地认得出:面前的她,正是那个月牙眉的年轻妈妈!他一气猛地转身就跑。
“小刘!”二姑赶忙奔过去抓住他的衣袖。
“她……已是有小孩的妈妈!”刘群凑近二姑的耳旁“告发”。
“孩子?”二姑奇异地惊叫,转过去朝她发问,“怎么回事?”
“师傅今晚加班,我帮她到幼儿园接小孩。还是——他帮了我的忙。”她腼腆地望他一眼,很快低下头去,大概脸又红了。
“嘿!你们倒先认识了,害我白白操心!”二姑开了一句玩笑,便自顾自走了。
娥眉月,弯弯的,细细的;月边星,闪闪的,亮亮的。夜,恬静极了。
7吵嘴之后
廖大姐下班回到家,那口气还闷在胸中,难解难消。和顾客斗嘴吵几句,本是买卖中的家常便饭,不足为怪。可他才当上几天经理(才是个芝麻大的日杂公司呢),非但不偏袒一下,反而拿老婆来“杀鸡给猴子看”,通报罚款!“好,既然他不认老婆,我何必认他老公!”廖大姐恨恨地嘟哝着,倒身在沙发上看起杂志来。
“哟,饭煮好了趁热吃,不用等我嘛!”黄经理踏进家门,看见妻子闲着,以为饭菜煮好了呢。
“想得倒美!”廖大姐把杂志一合,丢在桌面上,“你罚款当是扣我的钱吗?”
“这……你?”黄经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有胆把钱罚光吧!孩子姓黄不姓廖,捡狗屎猪屎喂由着你!”廖大姐叉着腰,似要大闹。
“哎呀!”黄经理听出了妻子的气从哪里出,赶忙堆起笑脸解释,“我可刚当上经理……”
“你就是当上总理,也与我无关!俗话说,老公当上长,老婆讲得响。可你……”廖大姐鼻子一酸,眼泪快禁不住了。
“黄经理在家吗?”黄经理正不知如何排解时,一对中年夫妇登门拜访来了。廖大姐定睛一看,那女的正是今天与她吵嘴的那位顾客。冤家路狭!廖大姐拉下长脸,准备“应战”!
只见女顾客迎上前来,满脸愧色地先开口:“廖大姐,我也是个服务员,我不该当了顾客就……”
“别这么说!”黄经理赶忙插话,给老婆介绍说,“这是商业局陈局长,这是局长爱人徐大姐。”
“……”廖大姐脸煞地一红,低下了头。
8她他之间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他家门前。门开着,他伏案埋头,似在十分用功。
“哼!”她心中大为不平:既是约会,何必装出那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哦!”她忽然意识到,她当上矿长了,“一跃龙门,身价十倍”呀!这不明摆着么:人家当领导,是找群众来谈话哩!
“咳!”她深深叹了口气,人间为什么划等级分地位呢?都是平民百姓多好!记得那次上夜班,她拿他的钥匙忘了还他,他下班回来,不敢到女宿舍去找,在门前干呆着。一直到别人见了,把她叫来,他才得进门。但他不生气,不骂人,还向她不住地道“谢谢”!
“嘻!”想到这里,她欣然一笑。于是,她走到门口,重复地干咳一声,似乎喉咙里卡着一两干痰。
“请坐!”他显得很忙,屁股也没挪一下。她到他身边坐下。他到案头倒了杯开水,还随手朝她递去一支香烟……
“!”她心里一怔,怀疑地望他了一眼。
“对不起!”他脸一热,尴尬地将香烟塞进了自己嘴里,继而又勾下头,“稍等一下!”
“噢!”她瞄了他一眼:这是一份急用的技术文件,他担子真重呀,哪里有闲心……
“算了吧。”她心里一沉,似乎品到爱情上“门户不对”的苦味。幸好当初他和她还没有……要不,现在这杯苦酒够她喝的。
“哟!”她发现一只蚊虫叮着他的手臂。但他毫无知觉。她想挥手拍死那只吸血虫,可是双臂像脱臼似的抬不起来。她思想的翅膀不知不觉又飞回到前不久的那一次:他在紧张地调试机器。双手油污。突然一只不知趣的飞虫窜进他的衣领。她毫无顾忌地伸出白嫩的手,捞进他的衣内捉出那只捣蛋鬼,还顺手痒了他的肢窝,逗得他格格地笑得换不过气来。那时候,两人犹如两小无猜的一对童男童女。如今,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是什么无形地把他们隔得如此陌生?……
正当她莫名其妙苦苦思索的时候,他抬起头来,也发现一只小蚊“吻”着她红润的脸颊。他赶忙放下手中的笔,半躬起身子,轻轻地往往脸上一按,当即处决了那只“小流氓”。
“疼么?”他深情地红着脸问。
她像喝上一盅甜酒,脸煞地红透了,像一只熟透的苹果。她睁开大眼,转溜溜地寻找他手臂上的那只害人虫。然而,那个坏蛋已吊起胀鼓鼓的肚子逃之夭夭,只留下一个黄豆粒大的肉痘。她悔恨不及,情不自禁地扑向他,拼命地吮吻那不该受伤害的神圣之臂,以赎回她的“罪过”……
9“天才”的发现
小王灵感一来,思路畅通,一下子构思了一首诗,只待在词句上推敲推敲,一首好诗就会脱手而出!可是,他看看手表,糟糕,下班时间到了!
小王诗兴全消,急忙忙奔进厨房,丁丁当当刷起锅盘碗碟。今天他轮休,按“家规”他该是当然的饭菜承包人,如果家庭“首长”下班回来还端不上碗,“家法”难容!
完了!饭锅还没有冒白气,“首长”的坐骑已经叮铃铃驶进家门!小王赶忙快手快脚冲好一杯牛奶,毕恭毕敬端给“首长”,以图个“将功赎罪”。
“哎,你辛苦了!”“首长”一改往常进家先倒在沙发上养养神的习惯,居然站着接了茶杯,乐滋滋地先饮了半杯,然后端到小王的唇边,请他“有福同享”。小王受宠若惊,咕噜噜把半杯牛奶一饮而尽,便转身赶赴厨房。
“喂,你休息!哎,让我来!”“首长”完全换了一个人,今天特别体贴平时她称为“名誉家长”的丈夫。
小王发现妻子放下“首长”架子,也弄得莫名其妙。
“哦,饭还没滚。”“首长”围围裙,卷长袖,操起菜刀,多像妻子的样!要是往常呀,“又钻烂纸堆,还不快煮菜!”那吼声够你心惊胆战!小王受呵斥惯了,一旦受“宠”,反而心怕起来,连忙自我检讨:“我刚构思一首诗,误了……”
“是吗?那你快把它写好吧!”妻子笑得像一朵花,朝他投去热切的目光。
“不,不,我——”小王记得:年初,他行使“自主权”,将领到的五十元奖金,邮去报读“文学创作函授”。为这事,“首长”骂了九九八十一次!你听,她骂得还顶风趣哩:“钱是白送给人家,轮到你发表么?什么鬼函授,那是蠢才养天才的把戏!”
见小王支支吾吾,妻子真是恨铁不成钢,突然丢下菜刀,摆出女人的拿手好戏——撒娇:“去嘛,能写你尽量写,呵?家里的事,我全包了,呵?哎,你看——”妻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刚从收发室里领来。真有你的!”
小王眼睛一亮:汇票!稿费!我收到稿费了!
“你有天才,以后,有什么函授,你尽量读!”妻子似是鼓励,又似是命令。
小王又高兴又惭愧:自己到底是天才,还是蠢才?
“以前我的话,你别计较。我那是请将不如激将。”妻子像是解释,又像是表功。
小王灵感突发,又有了新的构思……
支持好文章。。。。。
也可以写点言情小说啊 。。。
这样论坛就显得更年轻。。
10美疗
他精神恍惚地走进候诊室,昏昏盹盹,失神地坐下。
一位漂亮的护士走过来,挑起楚楚动人的大眼打量他:“您那边歇歇,那里有电风扇。”随即上前把他扶起。他有点清醒了,顺从地走过那边坐下。
一位老太婆蹒跚地走进来。护士转动轻盈的身子,走过去把老太婆扶到他身边坐下,声音像轻轻的琴声:“您老,先请坐!”护士关切地看他一眼,翕张着好看的嘴唇,欲言又止,然后转身出去了。
在门口,一个小孩害怕打针,在母亲怀里挣扎着、哭闹着。护士上前,伸手去抱小孩:“乖乖,来,阿姨抱!阿姨有打仗的书书,解放军叔叔真勇敢。”话儿轻柔,仿佛一支动听的儿歌。
少许,护士又回到候诊室,手上端着两杯开水,一杯递给老太婆,一杯递给他。又看他们的挂号单,那双眼老是含着笑,嘴唇老是抿着,不说话,却比说话还传神。
“二位稍等,轮到号,我叫您!”像春泉叮咚,像春鸟啁啾。
他清醒多了。想起手上的开水,便缓缓地饮了一口。
“啊,真爽!”他好久没有饮白开水了。此时这杯白开水似乎特别清甜。
旁边的那位老太婆不无感慨地说:“这妹子真好,我这病不待看就好多了!”
11鼠药风波
圩日。骄阳似火。
清晨,街头的柳树下,一后生摆开摊子卖鼠药。他,戴着遮阳镜,满腮的胡子黑不溜秋,看不出他那脸形是尖是圆。
后生时不时把目光扫向姑娘,姑娘一身白裙就站在他身旁。她呆呆地立着,双眼潮红,满脸愁云,不知揣着什么心事。
时候还早,赶圩的人稀稀落落。后生似是无聊,向姑娘抛去一句问话:“小妹,买老鼠药吗?”
姑娘听了,双眼一亮,转过头来问:“怎么卖?”
“一块钱两包。”后生回答好爽快。可是,当他看到姑娘的脸色,不由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买几包?”说着,左手不由自主地扶扶眼镜,右手悄悄地往摊子下面掏着什么。
“买一包。”姑娘细声细气地说。
“好吧。今天刚开张,就送一包给你。下个圩日,你把老鼠尾巴拿来,帮我宣传宣传就行。”后生从容地说,但到底有点不自然。
姑娘拿起老鼠药,一声不哼地掉头走了。
中午,街上人流如潮,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热闹非凡。
柳树下,后生摊前抢购老鼠药的人群你拥我挤,后生手脚忙乱,满头的热汗顾不及擦一擦。一位大婶拿着老鼠尾巴过来“领奖”。后生停了卖药,一条一条在众人面前清点鼠尾:“一、二、三……十四、十五……四十!”他饮了一口开水,咳了两声,接着说:“各位看一看,一块钱的药灭了四十只老鼠,这药神哩。噢,我该奖你四包药。”他一边说一边把鼠药递给大婶。大婶接过药,高兴地说:“他兄弟,谢谢你罗!我们村近山近林,老鼠多得好比人赶街,不知损失了多少粮食呀。每到晚上,老鼠吱吱喳喳地闹腾,好象开运动会一般跑跑跳跳,弄得睡觉也不安然。现在有这么灵验的药,真好!”
大家听着,纷纷掏钱,争先恐后要买老鼠药。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喂,你们别上当,他卖的是假药!”
众人一惊,齐刷刷的目光往喊声投去,只见一身白裙的姑娘站在人群后面,一脸怒气。
后生看到早上那姑娘又来了,心跳不觉加快,满脸忽地发红。
“你这发瘟鬼,在这里吹什么大炮,你卖的是假药,根本吃不死!”姑娘出口骂人,好不气愤的样子。
“假药?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是呀,明摆着一堆堆老鼠尾巴,他的药真的有威力哩!”
“姑娘,菜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呀。我买过他的老鼠药,老鼠一吃,当场倒地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人相信姑娘的话。可姑娘不服,说:“哼!一种米养百样人,谁能看到他心里的鬼!你们说吧,我刚才试了他的老鼠药,为什么不死?”
“啊?”大家都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看看姑娘,又看看后生,顿时静悄悄地没人出声。
后生一言不发,坐立不安,双手欲动又止,不知该怎样做。
姑娘缓缓地走近后生,说:“哼,把你的胡子剃个光,看知不知羞,拿假药来骗人捞钱!”
“各位,让我打开窗口说亮话吧。”面对姑娘的责备,后生不得不开口了,“今天早上,我看到这位姑娘愁眉苦脸的,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就……”没待后生把话说下去,姑娘便大声喝道:“呸!卖老鼠药的有什么希罕呢, 谁相信你说光脸话来骗人!”
大家看到姑娘有点蛮不讲理,便说:“喂,姑娘,话不要这么说,他有心救你,你别不谢恩反而报怨呀。”
“姑娘,还是你有福,遇上了好人,要不,你恐怕见阎王去噜。”
……
“哈哈……”姑娘突然放声大笑,接着说,“你们别相信他!事情是这样:我眼看现时街上假货假药骗了不少人,心里急哩。看到他卖老鼠药,就存心试试,看是真药还是假药,便要向他买。其实,我哪会真去找死?我拿了他的老鼠药,回到家里拌饭喂了鸡,一点没事!你们说,他的药假不假?”
“哈哈……”不料后生一听也放声大笑,“你以为那包药真是老鼠药?其实,那是感冒药!”后生说着,便从摊子下面掏出感冒药给大家看。
众人细细看了,就不约而同地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姑娘看了,脸忽地发红,忸怩一笑, 不好意思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后生说:“我买两包老鼠药吧,别再换假药给我啵。”
后生将老鼠药递给姑娘,说:“请你别拿去喂鸡啊!”
大家哄然大笑,笑得很开心。
姑娘接过药,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去,笑吟吟地走了。
后生饮了两口开水,又吆喝起来:“卖老鼠药哟,卖老鼠药哟!”
赶街的人又围上一层层,争先恐后地把钱递过去,热闹非凡。
12农村里的“市长”
报社收到一读者来信,“告发”板古弄韦彩新“目无国法,私营城市,自任市长”。
多么富有新闻性的事件!当然,要是在那个“革命”时代,这“狗胆包天”的韦彩新必判“反革命首犯”无疑。但是,在今天开放年代,自荐当这长那长的屡见不鲜,不足为奇。至于在农村里“私营城市”是否违法,目前还找不到“条文”依据。按政策开放的原理,这该属于一项有预见性的开创。如果好好挖掘它的新闻因素,也许是一件独家新闻。所以,总编非要我下去采访不可。
十几年前,我去过板古弄。那是个名副其实的弄,山头多于人头,别说“市”,就是赶圩,也要走三十余里的路。听老人说,解放前,那里人们连钱是什么也闹不清,大家只知道“十个鸡蛋换根线,一个母鸡换把盐”的物物相易。直至后来,生产队办了代销点,可现在怎么就蹦出个“城市”来,我着实将信将疑。
来到县城,我就到车站问车。不料售票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板古弄那边的车我们开不起了,你去找市运吧。”
我正想问哪里来的市运,一位穿着入时的姑娘盯着我手上的记者证,热情地领我来到街头,指着一辆二十座的客车,说:“记者先生,我们是市运,请上车吧!”
看到车厢里人头挤挤,我不免迟疑。姑娘上前拉开车门,示意我在驾驶室里就座。
“各位旅客,请安静,现在售票!”姑娘朗声地说着,并抽出票夹。
过去入乡问路,现在入乡问“长”。我向她问起板古弄的领导。
“你问乡长呢,还是问市长?”一位旅客闪着狡猾的目光问我。
“这……”我一时陷入迷惘。
“行政,乡长管市长,经营,乡长怕市长。你找谁?”
是呀,我找谁呢?当然,我关心的是“私营城市”,因而拐弯抹角和旅客聊起来。原来板古弄山多田少,实行责任制以后,人们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学习外地经验,发展多种经济,开拓经营门路。多年来,从事加工、运输、服务等行业的劳动力已经占总劳动力的三分之二!因此,板古弄人自豪地宣称:我们这里不是农村,而是城市!从此,“板古弄市”就给叫响了。
“那么,韦彩新怎么当上市长呢?”
“她嘛……”一个年轻人朝姑娘瞥了一眼,扮着怪脸说,“她腿勤,爱管闲事,专业户都喜欢听她的,所以有人管她叫总经理。可是她说,我不当经理,我当市长!”
“就你多嘴!”姑娘有意拉长了脸,突然噗嗤一笑,红着脸嚷道,“那是名誉市长,不拿工资!”
13“立等可取”
街口边,榕树下,歇凉的好去处。树干上挂着块硬纸板,上书“立等可取”,白底墨迹,倒也醒目。
她就在这儿修鞋。
不知她从哪儿来,虽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本地话,但本地人谁也不认识她;也不知她往后嫁不嫁人嫁给谁去,因为她爱笑爱聊,笑起来那白齿那酒窝,聊起来那措词那声音,都教人入迷,所以有些怀好意和不怀好意的小伙子有事没事总爱在此驻足。
她做工作麻利,一刀一锉一锤一针,仿佛训练有素的琴手。人们喜欢看她干活,正如观看明星表演一般能获得欣赏的满足。有人还故意撬脱鞋跟擦伤鞋面,送到她面前:“麻烦了!”灵巧的小手三下五下,很快把鞋送还原主,收取她该收的钞票。人们不知她叫什么,她不设坐位,可能是好迫使自己快点做好活,因此人们就叫她“立等可取”。
太累了,她欠欠屁股。长发仔顺手把她的小凳挪过坐上,递上他的臭鞋。她险些坐了空,把臭鞋丢过一边,忙着做别人的活。
旁边有人责备长发仔:“怎么能让老板蹲着干活呢?”
长发仔也有理 :“怎么能让顾客光脚站着等呢?”
“我这里是立等可取哩,就站一会儿嘛!”她笑笑,笑得很含蓄。
“还立等可取呢,我坐得屁股都生疼了,你还不动我的鞋呢。”
“是么?谁叫你坐呢,立等才可取呀!”那话儿轻轻的,软软的,顺耳。
长发仔露出一丝冷笑,把小凳让还她,钻出了人堆。
她拿过臭鞋,扑上一层白粉,大概是去臭吧,于是忙乎起来。
少顷,长发仔站回原处;她正好把活做完,把鞋递到他的脚下。
她等他掏钱。
可是他嘿嘿地笑:“你看,我可是立等了吧?”
她点点头,嫣然黠笑:“欢迎您再来!”
“不必再来了,你现在就跟我走吧!你看!”
她朝他的手势望去,硬纸板上“立等可取”的“取”字下面添了个“女”,变成“立等可娶”。她脸红了,愣一下,突然问:“你?”
长发仔得意地点点头。
“多靓的仔!”她上下扫他几眼,“不后悔?”
长发仔忘形地点点头。
她立起来,蹒跚地迈开右腿,吃力地挪动左边的瘸腿……
长发仔顿时傻了眼,不尴不尬地:“你、你……”
她倒十分轻松,不卑不亢地:“不美,是么?”
“不,不!”长发仔急忙拾起小凳,上前扶住她:“你坐,你请坐!”
14爱情的遗物
骆震名对妻子柳荣说:我去石料场打石头了,孩子上学要注册交费了呢。
柳荣默默地把沉沉的铁锤递给丈夫。眼下正是农忙,去打石头的人少,石料场老板出的工钱比平时高,开学之前就可以挣够钱给孩子上学了。
在闷热的山坳里,七月的太阳可以把人晒熟,震名夹在石缝间,汗水淋漓的红背心仿佛一件鲜红的血衣。
阳光撒在岩石上,白花花的十分刺眼。震名划了一根火柴,点了炸石的导火线。然而,导火线好像没有着火,火柴被汗水浸湿了,震名把火柴散开放在石头上晒,心里嘟哝着:“待会儿多炸几炮吧。”于是又继续打下一个炮眼。
“轰!”突然一声巨响,强烈的爆炸力把碎石抛满天空……
运石的司机发现在爆炸点上有个人影倒在岩石上,“救人啊!”司机扑了上去……
当柳荣闻讯赶到时,震名已经给人们抬到树荫下,但他已经去了,只是还睁着不忍离去的双眼。
柳荣哭成了个泪人。邻居帮柳荣料理了丧事。
邻居们劝柳荣把震名的衣服烧了,留着见了伤心。柳荣坚强地摇了摇头。
她打开陈旧的大木箱,把震名的衣物一一搬出来——
这是一套军服。退伍后,震名一直穿着。因为经常挑担,肩头上磨破了补,补了又磨破,已经不好再补了。捧着这套依然泛着绿色的军衣,难忘的一个个镜头闪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是个热闹的边境县城,清亮又富足。城郊有驻军,常到城里来“学雷锋”,为民服务,也与民同乐。
在一次“拥军爱民”的联谊晚会上,柳荣认识了英俊潇洒的震名。此后,两人鸿雁频传,慢慢地便有了感情。
一天傍晚,震名约柳荣在小河边见面。暮色微浓,柳荣衣裙飘逸地出现在震名的面前。两人先是对视着,突然,震名把柳荣拥进怀里。第一次被心上人拥抱,柳荣幸福得芳心荡漾,却又隐隐感到不安。震名低低地说:“我复员了,明天就回乡。阿荣,跟我走不?”柳荣低着头,未置可否。
震名默默地送柳荣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震名忍不住给柳荣送了一个临别的吻。就是这一吻,令柳荣死心塌地地允了震名的爱。
柳荣的父母是国家干部,她自己是高中毕业、城镇户口;而震名是农村人,复员了当然要回到他那个偏僻、穷苦的山村。当柳荣的父母知道,柳荣要嫁给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穷苦农民时,死活不同意。但柳荣告诉父母,震名已经吻了她。依壮族人的观念,未婚男女肌肤的接触,无异于已经“了断”了婚姻。父母无可奈何,但给柳荣提了一个条件:要求震名当上干部再来娶她。
三个月后,震名来了。他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俨然一个干部模样。柳荣告诉父母,震名在乡政府任文书。父母虽然十分不乐意柳荣远嫁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去,但现在“饭已煮熟”了,没有理由拦住柳荣了。
其实,震名并没有当上干部,那是柳荣的主意,叫震名假装来蒙骗自己父母的。她告诉震名,她心甘情愿随震名到穷山里种田打柴过日子。
真的,从嫁过来的那一天起,她就不打算要丈夫给她什么,一心只想和丈夫同甘共苦过一辈子。谁知,就连这最朴素的愿望也不能实现,震名突然丢下她走了……
这是一套保存得很好的毛料西服,颜色崭新如初。那是当时“装干部”置办的。结婚好几年了,再没有置过一件新衣,这套西服便成了家中的“珍品”,震名只在去看望岳父母时才穿的。
为了安慰远方的父母,柳荣一年辛辛苦苦累到头,总要攒一些钱做路费回娘家的。为了让父母放心远嫁的女儿,每次回娘家,夫妻俩都穿戴一新。所以,父母,还有乡亲,都羡慕他们“风光”,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是穷山里的农民。幸亏这多年来,因为路远偏僻,娘家的人从未去过他们的山旮旯里,他们的“骗局”才不至于被揭穿。
柳荣拿出那条浅蓝碎花的领带熨了熨,又把丈夫的皮鞋擦了擦……唉,正是共担风雨的时候,他却走了。也好,他不必为谷种化肥农药学费操心操劳了,也不必别扭地故作姿态穿上那套西服假装干部强装笑脸了——就让他轻轻松松地去吧!
15犬怨
瑟瑟的山风,好冷。
茅屋吱呀作响,田野静得出奇。
屋前院子里,积满了残枝落叶。
“小黄,小黄——”谁在唤我?好熟好亲的声音哟!
于是,我飘飘忽忽,游游荡荡,要寻那声音的发源体。
老裒!怎么会是他?几天前的神气哪里去了?
屋檐下,日光在烫他瘦骨峋嶙的脚。他颓废地蜷缩着,更老了,我尸骨未寒他便猛然老了好多岁。
我死得好含糊。只风闻老裒要到城里去,没钱便卖了我当路费。卖就卖呗,何又卖给狗肉摊,闹个身首异处,做了人的“消化品”。这叫我如何死得瞑目!
犬死了不成鬼,不用下地狱;也不成魂,上不得天堂;只是一股气,于是可以到处飘忽、游荡。
为了进城,老裒忍心丢了我。想那城里一定顶神奇、顶刺激的。我忽悠悠也曾闪过进城的念头,去追老裒,去尝尝鲜。城里不是有个“狗不理”么?这名儿好,大长了我们犬族的神气!
“小黄,小黄——”老裒喃喃地低唤,前后左右地顾盼。
唉,他在念我呀!然而,人死如灯灭,犬死呢?
犬死有气,不错,有气!但是,气,老裒是看不到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想那城里也决非好东西,要不,老裒还会回来长长地唤我。也许,他找不到“狗不理”,或许,他倒撞上了“城不理”……
长长的呼,久久的唤,我是回不去了。
谁纷纷沓至的脚步声?噢,是乡亲们替我看老裒来了。
“我真傻!”见到乡亲们,老裒禁不住老泪纵横,“那是什么公司哟……”
公司?对了,正是从广播里听到什么公司什么广告的那天,我便“流血牺牲”的。
那天,老裒精神大振,兴奋地把我抱起来,激动地说:“小黄,有盼了!”我和老裒,虽说不上相依为命,却也是多年的形影不离。
我预感喜事临门,顿时活跃起来,绕着老裒的裤腿跳着叫着。老裒哈哈大笑:“小黄不赖呀,犬知主心哩!”这便是知心。
晒谷场上,大榕树下,寨里男女老少汇集在一起,三五成群热烈议论着。
“老裒!”大家抢着同老裒打招呼。
“老裒”,壮话的意思是“翁”。无论长辈同辈晚辈都这样称呼他,比起叫“党支书”亲切得多。所以,我特喜欢。
“老裒,广播里说的,能行?”
“能行啊,价钱都开好了呢……”
“可是,公司离这儿好远啊!”
“有心千里不为远……”
“光有心不行,还得有钱!”
老裒被噎住了。脸红红的,怪可怜的。
我不忍看,走开。
有这回事。老裒在我耳旁唠叨过。说什么,“钱姑娘”这东西,宁当大家婢,不做小家女;千呼万唤,就是不肯进山里。还说什么,过去是床底下劈柴,使不出力气;如今是山顶上放鹰,随你飞多高。在党的人,不能让乡亲们把“钱姑娘”娶进山里,真丢了十八辈祖宗的脸!
真有这回事。寨里人思富,老裒喊一声,竟争着抢着种了几十亩草药,居然还丰收了。可是,人间的事儿怪哩。用人话说,你不种蔗蔗换宝,到你种蔗蔗当草。辛辛苦苦锄呀种呀施肥呀薅草呀,现在一堆堆收回来如烂草根般遍地都是。
我恨。恨一堆堆丢人现眼的这烂山货。噬去老裒几多心机,饮去乡亲们几多汗水……我恨恨地掀起后腿,恨恨地大撒其尿。
“老裒,你看你的小黄!”
真想不到,竟有人恨不起来,反倒打我的“大报告”。
“畜牲!”老裒气疯了,把被噎在心里的酸咸苦辣全部凝聚在他脚下的木板鞋,向我狠狠甩来。
“嗷嗷!”打得我好疼。但是早已养成的脾性强使我朝老裒又是摆头又是摇尾巴。我不会人话,只能用形象乞求老裒:“看在相好的份上,饶了吧?”
“算了,别打!”谢谢胖大嫂给我说情,“烂山货,反正卖不来钱,何必伤和气?唉,就怪我们山里人命不好,到嘴边的肥肉做不成菜!”
“小黄,来,过来!”
客比主善。在家人有气的场合,外人往往更通情达理。胖大嫂亲热地叫我,我非常感激,很快跑向胖大嫂,舔她的脚,蹭她的腿……
哎呀,坏了!我好心不得好报,把胖大嫂的裤子蹭落了……
胖大嫂窘得无地自容。我不该死么?
所以,到晚,老裒把我卖给狗肉摊,并提到要我“流血牺牲”,我便知我罪有应得——谁叫我当众猥亵妇女呢?虽然,我是无意的,并无动机;虽然,胖大嫂的桶形腰,极有利于物体的滑落;虽然,裤头的伸缩带用久了,弹性差了,裤腿上还负载着两块重重的补丁……但是,我一言不发,决定不申诉。
“小黄,小黄——”老裒依然在轻轻地低唤,前后左右地顾盼。
乡亲们知道,老裒受骗了,山里人受骗了。我是这场骗局白白地牺牲了。钱姑娘还是不能“嫁”到山里来。大家默默地离开,郁郁地散去。走过那一堆堆烂山货,没有心思再看一眼。我忽然明白:在这世上,光有好心不行,还该有……有什么呢?我也想不出,这里头到底欠点什么?反正,我敢断言,老裒比我“牺牲”更大。我只“牺牲”了皮肉,他却“牺牲”了一颗热烫的心。他比我更加好心不得好报。吃一堑,长一智。我想,他或许后悔出卖了我,但决不会反悔干下的事。我也是。
四野静悄悄的。静得出奇,静得吓人……
山风好冷。我真担忧,别把我凝成了霜、冻成了雪。
老裒勾下头来,下意识地玩弄自己瘦骨峋嶙的脚,嘴里还在不住地喃喃:“小黄,小黄——”
当初,亏得我天天给那双脚舔呀吻的,才把满满的顽癣治好了。好咸,似有点腥臭,但我情愿。
然而,我再没有这份“口福”了。因为我仅仅是一股飘忽不定的气,我不能再有形体。
但愿,老裒的双脚莫再长顽癣。他还要走路。好多好多的路等待他去跋涉、去奔波哩。
但愿,老裒会另有一个“小黄”。只是,不再像我去舔顽癣,不再像我被拿去换一笔毫无效益的路费……
如此,我才能瞑目。
如此,我一定化作一朵彩霞,给山里缀上一点纵使不显眼的美。
我期待着,正如人的阴魂期待超度一样。
16 球票
我甲A强队摆开主场,重新集训的国训家队要来热身。雷刚兴奋得好几天睡不安觉。昨天是周末,放了学他们“新兴”足球队一分为二,演练了一场“我队”与“国家队”的对抗赛。
比赛进行得好激烈、好精彩,直到把太阳“踢”下山好久好久,看不清球儿时才以“突然死亡法”赛出结果:“国家队”赢了!作为“国家队”一员的雷刚好满足,但是也好累好累。
这一晚,头一碰枕头,雷刚就睡着了,睡得好香好甜。半夜里,他从一个奇怪的梦中醒来,梦境历历在目:他看罢球赛回来,被妈妈关在小屋里背英语单词……
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看台钟,五点十八分。往常,妈妈正是这个时侯起床帮他做早餐。
爸爸出差不在家,一家里里外外都是妈妈担当操劳,多难为她啊!今天星期日,该让妈妈好好地休息休息了。“国家队”来本城亮相,多好的机会呀,一定让妈妈去看一看,乐一乐,要把她“和平演变”成为一个地道的球迷!
雷刚悄悄地穿衣着裤,悄悄地走进厨房,悄悄地拨火动水……
“阿刚,你干什么呀?”
妈妈到底是妈妈,儿子的任何声息都牵挂在她的心弦上。
“妈,您安安稳稳地睡吧,今天您该乐一乐啦!”
珍惜妈妈的爱,就要多给妈妈一份爱。
“哎哟,我的宝贝!这些哪是你做的哟!”
妈妈到底是妈妈,她看不得儿子付出哪怕极其轻微的劳动。
“妈,您看我!”雷刚拍拍自己胸肌还不发达的胸脯,放出试探气球,“我可是一名足球前锋哩!”
妈妈亲昵地打量儿子:哦,真比妈妈高了半个头!
“真长高了!”妈妈高兴地笑了,但似乎对“足球”不感兴趣,“再高,再大,还是妈的儿!”
人说,最理解儿子的是妈妈。但是,最不理解儿子的也是妈妈。
妈妈没有体会到雷刚的心情,硬把他“请”出厨房:“听话,睡不着就看你的书去吧!”
妈妈做好早餐,天已蒙蒙亮。她走出厨房,正要招呼儿子用餐,却发现他正在给自行车“擦澡”,真有点恨铁不成钢:“哎哟哟!谁叫你弄这呀,你应该……”
“你应该读高中,上大学,以后出国……”
儿子早已把妈妈的“语录”背得烂熟了。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可您并不知道,您的车闸要坏了,再不整,等您用车恐怕会……”
“别说!”妈妈不喜欢听不吉利的话,连忙制止雷刚说下去。她上前制制闸把,笑了。
然而,她心中并不满意:“谁要你操这份心哪?妈妈舍得花块把钱请师傅的。”
“爸爸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汉!”雷刚突然成熟起来,他要先入为主,让妈妈今天不但不干涉他,而且听他一回。他把妈妈请过一边:“您别急,还有一颗锣钉没拧好呢。”
修理自行车,妈妈的确是外行。她不得不听从地站在一旁。
“好了!”雷刚得意地看看妈妈,扬起手掌做了个潇洒的动作,“请吧!”
然而,雷刚领略的“男子汉荣誉感”还不到三秒钟,妈妈就一把握住他的脏手,好似牵着两三岁小孩一般,送到卫生间里用香皂替他洗了一遍又一遍。
妈妈到底是妈妈。在妈妈心里儿子永远是小孩。
妈妈推起自行车跨出门口,回头对雷刚露出神秘的笑:“吃了早饭在家等我,妈妈去去就回。”
妈妈一心掰做二:一半带着出门去,一半留下伴儿子。
雷刚哪里有心思吃早饭,更不好等妈妈回来,说不定她回来真把人关进小屋里背单词,那就糟了。他得赶快去买球票!
雷刚要紧拿出储钱箱,那是他零用钱的全部储蓄,他把这些钱称为“足球基金”,购球票、买球报,一切有关足球的开支全从这里“赞助”。数数,“经济实力”还算雄厚!爸爸、妈妈,还有张奶奶、赵阿姨、小娟娟……每次看球赛回来,一些被雷刚称为“假球迷”的邻居,老是缠着问比分、询赛况,这回一定得请她们,让她们也过过真球迷的瘾!对,要提前通知,要不,有谁忙别的去,票白买了不说,失去机会才可惜死人呢。
好事多磨。雷刚这一去通知,就足足折腾了两钟头。
“不知道球票行情怎样,据预测要爆棚呢!”雷刚火急火燎奔回家,取了钱,推起自行车正要出门,偏偏妈妈闯进了门。
怎么办?妈妈会不会说看球是“浪费”金色年华、“耽误”黄金时代?本来,今天请她去看球,是打算骗她说陪去英语角(这类活动妈妈是最支持不过了),待去到现场,看到那激动人心的场面,而且有张奶奶她们陪着,一定能教她乐得不可“自拔”。可现在票还没有买到呢……
正在这时,张奶奶捶着腰背走进家来,对妈妈说:“你家娃仔真行啊,我的蜂窝煤不要我搬了!”
“阿刚?”妈妈一惊,以为儿子“踢野球”闯下了祸,“他踢坏了您的煤?”
“哪里,哪里!”张奶奶张着缺牙的嘴美美地笑,“全靠他哩!五楼哟,难亏他,才十把岁啊!”
“可不是嘛,点点大的男孩,手脚可能干哪!”说话间,赵阿姨人来声到。
妈妈又一惊,歉意地笑笑:“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说哪里话来!”赵阿姨快活地笑起来,“我家的烟囱塞了,我糊了这一身灰,还是不得法。小刚一动手就通了,好小师傅哟!”
“阿姨,请您帮我给刚哥!”小娟将一盒巧克力丢给妈妈,转身跑了。
“小娟,小娟!你……”
小娟妈妈跟着走进来:“孩子的心意,你就别嫌意了!”
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雷刚在一旁想解释也插不上话。
雷刚好不着急,心中暗暗祈求邻居们:别把看球的事捅出来呀,若让妈妈知道了,说不定大伙都是“猫咬尿泡空喜欢”!刚才,雷刚去通知邻居,可家家都有星期天要办的事,为了让大家放着心去看球,雷刚几乎每一家都给帮了力所能及的忙。就说小娟吧,虽然自己没事,但大人没得空带她去,正闹着哭鼻子,她妈妈好烦呢,幸得雷刚上门答应带她去,她妈才腾出身来去忙急办的事。可是,这一切妈妈能理解吗?她会答应雷刚去买票吗?
票!票!再不去就买不到了!雷刚急得五爪抓心。得,就说去英语角吧,先骗出去买到票再说……
然而,没待雷刚张嘴说话,妈妈像儿时那样连抱带拖把他弄到沙发上,将小娟的巧克力塞给他:“看你快变成小花猫了,把衣服换了吧!”
雷刚呼地站起来,做出男子汉的样子,把手指关节捏得“咔咔”响。
妈妈到底是妈妈,儿子再怎样做作,在妈妈心中永远是儿子。她亲手帮雷刚解衣扣。
雷刚想拦住妈妈,可是拦不住。洗衣服,妈妈是权威。
张奶奶她们在一旁乐得格格笑。
“票!票!她们在等我要票!”
雷刚一发急,不禁脱口而出:“妈,我急着要去买足球票啊!”
话一出口,雷刚后悔了,就等着挨妈妈一顿好骂。
“别急!”不料,妈妈乐融融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球票,“妈一大早出去,好容易排了两钟头才买到的。你呀,足球就是你的魂。没看上球赛就像丢了魂,还能安心看书……”
“妈,多少张?”雷刚生怕妈妈把票买少了,急切地问。
“八张。”
“八张?”大家异口同声地表露惊诧之态。
“对!”妈妈开怀大笑,“谁不希望中国足球大发呀!”
雷刚一头扑进妈妈怀里,欲哭还笑,还原了他天真无邪的孩子气。
18退"假票"的妹仔
我真恨!要是能抓住她,我非捶扁她不可!
多缺德的女人!话讲得脆脆的,笑露得甜甜的,矫揉造作,弄假坑人!
"老弟,你怎么了?"正在气头上,一位老爷爷又来管闲事。
"人背时,眼生疮,撞上骗子了!"我气愤地说。本来,骗一张电影票,就当摔烂两只鸡蛋,算不了什么。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中被搡出电影院的呀。丢一辈子的脸!也怪自己贪玩,既然要出差,就去候车嘛,又耐不起两三小时的无聊。一个好滴滴的大妹仔,贪几毛钱退假票,她的脸皮怎么这样不值钱?
"噢,你说的妹仔是提着一篮油橄榄的吗?"老爷爷了解到我的情况,马上提出线索,"快追,她刚刚拐过十字街!"
我赶忙放下提包,叫我六岁的小涓坐上去,在这里等我。我快步追去,心想,初时偷针,往后偷金哩,得教训教训这个小骗子!
赶到十字街,人流涌涌,哪里见她的影子,又转了几节街,处处是车如流水人如潮,在这里面找到她,真比在乱蜂里找苍蝇还难哪!
回到电影院前,小涓坐的地方空空如也。我心里一沉:"小涓!"没有应,糟糕!泪水渗出眼眶,我差点没哭出声!
"一个穿着红褂,头结两只黄蝶的小妹仔?"一位老奶奶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默默地点点头。
"刚才还在哭呢。后来过来一个大妹仔,跟她说些什么,就拉起她走了。"
"大妹仔,什么样子?"我心里突突地跳。
"十八九岁,格子衣,提一篮油橄榄。"
"头辫上还插着一朵纸红花。"有人补充说。
"纸花?"老奶奶脸色一下变得很恐慌,"不是好人哪!骗男人的野鸡呀,你千万别去碰她,快报派出所去!"
我周身冒出冷汗,不住打着寒战,胸腔里那颗心收缩得紧紧的。我仿佛觉着,白骨精摄走了我的女儿……
人们把我团团围住,像要看耍猴戏似的。但是,他们都是好心人哪,有催我快去派出所的,有询问小涓特征的,有关心我身边还有没有钱的……可是,我的思想简直是冷凝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万青同志,沈万青同志!"猛然间,电影院的广播喇叭呼喊我的名字,"请您赶快到火车站候车!请您赶快到火车站候车!"
奇怪!没有谁伴我出差呀,哪个知道我要上火车呢?不容我多想,喇叭咯咯响了几下,又呼喊:"您的女儿在火车站等您!您的女儿在火车站等您!"
"小涓!"我不仅惊呼,"我的小涓!"
"来,上我的三轮,快!"人群中一位小伙子拉我上三轮车。
上车。飞奔。终于到了火车站广场。
"爸爸!"小涓向我扑来,晶莹的泪滴滚下来,然而,她笑了。
"乖乖!"我紧紧抱起小涓,鞋刷似的络腮胡轻轻地搓着她红嫩的脸皮。她高兴地忍受着,只管咧着嘴儿笑。
"爸爸,看,电影票!"小涓转过脸来,亲着我的鼻头--我脸上惟一没有须毛的地方。
"喏,还有钱!"小涓松开两只小手掌,左手一张蓝色的电影票,右手一张两块钱。
"噢?"我心里一顿,惊疑地盼顾四周:人来人往,没有谁注意我们俩,踩三轮车的小伙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
"哪来的?""白骨精"的影子徒然掠过我的脑际,我耷拉着脸瞪着小涓。
"还有,你最喜欢的--猜!"小涓根本不理会我的脸色,小手儿把我的脸一撇,并不等我猜,就指着候车室门口边上的长椅,"瞧,油橄榄,在那!"
长椅上放着我的手提包,还有小涓的花手帕包着闪亮闪亮的油橄榄,旁边站着一位女民警,正朝我点点头,微笑着。
"啊!"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白骨精"被"孙大圣"擒住了,大快人心!应该感谢这些人民的卫士,治安的英雄!
我抱上小涓,急忙奔向女民警:"同志,辛苦了,谢谢您!"
女民警并不在意我的道谢,她接过小涓:"走吧,上车的时间快到了。"说罢,抱起小涓走进母女候车室,她找个好地位,放下小涓,亲切地轻抚小涓的脸蛋,"喜欢火车么?--来,跟阿姨再见!"
女民警转过身,带笑朝我点点头,走了。我急切想知道"白骨精"的下落,顾不上礼节,揪住她的衣服:"同志,那个骗子呢?"
女民警惊愕,莫名其妙,不甚满意地瞥了我一眼:"什么,辫子?"
"我知道,爸爸问,油橄榄阿姨。"小涓比手弄脚似是很兴奋的样子,"黑亮黑亮的辫子,还带着纸红花。"
"哦。"女民警会意,轻轻一笑,"她说有事,先走了。小妹妹是她交给我们的,说你可能在电影院,看到我们给电影院打电话,她才走的。小妹妹很听话,不哭。真乖!"
小涓撒娇地拉住女民警:"警察阿姨真好,橄榄阿姨也真好!"
"叮……"电铃急急地闹起来,列车喘着大气进了站。转眼间,我带小涓坐进了车厢。
"你怎么到火车站的?"我开始"审"小涓。
"你走了,我怕,就哭。"
"后来呢?"
"后来,橄榄阿姨过来,问我,我说,爸爸去火车站,我也要去。"
"她就带你来了?"
"不,她抱着我来的。"小涓笑嘻嘻地,犹如那些乡下老婆婆第一次进城,回家来喋喋不休地津津乐道,"阿姨又要抱我,又要拿橄榄,走一下停一下,路上碰落了好多好多。"
"好多好多?"
"嗯,就这么多。"小涓伸出胖胖的小手掌,比了个样,"就怪你的包包,压在橄榄篮上不站稳,尽往下溜。"
我条件反射似的拉过手提包,心里记挂起价值二万元的提货单。
"你那包包,橄榄阿姨不给我。一到车站,她就交给警察阿姨,好像是她拾得的呢。"小涓不满意地嘟起小嘴。
我扯开拉链,一切物品依旧,提货单和火车票,原原本本地夹在工作证里,倏然有一股清泉潜流涌进我的心田。我陷入了沉思。
"橄榄阿姨说的,叫你一下车就买电影票。"小涓把手中的两块钱塞给我,"她还说,给爸爸到见(道歉),是阿姨不好,错给了旧票。"
我拿过小涓手中的电影票,一看,啊,现场票!我明白了,她不是有意退假票……
"橄榄,油橄榄!"一串清脆的女高音沿着车窗滚过来。
我探头一看:咦,黑亮的辫子,扎着纸花,这不正是她么?
"喂,姑娘--同志!"我挥手向她招呼。
当她来到窗前,我感激地把那两块钱递给她,竟不知怎么解释才妥贴。
她没有认出我,接过钱,立刻递上橄榄:"来,同志,请接住!"
"没有……不……"电铃又拉响了,火车马上要走,我急得不知怎样说才清楚……
她误会了,竟把篮耳塞进我的手中:"好吧,请您自己选。"
"呜--"火车一声长啸,民警马上过来把她挡走。"呼--哧",说时迟,那时快,火车猛然启动,车厢一晃,"哗"地一声,篮子震脱了手,黄灿灿的油橄榄撒满一地……
唉,好心酿成坏事,我狼狈不堪,无地自容。"不要紧,你好走。车走了,我慢慢捡。"她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我内疚,我悔恨。我涌生一个念头,想赎回我的过错,便从表袋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票子,朝她投去:"同志,接住--"
风从车头方向吹来,恰好把钞票飘进她的怀里,她紧紧捏住票子,朝我的车窗跑来。但是,列车已经呼哧呼哧地加速奔走了。她无可奈何地放慢脚步,举起右手向我频频"再见!"
我感到无限欣慰,也频频招手回礼。
列车拐了个弯,一座小屋挡住了我的视线。我正感到遗憾,她的身影又从小屋另一边闪了出来。然而,我失望了:只见她正把票子递给民警,民警向她敬个礼,把钱接过去……
她的身点越来越小了,然而那身影在我的心目中却越长越高……
小涓好像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把手帕包着的油橄榄甩进我的怀中,哇地一声哭喊:"你坏,你赔阿姨的橄榄!"
我颓然地叹息,无力地坐下来,不觉屁股扎着什么东西,摸过去一看:两块钞票,包裹着一颗油亮油亮的橄榄,又如一颗无瑕的珍珠……
我煞地感到脸发烧,心里一阵茫然……
17小车嘎吱
妈说,读书是败钱货,就准你读到大学,家里要贴上多少彩电冰箱的钱啊!如今呀,有人学雷锋也想赚钱,你以后赶个早,帮妈卖早点去,勤工俭学嘛!
“闯世界,好玩!”小江心里痒痒的。
一切都摆布停当:豆浆保温在灶上,面包分装在食品袋里,小推车揩得锃亮……
“咿呀——”推开门,小江心里不觉一沉。
大街上,行人匆匆,车轮滚滚。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难道,大家都在忙着“赚大钱”?
“走哇!”妈把钱袋吊在小江脖子上,将小车推出门去。
“我来!”小江奔上去夺过车把,很有点男人大丈夫的样,高高地朝妈妈挥挥手,“妈,我行!”
“就在学校门口,不远,人来人往,好卖。”妈妈也高高地扬起手。
小推车虽然揩得亮铮铮,但是轮轴不滑溜,嘎吱嘎吱地一路唱,在清新的晨雾里大煞风景地刺耳。
推着推着,不知怎的,小江的心也“嘎吱”起来:天天背着书包走这条路,今天却换了个钱袋!活见鬼,同学们见了会怎么说?
小江于是慌忙停下车来,戴上一顶太阳帽,罩上一个大口罩,又兴致勃勃向前推。
校门外30米处,一棵大榕树下,停了车,把价目牌挂在车沿上。
那不是数学老师么?长长的腿,瘦瘦的臂,是该抓紧锻炼身体呀。每节课45分钟,站到双腿打颤,有时课间还不得休息,好些同学有疑难题哩。听说,一个月才领几百元工资,天可怜见!
数学老师走过来了,递上一张五元,也不问价。小江快手快脚把两份面包捆在一块,递给老师,还深深鞠了一躬。
近视的老师没戴眼镜,只点点头,走了。
音乐老师提着竹篮换生粉回来了,一斤才八毛,全家放开肚子吃不完,经济值得,她决不会买豆浆面包的。都当奶奶了,还起这么早,她家肯定没有“赚大钱”的人。可是,听说舞会伴奏每晚上百元哩,她怎么不去捞呢?可惜,可惜,如果小江我有音乐细胞……
眼看音乐老师要走过去了,小江急急拿了两份面包,轻手轻脚尾跟上去,偷偷地把面包放进老师的竹篮里。年老的老师有点耳背,一点也不知觉。
哎呀,小兰和小燕!她们又给张奶奶打早餐了。张奶奶一人在家,又有点气喘。她家离小江家最近,向来打早餐、买小菜、扫院子什么的,都是小江领着小兰小燕承包的,可是现在……
“哎……”小江一开口,舌头就打结了。他本来想叫小兰她们过来拿豆浆,免费的,但是他终于没有勇气。
“豆浆!”小兰发现了小推车,“张奶奶最喜欢吃的!”
“别去!”小燕扯住小燕的裙带,头也不回地快快往前走,“小个体,不上学没文化的,不卫生!”
在班上,小江是呱呱叫的三好生,是小兰、小燕的崇拜者。今天怎么啦,太阳从西边出了?这口窝囊气实在难咽得下呀!
谁没文化?老子可是班上尖子!不卫生?哪回卫生值日不夺得红旗!”小江愤愤不平,如果脖子上不吊着钱袋,他一定追上去教训她们一顿。
“你看,食品摊摆到校门来了!”
“是啵,以后我就不用拐老远去买早餐了。”
“还是小老板呢,该评他小雷锋叔叔!”
……
同学们陆续到校了。
小江的小推车成了校门前的新景点,引起了众多同学的兴趣。
于是,大家都呼啦围上去。
“面包多少钱呀?”
小江把太阳帽压得更低,手指指价目牌。
“嘻嘻,小哑巴!”荣荣放肆地大笑,接着丢下一元钱,拿起一袋面包就跑。
“站住!每份两元……”小江突然叫喊起来。
“喂,多像小江的声音呀!”
小江吓了一跳,急忙背过脸去。
“哈!这小子,想赚大钱还怕羞呢!”
“别瞎说,说不定他家里顶困难的。要不,谁不愿上学,倒来受这份气呢!”
小江好像被呛了一口醋,鼻子里酸酸的,泪水快要掉下来了。
“来吧,我们帮他卖一会吧。”小江的班长刚刚说。
“快来呀,新鲜的面包哟——,香甜的豆浆哟——”同学们欢乐地呼喊起来。
小江猛地转身,推开刚刚,埋下头来把小车推走了。
同学们一边散去一边吱吱喳喳像一群小麻雀,舒心、快活。
“下午和二班的球赛,定了?”有人问刚刚。
“定了!中午回家别忘了带球鞋啊。”
“可是,小江还没有知道呢。”
“放心吧,老球瘾,哪次少了他!”
小江迈不动步子了,耳朵竖得老高。可人越走越远,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天边已经挂满彩霞,眼看太阳公公就要起来了。小江得马上回家去,不然之话,准要出洋相。
“嘎吱——,嘎吱——”车轮飞快地往回转。
“等等!卖豆浆的,等等!”小莉这个死丫头,偏偏又来拦车。
“小哥哥,”小莉看见花俏花鲜的钱袋,于是改口,“小姐姐,豆浆怎么卖?”
小江煞地红了耳根(脸被口罩捂着,想也是红了),慌乱地指指价目牌。
小莉轻轻地扯扯身边的小翠,耳语:“小哑巴。”
“是吗?”小翠好奇地弯下腰来,侧脸要看小江的脸。
“哼——”小江忽地捂着肚子蹲下来,重重地呻吟。
“不好,她犯病了!”小莉慌个手足无措。
“快,我们送他去看校医!”小翠立即想出了主意。
小江将头深深地埋在膝间,双手紧紧地抓住车轮,任两个小姑娘怎么摇也摇不动。
“叮……”学校上操的预备铃响了。
“真急死人,她怕是昏过去了!”小莉急得快要哭了。
“走,快叫老师去!”小翠脑子就是转得快。
两个小姑娘飞也似的跑进校门。
这里,小江看看四面无熟人,于是急急将小车推向墙边,丢了车慌慌沿着墙脚像小鸡躲老鹰一般钻进街边的花丛里。
很快,校医、老师随着小翠、小莉跑出校门,后面跟着一群叽哩呱啦叫的男女同学。
“人呢?”校医、老师异口同声问。
“这……”小莉眼睛瞪得老大,又想哭了。
“怕是让别人救走了。唉——”小翠叹了口气,恨自己没能学好一次雷锋。
“我知道。”刚刚胸有成竹地说,“八成是让小江做好事去了,我找遍了整个校园也找不见他。”
“小江真行,什么好事都给他撞上了。”小翠不由产生了几分嫉妒。
“要是小江赶不及来上课,不打他旷课吧?”小莉含着眼泪看了看老师。
老师没有回答,却说:“把小车推回学校,好好保管起来。”
七八个同学挤着拥着,把小车嘎吱嘎吱推向校门。
“叮……”上操的铃声响得好清脆。
广播喇叭里播出激越的、催人向上的进行曲。
花丛下,强忍哭声的小江已经泪如雨下。望着老师同学的背影隐入校门,他快速地把钱袋脱下,塞进草丛里,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但喇叭播出的歌声太激昂太嘹亮,谁也没有注意到小江咿咿的的哭声。
19莺莺不当“小姐”了
五岁的莺莺从电视上、画片上看到一位位小姐美得不得了,便闹妈妈说:“我也要当小姐!”
妈妈只有这个女儿,看比宝贝还宝贝,况且如今生活好了,还不该把女儿打扮起来!人们常说,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我女儿就不该美么?
这样,妈妈不惜大量投资,给莺莺涂口红、搽胭脂、染指甲、戴项链、上耳环、穿高跟鞋、着牛仔裤,还烫了个“鸡窝头”。莺莺打扮停当,往穿衣镜前一站:哟,还真美——一个标准的小小姐!
莺莺回到幼儿园,一下子全热闹起来了:随着小伙伴们的啧啧声,这个摸摸耳环,那个看看项链,搞得莺莺十分不好意思,躲躲闪闪不让大家接近。越是躲闪,大家越是好奇,连男孩们也一窝蜂拥上来。忽然“哎哟”一声,莺莺闪了脚,跌在地上哭起来……
莺莺住进了医院,到晚上还发起了高烧。
当医生的姨妈知道了,急急来到医院,一看,便不客气地批评了莺莺她妈:“你这叫做好心不得好报,好柴烧烂灶。谁叫你这样打扮莺莺的?”
姨妈抱起莺莺,接着说:“穿高跟鞋闪了脚,还能治呢;可影响脚掌和脚趾的正常发育就后悔不及了。儿童足骨发育的可塑性大,趾骨、跖骨会因穿高跟鞋而变形变粗,就会影响关节的灵活性……”
忽然,莺莺妈惊叫起来:“哎哟,莺莺的脖子被划伤了,耳垂也红肿了,怪不得发高烧呢!”
姨妈急忙把项链和耳环取下来,说:“孩子生性好动,皮肤娇嫩,戴这些硬物,最容易拉伤、擦伤什么的。”
给莺莺处理好伤口,姨妈对莺莺妈一一说道:“你以为这是爱孩子,其实是害孩子!莺莺这一身,有哪点好处呢?孩子皮肤娇嫩,承受不了化妆品的刺激,容易发生过敏反应。比如口红中的二溴荧光素、四溴荧光素和香料会使口唇发干、发痒、起泡;指甲油会使指甲变质、变脆,甚至引起甲沟炎、裂甲病。孩子烫发会损伤头皮,使皮脂减少,弹性降低,致使头发变黄变脆。衣服过小过紧,不仅束紧胸廓和呼吸肌的运动,限制了肺活量,而且影响孩子肌肉、骨骼、关节的正常发育。还有,有些大人给孩子戴有色眼镜,这会加重眼睛的调节负担,容易引起视觉疲劳,导致视力减退……”
“妈妈!”莺莺听到这儿,忽然叫道,“我不要当小姐了!”
姨妈和妈妈一同会意地笑起来。
20香香
街口新开张一家小吃摊。摊面上摆卖着壮乡颇有名气的凉糕。这传统食品已经好多年不见上市了。——在半透明的乳白色的糕面上,散嵌着鲜丽的色素——西瓜叮的鲜红,青椒片的翠绿,板栗粒的鹅黄,黑枣泥的乌亮……
我趋上前去,抬头问价——啊,她?
她好像也认识了我,笑吟吟地招呼:“欢迎呀,尝一碗吧!”她不待我说什么,便盛好一碗凉糕递给我。而后,又忙着去招呼别的顾客。
在这里看到她,太意外了。我一边品尝着凉糕特有的色、香、味,一边捕捉那已逝去多年的往事——
好多年以前,有一次,我下乡采访。途中,我感到饿了,便拿出随身带上的两个玉米馍,坐在树荫下吃。一个十二、三岁的妹仔,正睁着大得吓人的大眼看着我啃玉米馍馍,显出一副饥饿相。我同情地掰下半个馍馍递给她,她接过去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好吃吗?”我问。
“香……香!”妹仔含羞答答地说。
“城里还有更香香的呢!”我一时忘乎所以,“长大了,嫁到城里去!”
突然,她将没有啃完的玉米馍馍狠狠地掷还我,青瘪瘪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跑了!
“她不正是那个妹仔吗?”我望着面前这个小摊的主人——没错,一双秀眼,眼角上一颗引人注目的黑痣!只是人胖了,眼睛也显得不那么大鼓鼓了。
“好吃吗?”她突然回过头来问我。那话音轻声柔气,犹如激人心扉的交响曲。我心中百感交集:同样一句“好吃吗”,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其含义真有天渊之别!
“不知配不配呢?”她见我不作声,便指着摊面上的字牌:香香糕。
我不住地频频点头,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话儿来回答……
21爸爸的生日礼物
刚刚上小学的丁丁有个好爸爸。好爸爸是个大企业里的技术骨干,每月的工资袋都涨鼓鼓的,但他从不打里面抽出哪怕一张小小的钞票。妈妈每每接过爸爸的工资袋,笑得两眼都睁不开。
好爸爸还是个邻居伯伯夸为“模范丈夫”的男人。每天除了上班就在家里;在家里的好爸爸除了吃饭总是忙个不停,邻居伯母所做的家务事,在丁丁家都归好爸爸全包了,从不给妈妈沾边。
好爸爸不喜欢穿新衣服,他的鞋子似乎只有上班常穿的劳保鞋,丁丁这么大还没有见到他穿过亮亮的黑皮鞋过。所以丁丁就对妈妈说,给爸爸买双靚皮鞋吧。妈妈在爸爸面前怪里怪气地说:“让他靚?别让外面的阿姨钓了他的心!”爸爸听了就傻傻地笑。丁丁觉得妈妈可爱,但爸爸更可爱。
因此,丁丁老是想帮爸爸的忙。但妈妈不让。每当爸爸做家务,只要丁丁走向爸爸,妈妈就把丁丁拉开。可丁丁却可以帮妈妈的忙,比如妈妈看电视,看得“忙”时就招呼丁丁帮忙拿水果、瓜子什么的。有一次,妈妈叫丁丁倒茶,丁丁正在做作业磨蹭了一下,妈妈就说:“快,倒茶有奖!”果然,丁丁这次给妈妈倒茶得了“奖金”一元。
一天,妈妈开完家长会从学校回来,高兴地告诉丁丁:“老师号召你们热爱劳动,多多帮助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还把这事同评选好学生挂钩哩。儿子,好好干,妈妈有奖!”
丁丁听了十分兴奋,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爸爸“并肩作战”了。
从此,每天丁丁除了给妈妈“帮忙”还协助爸爸做家务,当然尽是些可有可无的“举手之劳”,但妈妈总是认真兑现“奖金”,所以丁丁每天都有几块钱的“进账”。
大约过了个把月,那天爸爸对妈妈提到他的生日,可妈妈还是怪怪地回答爸爸:“既不是小孩又不是大人物,过什么生日呃!”
当天下午放学回家,丁丁抱着一个纸盒,兴冲冲地跨进家门,高声叫道:“爸爸,祝您生日快乐!”说着,就把纸盒递给爸爸。不待爸爸打开,妈妈便一把夺过去,打开一看,是一双黑不溜秋的旧皮鞋。妈妈盯着丁丁,沉下脸问:“哪来的?”丁丁昂起头回答:“买的!”
于是展开了一场“审讯”:“哪来的钱?”“你给我的奖金!”“在哪里买的?”“马路边!”“多少钱?”“五百块!”……
妈妈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摇摇欲倒!
22意外的结果
小红嫁给大刚已经五年了,但肚子还是瘪瘪的不“争气”。为此,大刚终日辱骂小红是“寡蛋”,并扬言要离婚。说来也巧,大刚离家外出做生意恰恰十个月,小红就生一个胖男孩,小红高兴得要死,马上拍电报叫大刚回来。
电报发出后,小红抱着儿子数日子,只盼大刚快点到家,享受一番天伦之乐。可是,这天大刚一进家给小红却是一个“旱天雷”:“离婚!”理由是:五年不孕,何以一分开就能“吹糠见米”?小红当然不服,奋起抗争,大刚于是闹到法院,要求做亲子鉴别!
小红慌了神,为了维系这个家庭,被迫 “交待”:大刚离家的第二天,小红在山边地里做工时,被一外地汉强奸;不过,那个外地汉“没用”,刚撕开小红的外裤,就在小红的内裤上“走了火”,于是扫兴地遁逃了。小红还说,当时就急忙回家,并把内裤脱下丢了,而且及时洗了个“彻底”澡,难道……小红涕泪俱下,乞大刚不要进行亲子鉴别,不要张扬,就当小孩就是他的亲骨肉。小红还蛮有理由地说:“其实,你出去做生意临别的那个晚上,我们俩不是过了夫妻生活吗?说不定……如果这样,不是给人看笑话么?”
大刚哪里相信小红这种难以自圆其说的“鬼话”,更是难咽得下这不知啥肉馅的包子,还是坚持要鉴别。然而,鉴别的结果却大出意外:孩子竟就是大刚的种!
小红大感意外,大刚实在“难得糊涂”,两人非但高兴不起来,而且因蒙上一头雾水而更加难受。医生见此情况,便主动上前跟大刚耐心地了解大刚在这事的“全过程”,最后终于帮大刚揭开了谜底:原来大刚急于有个宝贝,“床上功夫”过步了一些,致使精液稀了,降低了“命中率”;临出去做生意前,他忙于做准备,和小红小别了一个月,因此临别那一回精液恢复了正常,就为这一回,小红的肚子竟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听了这一解释,大刚茅塞顿开,小红破涕为笑,小两口又羞又喜,手牵手红着脸“逃”出了医院,竟忘了谢谢医生一声……
陈工程师几次递了调离报告,厂党委作出决议:能不能使陈工安心留厂,是检验我厂落实政策的试金石!为此,杨厂长动用了自主权:给陈工以最好的照顾——补助、住房、入党三优先。杨厂长以为,人嘛,只要取得满足,谁还会见异思迁?这也是一块“试金石”嘛!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杨厂长一道道手令都宣告无效——
工会主席报告说:陈工领走三千元生活补助费,自己倒贴六百多元,买了一台电视机,送给工厂业余职工学校用于教学。
行政科长汇报说:分配给陈工的二楼三房二厅,他和三代同堂住两套间的谭师傅换了,他说:“楼房太吵,住平房清静。”
组织委员来反映:陈工写了入党申请书,叫他马上填志愿表,他却说:“入党是个严肃的问题,欲速则不达……”
“扯谈!”杨厂长听着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亲自到技术科找陈工谈心。可是技术科科长说:“陈工已经几天不上班了!”
“岂有此理!”杨厂长勃然大怒,真想不到,照顾,照顾,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旷了工!
“陈工好像说,他跟你请过假的。”
杨厂长忽然想到,几天前陈工交给他过什么,他匆匆回到办公室,找出陈工交来那张纸,打开一看:
我设计的M07,今年已为新新机床厂正式采用,业已试制完工,近日即将试机。特此请假五天事假,到现场验证。
杨厂长看过假条,才想起事情的始端:去年,陈工利用业余时间设计了M07设备,当图纸交到厂部时,杨厂长以“技术指标过高,目前难以投产”为由,封存了这套图纸。此后,陈工就申请调离本厂。当时大家认为,留不住一个工程师,会给本厂丢脸,因而作出了那个“试金石”的决议。
“叮……”电话铃响了,情绪不宁的杨厂长拿起听筒,是新新机床厂的何厂长的话音:“老杨吗?太谢谢啦!你的工程师真行,M07已经胜利投产!今晚,你过来,我们干两杯!”
杨厂长不好捅出陈工“旷工”,只好甘受“买得好马给人骑”的苦楚。他后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而,解释是没有必要的,要紧的是,让陈工赶快明白。因而,他叫何厂长马上请陈工来讲话。陈工过来才接过听筒,他就毫不含糊地表态:“陈工,我们厂也要上M07,请你谈谈意见。”
“好呀,什么时候?”陈工的声音很是激动。
“越快越好!我们还期待着更新的M08、M09!”
“好!给我撤销调离报告,我马上回去!”
搁下电话,陈工的声音还在杨厂长耳边回响。在给予种种照顾面前,陈工是“过五关斩六将”,丝毫不为所动。只有这M07才勾住了他的魂……“啊”杨厂长长长叹一声,仿佛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张局长的一个电话,把机械厂领导们的思想搅乱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共商对策。
“张局长说,转产这么大的问题,怎么不报告?先斩后奏,考虑不考虑后果?”厂办主任复述着张局长的话。
“新产品投了料,骑虎难下啊!”生产科长皱眉说。
“就是嘛!”供销科长接口道,“旧产品积压这么多,不转产,问他怎么办?”
人称“滑头”的陈科长躺在沙发里,自鸣得意地吐着烟圈。他觉得大家说的都是气话,世上的事复杂得很呢,怎么能“一刀切”看问题呢?他咳了一声:“我说一点……”
他的意思是:一、张局长新官上任,需要建立威信,我们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要说好话。二、张局长是人不是神,他也需要穿衣吃饭,我厂新产“壮锦”缝纫机,应该给领导试用嘛,还有兄弟厂的电炒锅,不妨也……
陈科长的话还没有讲完,不少人就哄然反对,连厂长也认为目前还耍滑头未免太……陈科长愤愤然站起,拍着胸膛表态:我以个人的名义给张局长送礼,妥呢,好处归大家;不妥呢,好汉做事好汉当,甘受处分!
翌日下午,陈科长在全厂中层干部会上喜气洋洋地传达他拜访张局长的重要“公报”:
张局长听了“好话”后,说:“检讨是没有必要的,重要的是把生产搞上去。”
提到“穿衣吃饭”,张局长说:“你们的新产品,我留下。别厂的电炒锅嘛,你带回去!”
谈到旧产品积压,张局长很感兴趣:“我乡下的兄弟喜欢养猪……” (陈科长自我插话:领导说话往往藏头露尾,当下级的要善于“窥一斑而知全豹”,我当即表示马上送一台打浆机,大力支援张局长兄弟闯富。)
张局长立刻表态:“转产问题,我很快给你们批复。”
传达完毕,众口哗然!是这样的新局长呀!
果然,半个月后,局里对转产的批复文件下达了!
在严肃的气氛中,厂长动情地念着文件:
最近,我地区召开养猪经验交流会,我局将你厂新旧两种样机拿到现场征求用户意见,情况介绍如下:
一、缝纫机:农民喜欢“上海”,不欢迎“壮锦”,质次滥造没有出路。
二、打浆机:群众呼吁此类产品下乡太少,欲购不能。据会议粗略统计,该县需要数在千台以上。
我局认为,要搞活企业经济,单纯生产是不行的,必须同时抓好销售服务。
我们建议:你厂应马上停止缝纫机生产,迅速恢复打浆机生产,并把产品送到用户手上,为农民致富真正助一臂之力。
附注:请派人把你厂的样机带回。
听罢传达,陈科长那颗心仿佛炸了,头脑嗡嗡作响。他模模糊糊记起,那天张局长好像还说过:“我们生产的服务对象是用户,而不是领导……”他怎么把这句重要指示“滑”掉了呢!看来,“滑头”也有滑倒的时候啊!……
月好,风清,花美,草柔,多宜人的周末之夜啊!杨琼身着白底碎花连衣裙在月光下显得分外逗目——剪裁的得体把曲线柔美的体形逼真地显露出来,呈三角形的腰背两翼飞出弧角结构的短袖,恰到好处地斜盖着藕节般的嫩臂,健美如此,似乎存在一种“特异功能”,往往摄去路人的目光!
她急急闪进工程师邵雄的房间。寒暄之后,邵雄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双眼转溜溜地吸附在杨琼的身上。
少女的敏感,迫使她赶忙寻个借口,匆匆地离开邵雄的房间。
邵雄今夜是怎么啦?难道……杨琼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她揣着疑团,径直地朝邵雄的宿舍走去。绕过花圃,来到窗前,挑起长长的睫毛,把目光丢进室内:咦,怎么伏在桌面上,太阳都老高了还睡着觉?噢,他大概昨晚没有休息好。乖乖,桌面上摊放着草图,图面上线条紊乱,符号参差,这不是裤管的展开图吗?不错,管身呈倒三角形,上方两角挑出一对短袖式的叉管——杨琼下意识地回顾自己的连衣裙,不禁抿嘴一笑,上前推开了房门。
邵雄抬起头来看到杨琼,心儿怦怦地跳,想起昨晚的洋相,他窘得满脸通红。倒是杨琼落落大方地坐在床沿,右手轻轻地拍着左衣袖,闪动着那对邵雄不敢正视的大眼睛:“喜欢这款式么?”
邵雄搓着手,两耳烧得发烫,心中很想解释,然而嘴里老是机械地念着:“不,不……”
杨琼站起身,伸手抓过桌面上的草图,毫无顾忌地乱画起来。邵雄正待制止,只见杨琼的手迅速勾完一划,然后丢下铅笔,转脸朝他狡黠地一笑:“图纸要是弄坏了,我赔!”
邵雄走上前瞥了一眼草图,心中不觉一怔:图样已经添上杨琼留的线条。虽然那是十足的剪裁图样,完全不符合工程图的要求,但已初步看出这对衩管裁料方案有着突破性的启示。啊,昨晚自己之所以“失态”,不正是为了那件巧妙裁接的连衣裙的管袖式样吗?它太像自己脑子里的叉管构图了!邵雄情不自禁地暗暗喝彩:“多精灵的妹子,简直把我的心思看得透透彻彻了!”
他倏地抬起头,脸上绽开花瓣般的笑纹:“这该死的衩管……”
“你也该死!”杨琼接过话,“我昨晚上找你,还不是为了这个!你……净会发癫!”
此时,邵雄也觉得自己昨晚“癫”过了头,但他心里,更多的为昨晚那场有趣的误解庆幸……
服务员韦婷婷正和同伴们在宾馆大厅里谈笑风生,忽然,她母亲竟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口——
“哎呀,你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吗?”婷婷一脸惊讶,失声叫了起来。
“大不了,住大官呗!”
“还住外国人哪!”婷婷指指妈妈身上,又高声喊着,“看你这一身,丢尽中国人的脸!”
“啊!……”婷婷妈一下给镇住了。
“我第一次来……”她从肩上卸下一只胀鼓鼓的布袋,“这点墨米,留给你……”
婷婷看着布袋——尽管上面绣的凤凰依然栩栩如生,但已陈旧得黄里带黑——不仅皱起眉头:“哪个朝代的陈丝烂布,也带到宾馆来!至于米嘛,这里有的是特种面、高级米……”她猛地一挥手:“都带回去!”
说话间,翻译领着一位外宾走过来。婷婷妈一见外国人,心情有点紧张,转身要闪出门外去,却没料到被翻译挡住了。只见外宾走上前,礼貌地点点头,嘴里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他说:‘你好!’”翻译笑了笑。
婷婷妈舒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衣着,心想:“人家不见外呀!”
外宾又叽哩咕噜了一阵,翻译接着说:“大婶,听说你带来墨米,他出一斤五十元买你的。”
婷婷妈突然捂住嘴巴,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东西乡下有的是,你喜欢就送你,哪用到五十元一斤!”
外宾听了翻译,乐得晃头晃脑,忽然,他眼睛又一亮,发现了婷婷妈面前的壮锦布袋,便哇啦哇啦喊起来。
翻译马上说:“大婶,他请问:这只绣着凤凰的布袋卖不卖?他愿出一百美元,大约值人民币800元呢。”“嗬,好价钱,好价钱!”婷婷妈爽朗地笑笑,她觉得看得起自己的东西,是件值得骄傲的事。笑罢,婷婷妈落落大方地解开布袋子,把米倒到沙发上,然后将袋子递给了翻译:“他要是喜欢我们的壮锦,不嫌旧的话,送给他!”
外宾侧耳听着翻译一阵叽哩咕噜。猛然间,他竟棒起布袋子亲吻了一口,情不自禁地把布袋举过头顶,呼喊着:“Thank you!Thank you!(谢谢您!)”
大概是出于答谢,外宾背好布袋,从肩上解下相机,递给翻译员,哩哩啦啦说一通,便站到婷婷妈身边。
待到婷婷妈意识到外宾要和她照相时,她马上闪到外宾身后,一溜烟跑出了门口。不知为什么,站在一旁的婷婷,脸上泛起了一片片红晕……
眼看这个月就要过去了,产品入库的进度老上不去,我心急如火哪!下班铃一响,我就急急忙忙奔向清理工段。
“老陆,干得不错呀!”厂长也闪进门来。
“哪里,哪里!”我含糊其辞地应着。
“十八岁的姑娘你真傻,大鱼不捞你偏捞虾……”说话间,检验员小王哼着歌走了过来。发辫上的绢带像飞蝶……
“哈哈!”厂长突然开怀大笑,“不愧为现代壮族青年,嘴不离歌,脸不离抹。”
原来,小王的鸭蛋脸沾上了铅灰,本来十分秀气的柳叶眉抹成了一道“将军眉”。这妹仔十多年前我还抱她去排队买东西呢,如今已长成大姑娘了。我怜爱地递手绢给她:“看你,小旦不扮扮花脸!”
“大惊小怪!”小王把脸扭过一边。
“我们不扮花脸,产品就出麻脸,大家就要丢脸!这堆铸件……”小王说到这里瞥了我一眼,又把话咽住了。
我连忙给她打气:“辛苦点,明天全部入库,发给你们加班费。”
“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惜,我们不是鬼!”她生气了,转身又把散乱的铸件一一地叠起来。哦,为了整顿产品的“军容”,一个娇嫩的妹仔,付出多少心血和汗水啊!
厂长默默地瞟我一眼,我煞地红了脸。
难怪几天前小王对我提出警告:“再不从头道工序抓起,这个月的生产必将油去灯不亮!”当时我并不在乎:因为我厂的产品姑娘头上的花,想买也买不到呢!
“自欺欺人,你还当领导!”她圆圆的小嘴唇,本来就有点翘,再一嘟,真有点盛气凌人的神态!
“少说两句,出问题,我负责!”
“请你记住:第一,不合格的产品不入库;第二,检验工作只认规范不认人;……”
我有点反感:小小年纪的妹仔,我工龄比你年龄还长,退回十年,你还要往你妈怀里钻呢,能轮到你教训我?!……
而今天,面对着厂长批退回来这批毛坯,我眼睛都瞪大了,好像面前烧着一块红铁,脸上热辣辣地。这些毛坯正式小王卡下来不让入库的产品,一件件脸上长着疤,结着痘,粘沙像癞蛤蟆的皮疙瘩……
我正在尴尬之间,几个小“花脸”朝我直喊:“陆主任,你也快来参战吧!”
“遵照你的命令,明天全部入库!”小王也朝我走来,“将军眉”上又添了几道黑灰积成的“抬头纹”。她好像不好意思,脸上的尘汗掩不住青春的红晕。那神情,既天真,又老成;那脸容,既娇嫩可亲,又铁面无私……
“后生可畏啊!”厂长躬身拾起一件刚修磨过的铸件,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这是——”
小青年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铸、件、义、务、修、容、员!”
这声音像一声春雷,在我耳旁炸响,刹那间,我脸上红一块,白一块,青一块,真正扮了个不体面的“花脸”……
读过了。
韦伯年终结算,净余九百多元,他马上到县城买回三大件:衣车、单车和黑白电视机。
别误会,韦伯还不是万元户要摆摆阔气,也不像青年们“能挣会花”,追求新鲜。说来还有点辛酸,他这三大件还是拿来“还债”呢。
韦伯一生有三朵“金花”,在那个“只要草不要苗”的年代里嫁出去了。那时在农村,“一只田螺当个蛋,一个红薯当碗饭”,哪个农家不是穷得叮当响?婚嫁时,男方勒紧裤带扣下口粮当聘礼,女方辛辛苦苦砍几担高山柴当嫁妆。人们还是吃着苦胆装笑脸,把这种“礼尚往来”美其名“厚(米)柴(财)相送”(壮语称“米”为“厚”)。
老大当新娘时穿的新衣是向城里的表姐借的。为标志今日农民不愁衣着,韦伯特意选购一台“蜜蜂”给老大“还嫁妆债”,暗示当今农民生活甜如蜜。老二出嫁时是借生产队一头黄牛送去的,为显示今日农民不愁行路难,韦伯有意给老二选购一架“永久”,象征当今农民致富久长。嫁老三那天晚上,适逢大队放电影《地雷战》,大家正想借光热闹,不料民兵营长广播说:外乡人不准入场!布下无形的“地雷”,着实给亲家冷落了一番。为“赔”这口气,韦伯决意买一台“凯歌”给亲家,同时也等于宣告:当今农民的生活值得引吭高歌。
韦伯买下这三大件,心情分外激昂,真比运动员夺得金牌还激动、还兴奋、还自豪!他看了又看,擦了又擦,摸了又摸。近年来大家忙于创富,亲戚间来往都少了,何不叫女儿们回来团聚,顺便给她们“补发”嫁妆呢?主意拿定,韦伯各各发信,务必返家有要事相告。
这一天,老大穿上紧身连衣裙,第一个进家。当她知道老爸要给她“陪嫁”“蜜蜂”时,淡淡地只哼了一句:“爸爸你真是‘父僚’了!”韦伯听不出谐音话,把“父僚”认作“无聊”,就给大女儿几句“家训”。殊不知老大把话一摆,倒使韦伯哑口无言了。原来老大家这两年办缝纫业,而且还更新了一批设备,这次还给爸爸捎来一台电动缝纫机,正要他去车站提货呢!
正当韦伯惋惜他的“蜜蜂”生不逢时,忽然嘟嘟之声聚至,二女婿驾着摩托车驶进院子。女婿见到岳父,嘎地一声刹车,高声招呼道:“爸爸,我们购了汽车搞运输,这辆小玩意给您老耍耍吧!”韦伯听话会意,再也不好意思提他的“永久”了。
说话间,老三携着立体声收音机款款而来,还没待韦伯开口,她就发了连珠炮:“爸爸,我买了两台彩电,送你一台,明天有空,你同我到城里运回来啊!”
就这样,韦伯操办的三大件,一件也拿不出手……
那是去年,他从城里回到家,一身汗一身累的,妻没说一句亲热的话,却没完没了地唠叨:孩子没鞋穿呀,化肥没钱买呀,屋漏没人修呀……
“俗话说,男人是农家的顶梁柱,可你……”妻一边唠叨一边呜咽。
“嫌我?那你找你的顶梁柱去!”他烦透了,不觉顶了一句。
“你……你走!看我不敢找!”妻这回也不是省油的灯。
于是,第二天,他真的走了。
赌气归赌气,谁能没有个家。一年之后,他还是回来了,轻轻地扣门。
一个漂亮的妹仔开了门:“找谁?”
真是活见鬼,回自家屋还受盘问!然而他没生气,含笑问:“孩子他妈不在家?”
“哟,是大哥吧?”妹仔又惊又喜,连忙挪来竹椅,“您坐!大嫂她弄饲料去了。我去叫她。”轻燕般飞出了家门。
他没有落坐,环视一下院子。院墙下整洁的猪舍里,二三十只肥猪,又白又胖,睡得呼噜响。
妹仔?肥猪?才一年不回家,怎么变了这样子!猛然,心里一沉,莫不是妻另找了“顶梁柱”?
问号连连挂上心中。
妻回来了,客气地朝他点点头,又客气地给他倒热茶。“不对呀,怎么把我当客人招待呢?”他心中的问号加重了几分。
妻拿来抹布,揩揩厅里的木沙发:“今晚你就睡这,我有人。”
“谁?”他冒了一身冷汗。
“我的顶梁柱。”妻笑笑。
“不可能!你……”他疯了似的扑向妻。
“别!”妻轻轻地推开他,“你看谁来了?”
他吓得一激灵,回头看去,门口正站着刚才给他开门的妹仔。
妹仔两手掩口,窃窃地笑,文静地念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妻过来给他介绍:“这是农校毕业的小杨。幸亏她的帮助,我学会了科学养猪。往后,再不向你唠叨苦呀钱呀了!”
他恍然大悟,但心中的问号仍不能抹去,便又细声问:“还有谁呢?”
妻不解地摇摇头。
他不得不挑明了:“那,你的顶梁柱?”
妻一把拉过妹仔:“就是她!”说罢,两个女人快活地大笑起来。
春光明媚,朝霞似锦。鲜花如火的木槿丛中一对黄鹂快活地啼唱。
夫把妻背到阳台上,服侍她坐好,又捧上一杯热茶。妻揉揉自己瘫痪的双腿,动了感情:“太难为了你,我……”
夫将手封了妻的口:“别说了,我愿!”说罢亲热地吻妻的脸。
妻轻轻把夫推开,细声嗫嚅:“我们还是离……”
“又胡思乱想了!”夫紧紧地抱住妻的双肩,贴着耳朵把话灌进去:“放心吧,医生说能治好。以后,我们的生活会更美。”
目送两个黄鹂追逐着掠过面前,夫妻相视而笑。
杨翠柳绿,莲碧荷红。几只麻雀在池边吱吱喳喳闹个不停。
夏日热烈。夫妻俩手牵手从医院门口蹦跳着出来,俨如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妻着一身时新夏装,亭亭玉立,分外妖娆。
夫指指妻的双腿:“全好了吧?”妻深情地点点头:“嗯。”夫特意去拧了妻的大腿,妻“哎哟”一声,轻轻打了夫一下:“你坏!”于是夫跑妻逐,惊散了池边麻雀。
夏去秋来。片片落黄平添了丝丝冷意。
妻挎着菜篮匆匆地奔进家来,纵然秋风携寒,可还是一身热汗。
“你,”夫盯着妻的脸,“还记得有个家!”
“王奶奶病了,送她医院去。”妻小心地解释,“返回才去买菜。”
“哼!”夫不快地注视妻的腿。
妻的双腿硕长而健美。
寒风瑟瑟,滴水成冰。黄鹂早已不知去向,麻雀也躲进窝里,避寒就暖。
星期天,妻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门,她首先想到的是向夫汇报:“今天我们学雷锋……”
夫将身子堵住家门:“我后悔给你一双好腿!”
“啊?”妻一震,猛然将夫推开,奔回卧室,伏在枕上痛哭。尔后缓缓地翻坐起来,睁开泪眼审视自己硕长而健美的腿。突然,她奔去厨房,拿来一把菜刀,毅然递给夫:“这双腿,你砍下拿去吧!”
夫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李海琳同学和我同座。因为我平时说话老“漏嘴”,话儿又脏又臭,所以,她常指我的鼻子说:“你该管管你的嘴巴!” 是呀,那些伤害同学感情的语言多不好啊!为此,我决心设计一种武器,好好管制自己的语言了!
我首先想到,不礼貌的语言最伤人。那么,先从礼貌语言入手吧!
怎样把坏话变成好话呢?坏——好,对,就从反义词入手!于是,我使用电脑把所有的“难听”的词汇进行处理,设计出一种“说话反义器”。戴上它,每当你要说“难听”的话时,它会自动指令你说出反义的话来。
我戴上“说话反义器”,高高兴兴地去找李海琳。半路上,一个骑自行车的叔叔差点撞了我。当时我很气,“他娘”的话刚在脑里一闪,嘴里却说出:“您好!”那叔叔把车刹在我面前,喝道:“不要命了!”我脑子里正闪出“什么了不起”,话已说成:“真对不起!”“没什么!”叔叔不好意思地拐车走了。
啊,我的“说话反义器”成功了!
远远看到李海琳,我巴不得马上把好消息告诉她。于是我跑上去向她招呼:“你坏!”
“你!……”李海琳听到我的话,吓怕了,呜呜地哭着跑开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噢,原来我要喊“你好”,“说话反义器”却指挥我说出反义词来。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多丢脸啊!我蔫不唧地往回走。可是,我不甘心就这样半途而废,于是又苦苦地思索起来。任何人的话,都能一分为二:再好的人,也有说“坏话”的时候!再坏的人,也有说“好话”的时候。对了,只要把“说话反义器”安上一只正负开关:当你想说好话时,按上正极,好话顺利地说出来;当你要说坏话时,按上负极,“反义器”工作,坏话变成了好话。后来,我把经过改装的“说话反义器”命名为“说话修正器”。
这天,我戴上“说话修正器”,又高高兴兴地去找李海琳。首先,我把“修正器”按上正极。
“大娘,您好!”进家时我向李妈妈打招呼。
“乖孩子,请坐!”李妈妈热情招待我。
“谢谢!”我非常满意我能礼貌待人。
“小朋友,你找谁呀?”
说话间,一只小白猫窜过我的脚边,我吓了一跳,不禁喊起来:“死猫烂猫!”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我失口说了坏话,慌忙按上负极。
“你说什么?”李妈妈瞪大着眼睛看我。
“是,我在夸大黑猫。”真糟糕,“修正器”指令我把“不,我在骂小白猫”说反了。于是,我急忙换上正极,解释说:“我摁错开关了。”
李妈妈莫名其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大概把我当成了小疯子。
这回,真把脸丢尽了。
回来以后,我冥思苦想,日夜钻研,终于又发明了“语言过滤器”。这个小东西能够把一切不好听的词语滤掉,把所有的“脏字”处理个干干净净。
但是,使用起来效果并不理想。有一次,我在大伙面前就把“浪费可耻”说成“不节约不光荣”,惹得大伙笑疼了肚子。而且我写的作文越来越罗嗦,如把“与脏乱现象作斗争”写成了“与不清洁不整齐的现象不能求和”。语文老师看了哭笑不得。
后来,李海琳同学知道我的苦恼,找到我说:“别瞎伤脑筋了,以后大家注意修养就好了。”
我听罢,灵机一动:对呀,人说话是受脑筋(思想)指挥的,何不设计一种“脑筋净化器”?这样,我们说话准能句句用上文明语言。
李海琳十分赞同我的想法。于是,我俩同心协力,查阅了古今中外一切有关资料,终于研制成功了“脑筋净化器”,并且投入大量生产。
当人们戴上“脑筋净化器”,不但做到了语言美,而且出现了心灵美、行为美——因为人的修养和行为是受脑筋支配的。
从此,人与人之间,再没有打、骂、争、吵,到处充满着甜蜜的爱。
拖拉机拉来一座山,绿的山,翠的山。
人像一窝蜂拥上去,啧啧,口水泉涌。这热天,有它,过嘴瘾,解馋,解渴!于是,目光透过那绿,看到了红的瓢;透过了那翠,品到了瓢的甜。
妹仔们雀跃,尽往人缝里钻,都学大人拍拍那翠那绿,咚咚响,像自个圆圆的肚皮。
唯独满弟一步三回头往家里撤,向姐姐赞美那绿的美,那翠的馋人。
姐姐狐疑地瞥了瞥自己身上翠绿簇新的裙装,但还是读懂了满弟的表情。于是,姐弟俩手牵手,走!
然而,物以稀为贵。好像白送似的人挤着人,嚷嚷着生怕没了自个儿的份。
姐姐撩起裙裾,费了好大力气往人堆里挤。但,姐姐毕竟不是泥鳅,倒仿佛是沙漠里的鸵鸟,仅仅埋进了个前半身,置圆溜溜翠莹莹的臀部于外面而不顾……
一俊后生匆匆赶来。远处有同伴喊他:“喂,帮选个靓的!”
俊后生身在曹营心在汉,回顾同伴只以目光作答,而心里全是那翠那绿。
俊后生毫不迟疑地用力抱住了一团翠绿。
“哎呀——谁?”姐姐突然惊叫,滴溜圆的小胖臀像足球射中门柱似的从人堆里弹出来。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俊后生万分尴尬,原来他无意中误把绿裙裹的屁股当西瓜捧了。
“就怪你,馋猫!”姐姐满面羞容地逃遁,并给满弟两把不轻的耳光,以解平白受辱之恨。
满弟哭声如号,被姐姐牵小狗似的往家奔跑,满弟一步三回头。
“嘭!”紧闭家门,关住了丰腴的姐姐身上的那团翠绿,却关不住伤心兮兮的童声的哭啼。
……
“笃笃!”敲门。
门开处,俊后生抱住一团翠绿,声音和瓜一样甜:“给,小弟尝尝!”
“不!可……”好话心头软,姐姐不好将客人的热诚拒于门外。
“不客气!”壮实的双手把那团翠绿递进白嫩的双手。
于是,推磨。
两双手间的翠绿,像视力表,满弟双眼睁得好大,像夏日雨,满弟喉咙里涨了大水。
“叭!”俊后生故意摔破那团翠绿,绽开一片片红霞。
“吃!”俊后生开怀大笑,笑声似火,点燃了满屋欢乐。
红红的羞云轻悠悠在姐姐的脸蛋上升腾,仿佛翠绿丛中玫瑰开,在俊后生心中灿烂……
昏暗的舞池,旋彩灯在转动,五颜六色,变化莫测。他枕在妻的肩头上,眼珠子恰似那飞旋莫测的旋彩灯,朝那些光鲜迷人的姑娘身上旋来旋去:那个瓜子脸……
舞曲嘎然停住,他不无遗憾地牵着妻回到休息位坐下,眼光却下意识甩向那位“瓜子脸”。
舞曲遽然又起。
“瓜子脸”款款走来。他下意识地望了望妻。妻开通地笑笑,点点头。
他和她向舞场深处旋去。
旋着旋着,他将目光往妻那边扫去。啊,已是人去椅空。他莫名地生出一丝醋意……
突然,舞曲像绷断了弦似的顿住,舞场一片漆黑。糟糕,停电!他无可奈何地和“瓜子脸”松手,丈夫的本能使他翘首寻妻。舞池里一窝蜂地乱,叫骂声此起彼伏。
蓦地,一只小手“送进”他的手里,他兴奋地牢牢地把它捉住。那小手本想缩回去,经他那么一握,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白兔温顺地不动了。
“好柔好柔!” 他心里喃喃着,一股热辣辣的什么东西像电熨斗一般熨着他的感情的褶皱,他感到异常的刺激,刺激得他周身颤抖。此刻,第六感官告诉他,这小手必是“瓜子脸”的无疑。
少顷,不知不觉他牵着小手已挪到门口处。他不得已匆匆往小手里塞了张名片。
挤出舞厅大门,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双目不由自主地四面寻找。恰巧,迎着他目光的正是妻的双眼,一双他习以为常的不那么可爱的眼睛。
月光下,他隐约看出妻两颊上淡淡的红霞,浅浅的笑意。还好,妻没有发现他什么秘密。他释然了,也坦然了好多。
走了好一段路,他和妻一反常态地默默伴行,似乎两人各自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沉思。生活就该这样么?他想。这样便是生活么?妻想。
街边的路灯好亮。倏地,他发现妻手里紧紧捏着什么。“给我!”他伸出手去。妻慌张地要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包里。他扑过来,拦腰抱着妻的腰,出手要夺取她手里的东西。
“啪”地一声,一片小东西飘然落地,他和妻不约而同地相争着俯身去拾。但是,两双手顿时僵住了,四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明亮的灯光下,地下躺着不是别的,正是他的名片!
银色的月,银色的光,还有银色的大地,多么皎好的月夜啊!
“抬头望明月,低头想姑娘!”我篡改李白的诗句,在阳台上得意地狂吟。二姨今天交待我,九点钟二场电影,和她见面,叫我怎不高兴呢!记得有人说,女人是月亮,男人是太阳,月亮总是绕着太阳转的。无巧不成书,她叫晓月,我姓杨。啊,我将有一个永远绕着“太阳”转的“小月”!
“大杨,在家吗?”我正得意之间,何经理敲门来了。
“什么事?我要看二场电影呢!”我下楼开门,用身子挡住正中。
“哦!”何经理看看手表,掬然一笑,“山美鸡场场长要来谈合同。”
“场长?”咳,当今的经理、场长满天飞,我见多了!农民养鸡,名堂再大也是农伯!和他们扯皮,是越扯越长的,我那二场电影……我寻思推辞,一抬头,何经理身后那位姑娘跳进我的视野:白嫩嫩的脸皮,亮闪闪的大眼,一蓬黑乌乌的烫发衬着圆圆的脸盘,比明月还要皎洁,还要迷人……
她显然发现我注意到她,便走上前来,微笑着朝我点点头。她二十来岁,上身米黄色的紧身衣,下着蔚蓝色的直筒裙,脚踏中跟黑皮鞋,在我面前亭亭玉立……
“啊!”我心里暗暗惊叹,这就是当今的农伯!于是我只得刮目相看,把她让进家里来。
“杨同志,你是知道,在信息社会里,时间就是金钱啊!”姑娘场长先我开口。
我看看手表,离电影开演还有一刻钟,别理论了,我现在才真正是“时间就是爱情”呀!
我没好气地回答:“合同才超期一天,这样吧,后天星期一,定给你发货!”
“不行不行!”姑娘场长频频摆手,“我两万只鸡,误一天就损失一顿鸡肉。——你给我今晚连夜发货!”
“没有车!”你硬来,我硬去,心想,这样硬邦邦的妹仔,谁讨谁倒霉。
“车,我自备,已派来了。”
“我……”我看看手表,心急如焚,然而又不好启口。
“大杨要看二场电影。”何经理为我开脱。
“电影?”姑娘本能地看看手表,欲言又止,踱了两步,终于说,“好吧,散电影我再来。”
“哎哟,到时间了,到时间了!”我故作惊讶,要逐客了……
“嘻!给我好找,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呢!”此时,二姨风风火火冲进门来,看看姑娘,又看看我,双手一拍大腿喊起来,“你们认识了?”
“不,她是山美鸡场场长!”我怕二姨误会,赶急解释。
“这大场长正是晓月呀!”二姨上前扯场长的衣角,朝我呶呶嘴,“他就是杨光华!”
我顿时满脸绯红。只见晓月捂住脸吃吃地笑起来。
“那,你看电影去吧!”晓月抬起头来,瞥我一眼,嫣然一笑,先出门去。
“不……我们先谈发货吧!”我这个“太阳”竟围着“月亮”的屁股“转”……
山伯这几年富了,然而,他却为钱多而发愁。
事情愁就愁在为女儿办的嫁妆上。
俗话说,嫁妆是岳父的脸。过去且不说,现在人们赛富,拿出什么嫁妆是大有讲究的。口头上有句话,有钱买得脸。山伯有钱,但“脸”却不好买。原因是,女婿家也是个“大户”,在镇上搞工厂,家中什么机、什么箱都有了,一样不缺!听说,国外家庭以引进机器人为荣耀。要是我们的市场也有这东西卖,山伯也许博尽家底也要买这个“脸”的。见山伯为这愁眉不展,老伴没好气地叽他:“买个月亮去吧!”山伯双眼一亮,忙问:“有卖么?”
这事传到女婿耳里。一日,亲家把话捎来:“别的莫操心,能要到村口那面黑板才好哩。”
“笑话!”山伯知道,那面黑板是当年宣传大寨用的,废弃了多少年,如今已经发白剥落。用政治老话说,那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一文不值,能当嫁妆么?能做“脸”么?
黑板,是用三合土打在加工厂的墙上,猪血拌锅灰抹的面,一棵大榕树像一把伞给它遮荫。它面对公路,左侧是门市部,右侧是大江码头。车来人往,男旅北客,都在这里集散。
一天,山伯特意到那黑板跟前,把目光死死盯在上面,似乎要找出它所以值钱的地方。
如今是信息的世界。加工厂厂长何福早就探知“黑板情报”,看到山伯那个傻相,便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山伯看黑板报呀?”
于是,山伯说出自己的心事。
“不行啊!”何福以不可商量的口气说,“加工厂可是我的呀!”
“黑板在墙外,不碍加工厂的事。”
“有嫁女不嫁脸吗?——这黑板可是加工厂的脸!”
“怎么,脸?”山伯万万想不到何福也争“脸”。为了自己的“脸”,山伯不得不请出“赵公元帅”:“这样吧,我给你两千元,你把黑板让给我。”
“哈,两千,顶屁用!”何福胸有成竹,“你等着看吧,知识的力量,信息的价值,将在这里发端,那是金钱难买得的脸呀!”
山伯服了:“有钱买不得脸”,这句话显灵了!
四婶这些天染上了红眼病。本来,医院就在她门前,但她不愿上那大门高楼,偏要找挂着“祖传秘方”的地摊。
街头的旷地上围着一麻溜人,层层叠叠。四婶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挤了进去,不看则已,一看眼睛巴眨巴眨直淌水,扎得心里发毛。真是“冤家路窄”,中间那一位姑娘正是爱婶发誓一辈子不想再见的她!
那是几年前的事儿。同样是这讨厌的鬼眼病,同样是这春忙时节,同样是一颗焦急的心,四婶走进那大门高楼,来到医院门诊部。“医生,给看看这眼病。”四婶细声细气,近乎乞求。
诊室里是一位医生姑娘,听见呼唤,她头未抬,便呼咤道:“站开,你不见我忙着吗!”声音隔着口罩还是那么尖,那么脆。看口罩上方水灵灵的一双大眼,却射出冷淡、厌嫌的目光。四婶气打肠子来,转身即走了。
背后传来尖尖的一句:“乡巴婆……”
从此,四婶发誓有病也不上医院。
四婶揉揉眼睛,再度审视面前这位姑娘。不错,正是她!可今天她没戴口罩,啊,多么圆嫩的嘴唇,那年嗓音干么那么尖!“活该!今年也轮到你流落街头!”四婶有点幸灾乐祸。
“嘘——”那只圆嫩的嘴唇衔上口哨,“同志们!”声音还是那么尖,那么脆。
四婶决意走了。她猜想下面就是“伙计打锣”的叫喊了。姑娘家,丢丑!
“我们来这里,不是讨几个小钱!”
四婶直想笑。她想,下面大不了是“功夫系假,膏药是真”。走江湖,见过!
“我们也不是卖膏药。我们是来宣传卫生、宣传防病知识!”
四婶心中一震,有点不信任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揉揉眼睛。
“大婶!”冷不防姑娘直奔四婶而来。四婶惊慌失措,竟只呆呆地看着她。姑娘握起四婶的手,水灵灵的大眼透出惊喜而羞愧的目光:“大婶,你的眼睛又……”
“你……”四婶结巴着说不下去。
“我……”姑娘脸红了,像一朵山茶花,“大婶,你这眼疾俗话叫红眼睛,医学上叫急性结膜炎。请您和我到门诊部取药,好吗?”
好话心头暖。四婶抿嘴一笑,亲昵地把目光投向姑娘。蓦地触到姑娘胸前挂着的红十字上,咦,真醒目!此时,她才发现,姑娘竟长得如此漂亮。
昨晚,小菲菲躺在床上,迷入了《西游记》。
天亮了,闹钟才把他吵醒。“真讨厌!”他恨恨地瞪了闹钟一眼。
讨厌又怎么呢?是学生就要上学、听课。小菲菲来到课堂上,还在埋怨闹钟,而且竟埋怨起地球来:地球不转最好,永远是夜晚、睡懒觉……噢,对!能像拨闹钟那样,把地球拨回头,把懒觉睡个够!
“菲菲!”谁叫我?菲菲循声看去,原来是菲菲的好伙伴儿——孙大圣!孙大圣坐在书包上,打个长长的呵欠,大概憋得够受了。菲菲的《西游记》就藏在书包里,随时可以解闷哩!
菲菲勾下头来,细声细气问:“喂,你会驾驶地球吗?”
“驾驶?”孙大圣摸摸尖腮,难为情了,“现代化的事儿,我不会。”
“唉!”菲菲叹了口气,耐心开导说,“你呀,也该学点现代化。汽车有司机,火车有司机,我想,能当地球司机的,只有你孙大圣了!”
“哦,你的意思是,想到哪就把地球转到哪?”
“对,你真钻到肚子里了!”
“这个——你闭上眼睛,试试看!”
“呼噜噜……”说话间,一种异常美妙的音乐鸣奏起来,菲菲舒舒服服地飘呀飘……
转眼间就到了暑假,菲菲尽情地玩个够。忽然,一声闷雷响过,天上布满乌云,倾盆大雨从前面压过来。“快跑!”菲菲拼命地跑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哗哗的雨声越来越急,霎时间,无数的雨点砸向地面,威风凛凛地“踏”上菲菲的头上,直砸他的鼻头……
“大圣何在?”菲菲马上自己的伙伴。
“我来也!”孙大圣降落云头,“有何吩咐?”
“把乌云扫掉!”
“看住——芭蕉扇!”
菲菲接过芭蕉扇,口中念念有词,连呼三声“长!”多么神奇的大扇,平放在地面上俨然一望无际的平原!菲菲挥起巨扇,朝乌云猛劈。可是,乌云好像一团粘粘的棉花,缠住了扇子。菲菲一发狠,索性扛来一台电风扇,向孙大圣发出命令:“快,叫它长!”
“现代化的东西,恐怕不行。”孙大圣笑嘻嘻地搔耳挠头。
“别客气!”菲菲跑过去在大圣的耳边拔出一撮毫毛,拼命一吹:“长!”“轰隆”一声,电风扇长成大山一般,那风叶呼呼地吼,直吹得树在摇,屋在动。但那雨并不买账,依然砸向菲菲,弄得他睁不开眼。
“给我——伞!”正在紧急之间,菲菲瞥见孙大圣微微笑着,似乎听不懂什么叫伞。
菲菲又急又恼,突然跳上去,伸手往孙大圣耳朵那儿拔毫毛,只听孙大圣大叫一声:“哎哟!”原来,由于菲菲睁不开眼,错把孙大圣的耳朵拧下来了!菲菲也不管手中拧下什么,只顾急急地猛吹:“长!长!长!”三声“长”,整个天空都被遮住了,只见天一般的巨伞!
这一来,地面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地球失去了阳光,没有云,没有风,也没有雨,世界在黑暗和沉寂中渐渐昏迷……
菲菲难受得快不能呼吸了,他拼命疾呼:“大圣,救我!”
“不行啊,我疼得快要死了!”孙大圣捂着头,呼地一个筋斗,头撞在伞顶上,好像山崩地裂一般,“嘭”地炸响,菲菲吓了一跳,惊醒过来,原来是白日一梦!
菲菲揉揉眼睛,只见课堂上老师正专注地在黑板上演算例题,同学们正静静地做着笔记……他也不知道课到底讲到哪里了。
虽然阿贵不认识奶奶,但听妈妈说,奶奶今天要带金桔来,高兴极了。他一早就独自往车站迎接奶奶去。
车站前面,一位老爷爷正在那儿淋花。阿贵火急火燎地上前问道:“喂,喂,火车到了吗?”
“喂喂在那边!”老爷爷没抬头,只抬手往上指了指。阿贵顺着老爷爷的手势望去,前面是个大喇叭,心想,“这老东西,怎么叫我去问这个呢?”
火车进站了。旅客们纷纷涌向站口。奶奶来了吗?阿贵伸长脖子望去,极力去搜寻带金桔的奶奶。
可是,旅客渐渐走光了,却不见带金桔的老人,只见有个阿婆由一个小妹妹领着,正向淋花的老爷爷问路:“老爷爷,请问,公交车站在哪呀?”老爷爷挺热情,指指点点说了很多话。
“嘟——”公交车到前面停住了,旅客们人贴人往上挤。阿贵想,奶奶没来,我也该走了。阿贵来个“三级跳远”冲向车门。那位阿婆正好跨上踏板,阿贵便来个泥鳅钻泥,头一扎,腰一翘,从阿婆的腋下窜上了车。阿婆身子一歪,差点被撞倒。有人在旁边说:“小朋友,你该讲点礼让嘛!”
“礼谁?礼谁?你们看我!”阿贵右手抓着书包,左手提着裤头忿忿地回答。原来,他这条“泥鳅”刚才挤车太猛,挣断了书包带,绷断了裤带。那个狼狈相,逗出满车笑声。
上得车来,小妹妹扶着阿婆,让出自己的座位,说:“老奶奶,您请坐!”阿婆笑眯眯的摆摆手:“乖孩子,谢谢!”
站在旁边的阿贵,歪出屁股占上,还厚脸说:“都不坐,空着多可惜。”车厢好像生了气,咣当一摆,颠得阿贵甩丢了书包。阿婆叉开双腿,把书包拎起来。
车到站了,阿贵双手揪住裤头站起来,睁着双眼,看着阿婆手里的书包说:“我的书包呀,你可别……”
“先扎上裤子吧!”阿婆解下草帽带递给阿贵,“走,我送你回家吧。”
阿贵面对不争气的裤带,无可奈何地接受阿婆的“命令”。心想,这阿婆真热心,是我奶奶多好呀!
刚刚下车,阿贵妈妈便奔过来:“哟,阿贵把奶奶接回来啦!”阿贵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里咕噜着:这真是我的奶奶吗?
阿婆摸摸阿贵的肩,摇摇头说:“这就是我的孙儿哪,唉——”
阿贵满脸绯红,揪了揪裤头,恨不得把脸藏进裤裆里……
饭后,他信步走在小街上。一边剔牙一边欣赏一副醒目的对联:
笑口常开顾客满;
财源通达生意隆。
他好奇地走向店门,心里说:“我倒要看看笑口怎么常开。”
“这位大哥,请坐!”一位姑娘迎过来,笑容可掬,声音像轻轻的琴声。
“请用茶!”紧跟着,一杯热茶又端到面前。
“谢谢!”他有点坐立不安了。
“您要点什么?”姑娘棒着菜谱,声音柔和,始终带着令人感到亲切的笑。
他不失礼节地:“对不起,我刚吃过饭,就坐坐。”
“噢,那好,您坐!”姑娘将茶杯挪近他,“别客气,饭后一杯茶,正好!”
姑娘离去。他呷了一口茶。
姑娘笑眯眯地端出一碟饺子,放到他面前:“新品种,酸甜麻辣,提神开胃,清热解暑,多吃不腻,请您品品!”
他连忙摆手:“谢谢!我实在……”
姑娘:“品品味道,提提意见嘛!”
他迟疑片刻,夹起一只饺子。姑娘迅速把酸辣汤递上前。
姑娘:“味道怎么样?”
他点点头:“不错。”
姑娘:“好吃就吃了吧,才五元钱呢!”
他一愣,继而一笑,心说:“才五元,好吧,免得笑话我白坐她的板凳。”
“请!”饺子还在喉咙里打转,四瓣切好的鲜橙已送到桌面上。
他困惑的目光看着姑娘。
“难得您光临……来,饭后果嘛!”姑娘亲切的话音,像春泉叮咚,春鸟啁啾。
他一狠心,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姑娘步履生风,转眼间又递上一杯热茶。
他挡住:“谢谢!”
姑娘清脆的声音:“买单!”
另一姑娘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熟练地念着:“饺子五元,酸辣汤五元,鲜果四元,茶水二元,……合计十六元!”
他拿钱的手僵在半空。
姑娘仍甜甜地微笑:“欢迎您再来!”
过了响午,天气格外燥热。树蝉不厌其烦地鸣叫:“热死——热死——”
天热蝉愈噪,蝉噪心更烦。住院部收费处的小兰,烦恼如麻。
俗话说,姑娘臀儿肥手表俏,臀儿大坐骑巧。她都二十大几了,还戴着男式手表,还坐28吋戴重“红棉”。唉,都怪爸爸!
可是,爸爸也该同情,辛辛苦苦干几十年的医生,到头来临到自己患上“不治之症”!爸爸不是庸医,他治好多少奇难杂症,就连大医院诊为“不可药救”的病人,他也有过起死回生的奇迹。他整天记挂医院里的重点,病人的危急,而不知不觉耽误了自己,甚至院长批给他的特效药,他却私自送给危急病人……
可是,这样的好爸爸,倒不明不白地负了一笔债。为此,财务科按月从工资中扣还,多少年来,整整扣去十万多元。要是这些钱当作“零存整取”,到如今,别说女“凤凰”、女金表,什么手机电脑也买够了。
人背时,眼生疮。肉眼看不到的病菌,爸爸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那个牛高马大的病人,爸爸却不能看出他的心,白白为他填了这笔住院费!
也许天气太热,医院里静得像死了人——不,那个牛高马大的病人也死了吗?为什么他的住院费拖了这么久?
“同志!”一个粗壮的中年人躬着背,宽大的身子伏在窗台上,窗口也显得矮小了。
“交款!”他声音宏亮,震得树蝉也止了噪。他脸上绽开笑容,汗珠沿着笑纹滚下来,仿佛天热对他也是一件快事。
“住院单?”小兰问。
“没有。”
“药费单?”
“没有。”
“我不收不明不白的钱。”
那人十分焦急,结结巴巴地陈述他交款的来由:“那年,我急病给送到住院部。那时,入院先预交六千元。那时,我哪里弄那么多钱。家里没办法,只好‘听天由病’把我往回抬。这时,一位医生自愿给我垫上,我才住了院。在那位医生的精心治疗下,我终于治好病。但是,我一打听,单住院费就要上万元!天哪,那时我全部家当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叫我如何赔得起?急乱之中我昧了良心,偷偷地离开了医院。多少年来,为这事我睡不好,吃不甜。”
那人说到这里,禁不住泪水盈眶,他抹了抹眼泪,继续说下去:“近年来,我就搏着老命干,一块一块地积攒起来,不还清这笔债,我死不甘心!银行存钱有利息,我现在不能只还本。同志,这两万元,烦你转交给我的救命恩人,我没有脸见他!”
“啊,是他……”小兰看他壮实的体膀,也感到欣慰。然而,想起爸爸,泪水忍俊不住汩汩地往外涌。她赶快掏出纸巾捂住,匆匆离开收费窗。她需要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啊,医生他?……”中年人心一怔,手上厚厚一叠钞票沉沉地。他悔恨自己富得太慢,这笔债拖了这么久……
孤零零的站牌下,他困困盹盹地等车。
奖金才发到手,玩瘾就膨胀起来,尽想一番痛痛快快。于是,星期天把奖金换了过滤嘴、杜康货、外加几件冷盘,回到城里找几个牌友,混了个通宵。痛快是够痛快了,至于……
东方欲晓,他还抓紧在长沙发上迷糊一阵,待牌友催他回去上班,他才昏头昏脑跑到马路边。这时,早车已过,只有孤零零的站牌在候着他。大票无影无踪地飞了,只剩下浑身沉沉的睡意。
太阳强烈的光线像无数的小手撑开他贪睡的眼皮,他终于稍为清醒些:回厂的公共汽车每天才开三趟,目下已过八点,早班车过龙了,无论步行或赶午班车,上午是赶不回了。旷工半天,意味着这个月的奖金泡汤了。
“不行!得赶在九点前赶回去,宁可迟到,不可旷工!”他暗暗拿定主意。
一辆空货车远远而来,他挥起右手。可是货车擦身而过,扬长而去。
一辆客车缓缓驶来,他摘下外衣拼命地摇。然而司机朝他扮个鬼脸:“拜拜!”
“倒霉!”他无可奈何,大有“早知如此”的后悔感。蓦然,脑细胞一阵骚动,昨晚间在酒杯边溅出的那些“老实人吃亏”的油盐酱醋之谈,在拼命锥动他的耳膜。不知是酒的后劲呢,还是瞌睡虫在胡弄,他糊里糊涂地决定冒一次险。
又一辆客车从前面开来,他毅然跨入路中央,高高扬起右手。
从来是车怕人,而不是人怕车。客车被迫停下,司机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车头上“横县——南宁”的字牌十分显眼,似乎在朝他眯眯地笑。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去南宁!”他想,到了工厂门前,就说忘了东西,司机是会停车的。说不定车票还不用买,长途车还会计较这点零分碎角的钱?
“上来!”司机不耐烦地发话了。
“软卧车,不满客,爽神!”他跨上车,暗暗得意起来,“老子美美地坐一餐!”
他靠一个捧花姑娘的身边坐下,一股酒气飘向姑娘。姑娘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自感没趣,扫兴地往后一靠,舒舒坦坦地贴身在软椅上,慢慢合上眼皮……
“先生,请让一让!”柔柔软软好像唱出来的声音熨过他的耳膜。
他吃力地睁开眼皮:捧花姑娘在他身侧亭亭玉立,正示意他缩回他那懒怠的腿。
“你……”他本能地收拢双腿,头脑却还在“五里雾中”。
“我下车了!”姑娘嫣然一笑,跨过他的腿前,扭着腰肢下车了。
“咳!”他脑子嗡地一响,彻底醒了:车子已开过他的厂,又把他拉往远方!他这一觉真睡得值钱,到这站的车票是五元五角。可是,严重的是,他身上全部的“存款”还不足一元!
还在他不知所措时,车门吱地关上,客车又启动了,呜呜地直往前开去……
他现在“骑车”难下,但估计他决不会冒着头破血流的后果冒然跳车的,对吧?
大家都叫你“瓜姑娘”。这称呼够准确:瓜子脸,瓜瓤般粉红的血色,瓜个儿浑圆的玉臂和银腿,葫芦瓜瓢似的前胸,还有一对顶呱呱的大眼,真个是花见花开,人见人爱。因此,有人怀疑你不是矿山的女儿,也有人断定,这样的靓妹,只会凭爱情翅膀飞向大城市,决不会甘心当矿工的媳妇。但是,你毕竟刚刚二十,没有踏过多少生活的荆棘,也没有涉过真正爱情的河溪。然而,你却看准了——他。
你和他结婚,是爱还是需要,你没有跟谁说过。他活像个马螳螂,长长的腿,狭长的身个,尖长的脸。他才一米六七。用当今征婚栏上的尺子量度,尚在“等外”之列。他还是个“钻井”的,人家叫他“井蛙”,人家叫你“矿花”。音相近,条件却差之千里。但是你说,“千里”姻缘一线牵。
他大概从小爱吃葱,生就一个聪敏的头脑,储藏的知识犹如一个无穷数列。因为尚没成家,他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挤身于单身楼。然而他已经三十挂零,终究与“快乐的单身汉”不好合群。人家打扑克、唱流行歌曲、跳迪斯科,他不惯,想关下蚊帐折腾资料。就为这一点么?你同情他,以为他应该结婚,好有个小小天地由他奔驰。
无巧不成书。矿里调整住房,他在行政科长面前,想以大龄的“资历”碰碰运气。那天,你刚好路过。
“唉!真不巧!只剩一间空房了,留给双职工哩!”科长半真半假,当你和他的面说,“要是你俩……”
他脸上泛起一片红云,走了。你却好像经过深思熟虑似的,语气坚定:“好呀,给我俩!”
是爱,是需要,你当时好像没有认真想过。
你不爱吃葱,倒有葱的性儿,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拐弯儿。你向来喜欢吃蒜,凡事也喜欢算计。你头脑中曾闪过一道方程式:爱情=异性+X。但是这“X”的值,你没有求解过,也不想花那份闲心。你以为,姑娘在世,不应以女性美为骄傲之本。“三分人才,七分打扮”,谁不会算出10来?然而,世俗并不这样想。人们相姑娘,不是按“四舍五入”取舍的。那个“X”是各有各的解的。
就为一句话,行政科长特地找到他。他不置可否,脸一红,勾下头,抿着嘴。于是,方程式的“X”值不求即解。
他和你结合,算是如鱼得水,蜜月过得和美、亲热和满足。
然而,生活像个不爱听话的顽童,教人又爱又恨。蜜月之后,每晚吃过饭,他总是坐向写字台,埋头他的技术。“矿工,也要提高素质!”他振振有词地说过。
“憨仔!”你心里轻轻地骂了,真觉得他憨得可爱:怎么能自顾自,置妻不顾呢?
“咯!”你重重地咳一声,以期引起他的注意。然而,他无动于衷。
“这矿物学真难学。”你站在他身后,奏近他耳旁,问:“你说呢?”
“是呀!”他语调肯定,但眼神却注在书上。
“你是怎么学的呢?”
“是呀!”他显然没有注意到你的话。
“是呀,是呀!”你生气了,感到受了他的戏弄,于是音量提高了八度,“我问你呢!”
“是呀!”他终于抬起头来,亲昵地看着你。
你真想扑在他身上,捶他一阵出气,或者夺下他的书,抢走他的资料,然后撒娇地扑进他的怀里,好让他亲你,乞你原谅,最后贴贴服服地……
但是,你终于不忍这样做。你缓缓地踱到窗前。夜,恬静极了!家庭是静谧的小港。是的,尤其是你——一个妻子的心湾里……
她的脸,像快要成熟的西红柿,嫩红嫩红;她的裙,像露水湿润的生菜叶,鲜绿鲜绿;她的臂,像刚刚出水的莲藕个,白胖白胖。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在她的跟前,摆着三样蔬菜,正和我摊上的不谋而合:红嫩嫩的西红柿,绿鲜鲜的生菜,白胖胖的莲藕。记得有谁说过,在美人面前,一切都变得美起来。这话说到绝处了。
两个菜摊摆对面。我可以毫不掩饰地盯着她,她的脸,她的裙,她的臂,她的菜。奇怪,女人也喜欢美人么,怎么老往她那边挤去?俗话说,同行多忌。本来,小小妹仔可爱又可怜,我不忍心抹她的脸,伤她的心。可是,老让她数票子,把我冷落起来,叫我怎么……不行,欣赏女人饱不了肚子,我要实施“行规”,对美人也不能心软,无毒不丈夫嘛!
于是,我向她发出“照会”:“行业价,卖贱了,小心我这个!”我的拳头在她面前一晃。
“好说!”她居然蛮够“哥们”的。
我回到我摊点,抹抹秤盘。
一位阿婆走过来,掂掂西红柿。
“二块,便宜卖了!”我把秤盘递到阿婆手边。
“这么贵呀?”阿婆的手好像碰到了毛毛虫。
“王奶!”一位大嫂过来扯扯阿婆的衣角,凑近来耳语着什么。
阿婆笑眯眯地点点头,蹒蹒跚跚走向对面,很快在那里称了满满一篮。
啊?莫非她落价卖了?
此时,一群小妹仔蜂拥而至,提着菜篮吱吱喳喳地围住她的摊点。
我冲过去,挤进妹仔堆,大声问:“怎么价?”
“两块!”她爽朗地笑。
“两块!”“两块!”妹仔们跟着说。
“我的菜好,也两块!”我拉住一个妹仔的菜篮。
“哈……”众妹仔发疯似的笑。
“笑什么,一个价,买我的不行?”
“买卖自由,管得着吗?”
“别急,今天卖不了还有明天!”
“我们钱少,多赚别人的去吧!”
妹仔们七嘴八舌,快把我给吵聋了,难怪人说“三个女人一个街”!
众怒难犯。我甩下她们,转向她警告说:“你要搞鬼,我折你的秤杆!”
“不敢劳驾!”她狡黠地一笑,继而把杆秤递给邻摊的阿伯,“谢谢大伯,我先走!”说罢拍拍屁股,竟甩空手和众妹仔,一哄而去。
看着我摊位上满当当的菜,我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这妹仔真鬼!明喊二元,称的是公斤——免得菜霸找麻烦哩!”
我回头看去,原来是胖大嫂在向阿婆泄露“天机”。我此时真想骂那妹仔,但又无可奈何。
这几年,家家都在更新家庭设施。早些年风行一时的樟木箱,我想把它劈了当柴烧。可是,奶奶硬要留下,她也要更新她厮守了数十年的“八宝箱”——爸爸读书时的烂书包。
提起“八宝箱”,年纪大些的人都不陌生。所谓“八宝”,无非烂纸碎布、寸铁零锡之类的杂物。因为那时物资紧缺,收旧利废确也曾为人所称道。如今,生活正在刷新,别说零布碎锡,就是不合时行的衣物、不利节能的铸锅,也当废料处理。但是,老奶奶大概积习成癖,老是念念不忘她的传统,萌发着返童心理。
“你喜欢画片儿?”一天,我正在看《时装》杂志,奶奶突然问我。
“奶,我是裁缝,要学习新式样呢。”
“好,好!”奶奶笑眯眯地走了。
不一会,奶奶又捧来一本《菜谱》,问我:“阿伟看这什么书?”
“奶,他在饭店,他正在研究菜谱呢。”
“什么叫谱?”奶奶顶认真地问。
我指着封面上的“谱”字说:“这读谱,意思是把各种各样的菜名分门别类编在一起吧。”
“好,谱字!”奶奶似是已经听懂,定定地看着那个“谱”字,好像要把它默记下来。
几个月过去了。这天,奶奶牵上我的手,来到她的“八宝箱”跟前,激动中带点羞意,说:“你看看,有点用吧?”
打开“八宝箱”,里面全是剪报,有画的,也有字的。我略为翻看一下那些画片儿,都是些形形色色服装的人儿。我终于领会了奶奶用心之良苦,热泪不禁盈眶。
“奶奶,您哪里弄来这么多?”
“旧书报摊呗!”
“人家给您剪?”
“我买回来剪下,又当废纸卖给他。”
“啊!”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现在我才明白,奶奶为什么总不舍花钱上街吃早点。
我又翻翻文字纸片,有各种菜谱,还杂棋谱,同时夹着一张《群芳谱》的电影介绍……
啊,奶奶把“谱”理解得多么广浩无垠、丰富多彩哪!她也不是为家庭“谱”出更美的生活吗?!
开会,对于小杨来说,真是新媳妇上轿——头一遭。为此,小杨特意查看了字典里的“开会”的释义:“若干人聚在一起议事……”于是,他整整花了三天三夜准备“议事”的发言稿。
开幕式相当隆重。贺电、贺信、讲话、报告,还有留影……小杨足足兴奋了几个小时。
分组讨论相当热烈。老年人喜欢温故,“解放前那时……”“五十年代那时……”尽管离题,但对小杨颇“新鲜”,他耐心地听着。中年人喜欢评今,“如今小孩上学……”“现在猪肉价……”对于婆婆妈妈的话题,小杨不感兴趣,但颇有“时代感”,他也耐心地听着。
小杨一边听“会”,一边反复温习自己的发言稿,仔细推敲修辞运句,期望取得良好的发言效果。
耐心是有限度的。小杨终于发现,“温故者”是见缝插针,“评今者”是争先恐后,不争取自己就没有发言权。于是,他毅然决定:明天,争取第一个发言。可是,次日会议宣布:为了丰富会议内容,安排三天参观(实为观光)。
光阴似箭,转眼进行到了闭幕式。小杨顿时泄了气,捧着发言稿发呆。
闭幕式在餐厅里举行。人们团团地围坐,中央尽是热气腾腾的“进口货”,人人面前也准备好了“动口”用的“麦克风”:一杯醉、二锅头、三蛇浆、四季香、五粮液……“数据”琳琅满目。
“同志们!会议开得很成功!”主持人在致闭幕词,“今天,大家来个知无不喝,喝无不醉!”
人们纷纷起立举杯。
“闭幕式筹办仓促,难免有不足之处,欢迎大家提意见!”主持人大度地举杯巡席。
小杨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抢到发言权:“报告,我还没有发言……”
“好,好!”主持人笑意盎然,“你说,咸了?淡了?”
全场哄笑,开心的笑。会场于是立时活跃起来,金声(动刀叉)、木声(着筷条)、水声(斟酒)、火声(点烟)、土声(残骨落地)此起彼落,一阵高过一阵……
小杨手中的发言稿飘忽忽落下地面,无声无息……
“吧嗒”一声,一块断砖,失去了集体,跌落在马路边上。
“唉——”它一声长叹,可怜兮兮地仰望着正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高楼。
马路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人们忙着赶路,忙着说话,谁也没往断砖上看一眼。
它为被冷落而含愤,而骂娘。可惜没人读懂它的表情,听懂她的话。它无趣地环顾自我,悲哀叹道:“谁叫咱没有棱角呢?谁叫咱挂不住灰浆呢?……”
一对恋人漫步而来。她只顾盯他的脸,忽然“咔嗒”一声,高高的鞋跟踩在它的脖子上,她便哎哟哎哟地娇叫,于是他狠狠给它一脚。
它望着恋人远去,虽然身上隐隐作痛,但心里却生发一种快感:到底不能无视它的存在!
这一脚把它挪到了个新位置。
这是条小马路,不划快慢车、人行道什么的,反正来去自由,不碰鼻子就行。
它现在的位置是够显眼的了。可人来车往,川流不息,依然没有谁顺及一眼。
它为这种旁若无它的生活感到难过。
一辆自行车冲过去,叭的一声,把它弹向路中央,骑车者丢下一句难听的臭话,仍不愿回头看它一眼。
一辆摩托车驶过去,屁股一颠,把它甩向路边。摩托车居然没有减速,扬长而去。
一天弹过来滚过去,不知重演了多少次。“不要多久,我就粉身碎骨变成路面上众多的灰粒一样,再不能享有砖的大名了!”它痛苦地想着。
终于有一天,一辆卡车开过去,巨大的胶轮把它甩进路旁的水沟里。它便被淹没了,从此吸不到空气,看不到阳光,再也不用忍受人的不屑一顾或者凶狠很的目光了。
隔天,马路上一片汪洋,污水横流,行人被脱下鞋袜,车辆被迫减速,恋人被迫演出“猪八戒背媳妇”。
“准是那个砖头堵住了排水管。”
毕竟有人忆起路面上曾有过的它。
局里爆出重大新闻:厉害婆当上了委员。
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厉害婆却从来不把俗话当真理。
有一回,家里的蜂窝煤烧完了,厉害婆为揭不开锅着急,忙叫丈夫马螳螂火速去买煤。此时,马螳螂正巧接待外宾,于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屁股坐肿了吧,都叫不动了!”厉害婆竟把“女高音”唱到会议室门口,“我倒要看看,给哪个骚婆勾了魂?”
这不单丢了“家丑”,而且丢了“局丑”、“国丑”!局长冒了火,待送走外宾,便要传厉害婆到办公室,要狠狠训她一顿。
可是,局长等了老半天,却不见厉害婆来“面圣”,于是遣马螳螂“亲征”。
“喂,局长叫你去呢!”马螳螂虽有一米八的个头,但在妻子面前却矮着半截。
“你们的局长,关我屁事!”厉害婆放开嗓门,声波撞着四楼玻璃窗,嗡嗡作响。
“住局里,就得受局里管嘛!”马螳螂略为抬高声音,他知道楼上有局长做他的后台。
“我是家属,不领他的钱,他管我什么呢?”
“你……”马螳螂正骑虎难下,气得冷汗差点冒出来。
不几日,马螳螂被派往基层去。那天要赶早车,天未亮就要出门,把厉害婆丢下睡冷床。厉害婆自然不会高兴,爬起来当着门口一坐,圆鼓鼓的像只旅行袋。
“小马呀,这鼓鼓的口袋,带这么多东西呀?”局长是来喊马螳螂上车的。
“哪里,哪里!”马螳螂出门不得,不出门也不是,左右为难。
局长伸出双手:“慢点,慢点!别碰倒了旅行袋啊!”
厉害婆忍不住一跃而起:“什么,把老娘当成旅行袋了?”
“哎哟哟,你家的旅行袋还会说人话呀!”
厉害婆往局长面前一站:“局长!他人一走,米呀煤呀,叫我……”
“叫我——管?”
“一局之长,你不管谁管?”
“好!我现在名正言顺了。”局长忽然打起官腔,“我正式任命你——”
“任命?叫我当官?”
“对,调一部小车给你用。”
“哗,当什么官这么排场?”
“家属区的生活委员……”
“鬼老头,你是叫我给大伙送米送煤……”
“就这样定了!——不过,小马得归我管。”
“行啊!把‘妻管严’换个‘局管严’,我放心!”
厉害婆就这样当上委员的。
年节将到,家家户户都在忙年货。小胖家也不例外,爸爸妈妈正在屋里忙得不亦乐乎。
“叭!哧——”窗外,一只跳猫烟花翻了个漂亮的跟斗,冲上云空。
小胖又蹦又跳,高兴得直拍小手:“喔,真好看哪!”
爸爸急忙从屋里出来,看看门前的鞭炮摊,又看看近在呎尺的窗户,一把抱住小胖:“小宝贝,奶奶在这卖炮,别……”“不要紧,奶奶是水命,烧不着的!”摆鞭炮摊的水奶笑哈哈抢着说。听有人帮腔,小胖便撒开双腿,坐在地上撒起娇来:“不!我偏要!”
心肝儿趴在地上,这还了得!妈妈冲出来,推开爸爸:“给小孩玩嘛,我就不信小炮儿能烧起火焰山!”
小胖是独生儿,要银给银,要金给金,就差摘不到星星了,放个小炮儿有什么大怪小怪的?
于是,小胖又兴高采烈地放起炮来。一下子烟飞火舞,冲天扫地,弹向爸爸的皮鞋,射向妈妈的裙边,大人笑,小孩乐,欢天喜地。
“妈,放完了,我还要!”小胖摸摸空口袋,兴趣正浓。
“小胖胖,来,奶奶这里有!”水奶讨好地递去一包电光炮。
“不,我就要小跳猫!”小孩的爱好从来都是很难改变的。
水奶看看摊面上,只剩下两包跳猫炮了,这玩意儿是畅销货,真有点舍不得。但是既在人家门前摆,又怎能如此小气,只能割爱了。
小胖接过跳猫炮,于是接着“战火”又给点起来。
一青年叼着香烟到摊前选购鞭炮。
一只跳猫“哧”地飞来,突然落在摊上炸响。青年吓了一跳,嘴边的香烟掉在鞭炮堆上,骤然间,噼哩叭啦,烟火滚滚,把人群炸个四散而逃。
“救——”水奶被炸得昏了头。
危急中,爸爸从窗台上扛来金鱼缸,哗——,“战火”熄灭了,几只漂亮的金鱼在浓浓的白烟中挣扎。水奶被淋了一头水,落鸡汤般不住地打抖。
“哈哈,真好玩!”小胖不懂得闯了祸,欢呼着直蹦跳。
“妈的!”爸爸猛地给了他一掌。
“哇,我偏要!”小胖滚在地上又哭又闹。
妈妈像被挖了心头肉似地抱起小胖,一头撞倒小胖爸爸,“我跟你没完!”
“完”字刚刚出口,蓦地,熊熊火焰从自家窗口舔了出来。原来,刚才有鞭炮屑飞进了屋里……
这回,可是彻底地完了!
远方,爆竹声断断续续;花丛中,传来清脆的童声:
我在马路边,
捡到一分钱,
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家门前,妈妈正在扫地。小山奔向妈妈,把手藏在背后,昂起头:“妈,一分钱大,还是一只‘跳猫’大?”
妈妈不假思索地随口而答:“猫大。”
小山高兴地亮出手里的“跳猫”:“您看!”
妈妈严肃的目光扫过小山的脸。
小山会意地:“我在马路边捡到的嘛。”
妈妈欲言又止,少顷,终于说:“在哪儿捡的,放回那儿去吧!”
小山嘟着嘴:“不嘛,我要交给老师。老师要给我一朵红花。”
妈妈微笑着点点头。
小山撒娇地拉住妈妈的衣角:“妈,快过年了,给我买鞭炮嘛!”
妈妈叹了口气:“年货,一件还没有买哩。”小山急切地:“等爸爸有钱回来,就给我买多多的鞭炮、烟花,是吗?”
妈妈肯定地点点头。小山高兴地伸出小指头:“妈妈讲话要算数!”两母子欢乐地勾指头。
远处依然传来鞭炮声声,燃起彩焰朵朵。
小山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冷不防和急急走来的爸爸撞个满怀。小山见到爸爸,喜出望外:“爸爸,给我买鞭炮了吗?”
爸爸伸出食指挡住嘴唇:“嘘——小声点!”
妈妈狐疑地打量爸爸,盯住手中的黑提包。
爸爸紧张地护住黑提包,神秘地:“路上捡了个大西瓜。”妈妈不解地看着爸爸。
爸爸拍拍黑提包:“这东西在行李架上,下车时没人拿,我就……足足一千头呢!”
妈妈惊慌地:“你!……”
小山天真地抢着说:“一千头!电光炮,给我买的!”说着,抢过黑提包,拉开袋口,惊讶地,“哟,钱,这么多钱!”
妈妈严肃地:“别动,捡来的!”
小山认真地:“捡的?——在哪儿捡的,放回那儿去!”妈妈拢一拢散发,决然地:“不!我们把它交给警察去!”
小山天真无邪地:“爸爸,警察会给您一朵大大的红花!”
爸爸难堪的脸。
妈妈一手夺过黑提包,拉起小山:“走,同妈妈找警察去!”
小山高兴地:“妈妈,等等,还有我捡的‘跳猫’!”跟上妈妈,兴奋地唱:我在马路边,捡得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
远处传来密密的鞭炮声,爆开灿烂的烟花彩焰。
那座墙,那么高,那么厚,那么实。
她远远地站着,呆呆地盯着,沉思,苦苦地沉思。
从懂事的时候起,她始终感觉水是甜的,空气是香的,生活是彩色的。她是一个花骨朵,生气勃勃;她是一颗露球儿,晶莹透亮。憧憬未来,向往明天,她想象中的生活是多么斑斓、美好!
她是爸爸的掌上明珠。她要红的,爸爸不能买绿的;她要辣的,爸爸不能给甜的。爸爸常常拿出大把的钱,给她买来好多好多可爱的东西。
一天,她闹着跟爸爸上班。爸爸是仓库保管员,规章制度不让爸爸带闲人。可是,爸爸想,小孩不算“闲人”。她高高兴兴地随爸爸走进“仓库重地”的大门,还随身带了她心爱的放大镜。
阳光灿烂,天气好极了。她把放大镜对着太阳,将焦点聚在枯草上,袅袅的白烟立时轻轻飘起;将焦点聚在蚂蚁身上,蚂蚁顿时一阵痉挛卷缩成一团。“嘻嘻,真好玩!”她感到十分开心。爸爸一直在看着她,见她玩得如此神奇,心里在想,这孩子会玩,将来能当发明家、科学家!
有人来领料,爸爸忙去了。
太阳好热。她躲进仓库里。刺目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正罩在一堆货品上。
忽然,她发现在货品上有一只小爬虫,正把头钻进包装纸缝里,它也怕晒哩。“害人虫,看你往哪里逃!”她举起放大镜,对着阳光把焦点聚在小爬虫身上。小爬虫挣扎两下,便一动不动了。她定定地握着放大镜,不离分毫。突然,“噗”地一声冒起一股浓烟。她吓得大声惊叫。爸爸闻声赶来,刚刚把她抱走,熊熊的烈焰已经腾空升起……
不几日,亮铮铮的手铐锁住了爸爸的双手。
那座墙,那么高、那么厚,那么实!
她远远地站着,痴痴地望着。沉思,苦苦地沉思:这么好的爸爸,这么好的人,怎么也要被关起来呢?
你看电视看到兴趣处,连声喝彩。忽然发现身旁无人,兴致大减,于是去寻妻。
妻正在忙厨。你上前便曳:“看电视去,好精彩!”
妻笑笑,撒下几分亲昵:“你帮看吧!”
你无奈,返身关了电视,看看无别事可干,便去做妻的帮手。
出手看刀,妻连忙拦住:“男人的手,别干这个,看你的电视去!”
伸手拿拖把,妻惊呼着夺下:“哎呀,叫你别干嘛,男人的手……”
擎手要肥皂,妻连忙锁了卫生间:“说了多少遍,男人的手干不了家务的。”
你于是袖手旁观,直待妻搬上香菜热饭,始能帮妻揉揉细腰。手,毕竟有了用武之地。
饭罢,稍息。
少顷,妻捧来干净衣服:“热水冲好了,你洗澡去吧。”
你惬意地浸在温水里,念到妻的劳累,便主动洗了自己换下的衣物。
许久不见你出来,妻着急地拍门:“亲爱的,你怎么了?”
你笑笑,不做声,心想:“待你看到我也能干,让你高兴高兴。”
终于,你洗好衣物出来,见妻候在门边,你不无得意地:“看,没有你,我也能干!”
“啊?”妻大吃一惊,突然捂脸痛哭,“我知道,你心中不需要我了!唔——”
你惊慌失措,手上洗好的衣物叭地落地,长长地叹息:“早知如此……”
好几天来热得够呛,烫烫的空气像是划根火柴就能点着。更不用说那些在烈日下干得噼啪响的竹秆、油毛毡、椽子这些易燃物了。村里筹建酒厂备的这些料,因为还没开工,便满满当当塞在一间临时仓库里。
村长满有防火意识,自从材料一进库,立即派人三班轮流值班,除在仓库四周贴满红红绿绿的“严禁烟火”之类的标语条子外,还严令值班人员不准吸烟动火。
火,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东西。大家确确实实做到处处防备时时防备。人称“宁可戒老婆不可戒烟”的老烟鬼,就是烟瘾难耐,也只得乖乖地到百米外的茅厕里过瘾。他甚至火柴也不敢沾身,点了烟就塞屋檐下。
此时,太阳缓缓西沉,万里晴空像是凝固了一般,一切纹丝不动。空气又闷又热,稍一动作便是一身的汗。
村长光着上身叭哒叭哒拖着板鞋来接夜班了。老烟鬼问:“就你一个?”
“有这个就够了!”村长笑哈哈指指仓库边新安装的水龙头,那是为酒厂准备的。
“你俩好好厮守吧——拜拜!”老烟鬼开了句玩笑,便到茅厕里摸他的烟和火柴。
“这鬼天!”村长频频抹着额上的汗。真是见鬼了,站也热坐也热走动也热,村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翘首四顾,四下无人,何不冲个凉爽?于是光了屁股,坐在水龙头下,哗哗,痛快,好痛快!
带上一身爽意,村长步入仓库,想歇歇。可是,仓库里灼人地热,像个蒸笼。不,像个火笼!“妈的,我叫你热!”村长恨恨地拖来一条胶管,接到龙头上,哗哗,给仓库也冲了个痛快凉!
夜带来了阵阵晚风,四野顿时从热浪中清醒过来。村长望望仓库檐水哒哒地滴,擎起水管再往屋面扫射一番,才解恨地自言自语:“淋了这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倾下来也烧不起了。”
走到仓库面前的草坡上,村长惬意地一躺,安安然然地做了个甜梦。
半夜里,“噼啪,噼啪”的脆响突然把村长炸醒了,揉揉忪醒的双眼,熊熊的烈焰正在吞没着仓库!
“救火啊——”
待村长叫得人来,整个仓库已毁成一堆灰烬!
起火原因已经查出来了。村长痛苦地狠撞自己的头:“我真该死!生石灰见水是会燃的呀,我怎么忘了呢?”
阿乐喜气洋洋地哼着“我是一个兵”走向河边。
河边。姑娘心事重重,脚下撒满了被她撕弃的新枝碎叶。
阿乐兴冲冲地迎向姑娘,正想作亲近状,不料姑娘拉下马脸质问:“听说你要去参军?”
阿乐异常得意地:“亲爱的,你真是我的心上人,我心里想的你全知道了。”
姑娘怒气未消:“你只顾你自己,全不理我的感情和要求!”
阿乐扮个鬼脸:“乖乖——感情?要求?说说看。”
姑娘振振有词:“感情就是要你感激我钟情我,要求就是要你求于我,我不答应的,你就别想!”
阿乐倒抽了一口冷气:“要是我不呢?”
姑娘干脆利落:“吹!”
阿乐踱着方步作沉思状,似在自言自语:“吹了也好,省得到了部队,我也思念,她也思念,得了军功章还要给她一半……”
姑娘大惊:“你说什么?”
阿乐自顾自把话重复一遍。
姑娘跺脚嚷:“你想得倒美!这两年我白白和你谈了?要吹,你赔我的青春损失费!”
色彩缤纷的花展。争妍斗艳的插花艺术尤其逗目。
阿新漫步其间,目不转睛地观赏着,神情若醉若迷。
阿新的视野忽然发生幻变:几件精品旋飞起来,飘呀飘呀,先后恰到好处地定位在阿新的住房里,居室顿时光彩夺目……
阿新如梦初醒地:“太棒了!”旋即步出展厅。
大街上,绿化带里繁花似锦,蜂飞蝶舞,醒目的木牌上赫然写着:爱护花木,人人有责。
阿新前顾后盼,款款走向花丛。簇簇奇花异葩在微风中轻摇腰枝,似向阿新含情问好。
阿新的画外音:“路边花,哪个手长哪个抓。”他四顾无人,长吊猿臂折下一枝鲜花。
“好野!”阿新乐不可支地将花凑近鼻底,“香死人了!”
阿新轻轻朝花朵里吹口气,又伸鼻头欲品花香,突然惊呼:“哎唷!”
(特写画面):鼻尖上,一只蜜蜂在狠狠地下刺。
孩童孩童,近蛇学蛇,近龙学龙。小孩无异于一张白纸,父母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无意“溅落”在这张纯洁的“白纸”上,留下难以洗刷的遗憾。下面两件家庭小事颇值得父母们深思:
妈妈忽而拿起精美的小盒,忽而拿起漂亮的小瓶,倒出什么好像吃巧克力般津津有味。小荣羡慕极了,闹着也要吃。妈妈不无得意地说:“补药,大人才吃哩。”小荣好奇地问:“补药贵吧?”“不要钱!”妈妈高兴地回答,“你爸爸是专家,看病优先,要药点好的。妈妈也贴福啦!”
苗儿往上长,小孩爱学样。小荣打破沙锅问到底:“专家好当吗?”妈妈信口开河来“启发”:“不哩,要上大学啊!你要努力学习,科科一百分,妈妈以后也贴你的福!”
小孩好记性。可是小荣成绩不好,很苦恼。邻居小英和他同座,几乎每次作业都是一百分。于是,小荣的糖果玩具什么的,都乐意给小英。妈妈见了,和小英妈开玩笑说:“看我们两个小宝贝,快成一对小梁祝哩!”
一天,小荣意外地对小英说:“你科科一百分,将来一定当专家。我们结婚吧,我也好贴你的福!”两位妈妈听了,苦笑不得。
妈妈吸收“教训”,认定严教才能出高才。小荣喜欢在门前路灯下玩“滚玻珠”,常常滚得一身泥尘。于是妈妈也常常气呼呼地拉黑路灯,还少不了抓住他狠骂几句。爸爸以为打骂不好,便说:“别骂嘛,伤了小孩的心,他会报复你的。”妈妈反驳说:“我就不信!小小年纪怎么会报复!”爸爸开玩笑说:“难说,他手里有玻珠。”
一天晚上,小荣又到路灯下滚玻珠,妈妈赶紧出去黑了灯,但却抓不住他,他像小兔般先溜进家。妈妈来个老鹰捉鸡,紧追不放。可是,她刚跨进门槛,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肢朝天,脑袋撞在门框上,顿时血流不止……原来小荣进家时,偷偷把玻珠摆在门边地上。
两件小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往认真想,也可一笑了之;若往认真想,也够惊心动魄了。
小孩既是一张白纸,那么做为父母,首先是要保护、爱护,不在旁边泼污;再就是着意找些美的画谱,用心在其上描下美丽的线条新鲜的墨迹。当白纸上布满了画面,也许就能耐“污”了。不知当父母的以为然否?
“汪!汪!汪!”寨口上,榕树下,一只大黑狗瞪着眼,呲着牙,狠命地叫。有道说“咬人的狗不叫”。可这狗,不但叫得狠,而且咬得凶。
进山口寨,只这条路,不走走哪里?所以温雯肯定挨了咬。
“你真健忘!”刘乡长急急跑来,“我说了多少次,山口寨有只恶狗……”
温雯哪里是忘记!山口寨的一位大嫂不甘心只生一个女儿,又断然超孕了。为这,温雯好几次到山口寨去,每次都因那只狗而卧了床,住了院,耽误了好多时间。这次,就为那只狗,她特意带了木棍防身。然而她不懂,恶狗见了拿棍的人更凶狠。
“快,去卫生所打防疫针!”刘乡长抱起温雯。她那条红裙被狗撕破了,好像战火中千疮百孔的红旗,小腿上淌着血……
“怎么不咬她那个东西!”榕树背后的那位超孕大嫂摸摸自己已经腆起的肚子,怪声怪气地嘟哝,“叫她以后养不成仔!”
“你别去山口寨了,记住了吗?”在温雯伤好之后,刘乡长特意来关照她。
温雯笑笑,没有说什么,也许她已经忘了狗咬的事。
“再让山口寨多生十胎,也影响不了全乡数字!”刘乡长为了说服她,把话往绝处说了。
温雯又笑笑,终于开了口:“如果有十个山口寨呢?”
刘乡长摇摇头,不得不甩出“黄牌”:“你要是再去山口寨,我就撤了你!”
几天之后,温雯把刘乡长的“黄牌”忘得一干二净。那天傍晚,温雯背起卫生箱,又要到山口寨去。
走到寨口,她忽然想起那只黑狗,于是她绕道爬上山去。
哟,山口寨!十几户人家聚在锅底般的山凹里,四周全是悬崖峭壁,真是可望而不可即。
可是,温雯却是着了魔似的,非要下“锅底”去不可。她找来山藤,把卫生箱先吊下去,然后把山藤一头绑在老树根上,另一头悬下山崖,便一步一步地挪下去。忽然,“叭”的一声,山藤断了,温雯骨碌骨碌地滚到崖底……
“汪!汪!汪!”寨口上的黑狗拼命地叫。
温雯周身一颤,心想:如果这时黑狗冲来,往脸上一咬,这辈子就别想嫁人!她心慌意乱地想爬起来,但腰身上要命地疼。
狗叫停下来了,夜显得格外寂静。
忽然,在十几步外的房屋里,传来妇女痛苦的呻吟。温雯本能地一惊,仿佛战士听到了号声,不顾一切地爬起来,艰难地朝那房屋挪去……
“我去请医生吧!”屋里一个男人的声音。
“别,别去……”妇人的声音,说一字,喘一喘。
“救命要紧哪!”
“不!我们……超生……”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温雯踉跄而入。
大嫂慢慢睁开眼来,一个百胖胖的女婴安然地睡在她身边。她原以为肚里的小生命会夺去她的老命,却意料不到现在母女都平安了。
看见难产妇醒过来,温雯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大嫂紧紧地握住温雯的手,动情地说:“恩人,我一辈子忘不了你!”
“别这样说,你好好养身体吧!”
“好妹妹!”大嫂禁不住落了泪,“那天,我不该……放狗咬你!”
“大嫂,晚了!”温雯缓缓地站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别忘了去办理超生处罚手续。”
“可是,她还是个女子呀?”大嫂又难过又难堪,“求求你,恩人……”
“大嫂,别叫恩人。我和你都是女子啊!”
好久不回乡了,这次回来就赶上三日一逢的圩日,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我正随着人流姗姗而行,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朝前望去,发现我的邻居余大嫂正“逆流”而来。
路上行人太挤,余大嫂拐上便道,朝我迎来。我故意开着玩笑:“大路不走走田基,蚂蟥咬你顶可惜!”余大嫂并不在意,跟我讲了几句客套,便抬手看看手表,似有什么急事。
那年买手表凭票,我苦于无门。一天,余大嫂从街上回来,高高兴兴告诉我“买手表不用票”。我随她赶去一看,原来货柜里摆的是指南针!想起这件事,我又开玩笑说:“大嫂,买上指南针啦?”
“贱嘴!”余大嫂骂我一声,就匆匆离去,“今晚再去看你!”
“你上哪儿去?”
“卖‘愚’!”
“卖鱼?”
“你得给我‘脱帽’,‘平反’!”余大嫂回过头来,朝我羞然一笑。
我这才想起,几年前我曾经给她起个花名——愚大嫂。
那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一次,我对别人说,城里养鸡喂骨料,生蛋多。余大嫂听了回家卖弄聪明,砍了几粒碎猪筒骨,灌给鸡吃。想是碎骨刺破了鸡盹,一只只鸡蔫头呆脑,不吃不喝。有人叫她赶紧拿上街换钱,免得鸡死财空。她却愤愤地说:“蠢才!愚种!大路不走走田基,走什么歪道?世上只有卖鸡丁,没见过卖鸡病!”
鸡死了,余大嫂就改养鸭。不料,那年农村中刮起“砍资本主义尾巴”的恶风,鸡婆鸭仔均不得幸免。余大嫂一气之下,把几只肥鲁鲁的绿头大鸭丢下深涧里。一个“工作组”的人见了咽着口水说:“多可惜……”
余大嫂狠狠地朝那鸭群里甩了几块大石头,指桑骂槐骂道:“蠢才!愚种!你们这些‘尾巴’,快点滚!别在歪道上呆久了,污我们的江,脏我们的山!”
我在旁边悄悄地对余大嫂说:“凡事学点乖,是非常因多开口……”
余大嫂瞪我一眼,说:“我本姓‘愚’,学不会那种乖!”
“以后我就叫你‘愚’大嫂啵!”
“叫‘愚’大嫂好!人家不是说,认字越多越反动嘛!”她这话大概并非骂我,而是骂那些写大字报的人了。
几年过去了,余大嫂还是那个“愚”脾气吗?她刚才匆匆去哪里呢?
回到家里,我就向老婆问起余大嫂。“你是说我家屋前那个余大嫂吗?今天圩日,准是到辅导站去!她又忘了叫我。”我老婆有点激动,接着滔滔不停地数落我,“都怪你,害我落了一大截!你那时不是对我说什么‘凡事莫当头,看戏不如听戏好’。落实责任制后,余大嫂就拼命往前奔。我学你那句话说她,她倒训了我一顿:‘党写戏文叫我们唱四化、演小康,这出戏我们不排谁排?怎么能光听戏呢?’公社恢复辅导站,学文化,学政策,学科学,样样她总冲在前头,风拦不倒,雨挡不住。余大嫂说得真有趣:她向给自己‘平反’,甩掉那个不光彩的愚,换回实实在在的余——年年有余!她还说,学到一分知识,就是‘卖’掉一分愚蠢!最近辅导站正轮到她讲课呢!前些天城里宣传清除污染,你还提醒我注意。后来我听见有人说,她在辅导站上讲养猪,公开向青年说什么发情、配种、受精,我以为这就是散布污染。我把这话告诉她,她笑嘻嘻地反驳说:谁要怕这种‘污染’,叫他把老婆离去好了!”我老婆说到这里,红着脸格格地笑起来。
我也煞地红了脸,自觉得我那句“凡事”的话讲错了,我不该这样“教”老婆。
我很不好意思,赶忙避开老婆的目光,把视线投向窗外——圩场上的猪市鸭行就在我家对门,那里熙熙攘攘,鸡啼鹅唱,热闹非常!我不禁想到:现在生产迅速发展,市场异常繁荣,人民生活步步提高,不正是千千万万的“愚”大嫂跟着党的脚步、踏碎种种的思想阻碍闯出来的吗!难道这种对党无限信任的“愚”性格不是十分珍贵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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