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虎降龙记:陆荣廷将军生平(8) 南宁到龙州:赤条条来去 从侍仔到号役
南宁到龙州:赤条条来去
从侍仔到号役
南宁到龙州:赤条条来去
少年陆特宋在故里六亲俱断,再无容身之处,为了逃命趁夜出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下,他一边踉踉跄跄走着,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梦中“佬布观音”的话:往南,再往南。只有往南走,才有生活的出路!
他先是流落到离武缘县城50里的伊岭阮村,在这里穷困潦倒地逗留了一年。最难以启齿的痛苦记忆中,甚至有一次赌输了身上本来就是破烂的所有衣裤。由于赤身露体,他不敢见人,只能赤条条地躲在伊岭圩的文昌阁,整整饿了一天一夜。多亏了一对姓阮的夫妇,好心把他找出来,重新送给他衣裤穿,才能出来见人。由于有这一次丢丑,流浪少年陆特宋被村人处处讥笑,村中的孩子们更是对其扮鬼脸露屁股羞辱,可怜的陆特宋只好再次出走,他没忘了“佬布观音”要梦中对他说的话,往南,再往南!而南边,就是著名的邕州大埠——南宁。
当十七岁的陆特宋站在南宁的街面上时,他几乎惊呆了!这么多的人,这么热闹的地面。其实,当年的南宁不过七八万人口,但却是桂南第一大城。邕江两岸,自有一番繁华景象。作为通衢大埠,从云贵、桂西、甚至整个西南的货物通过水路沿左右江上源顺流而下,寻找贸易和出海的机会,南来北往的客商都把南宁当作中转站。白天的热闹自不必说,晚上的鸦片烟馆、赌场,妓院等娱乐场所夜夜浪笑,热闹非凡。更有无数的花舫出入于夜幕之下的邕江两岸,它们装扮极为妖冶,锣鼓喧天,通宵达旦。贪官污吏及有钱的富户、商人出入这些场合,饮花酒,逗戏子,狂赌滥嫖,打麻将、推牌九、抽大烟……醉生梦死。
对于一个从极度封闭的少数民族地区走出来的未成年人,这个景象的震撼力可想而知。首先,语言不通——陆特宋的母语是武缘壮语,一出娘胎听就是“根后〈吃饭〉”、“贝〈去〉”、“马〈来〉”之类,在这里的南宁白话却是“食饭”、“去”、“返”,不时还夹杂听到桂柳话那生硬的腔调。好在南宁的白话属古越人音,虽属汉语方言,却深受古越语的影响,也可以说是一种壮语与汉语的交叉语言。陆特宋记得老人常说的“闹里有钱,静处安身”的古话,一步一步地朝最迷离、最热闹之处走去。他白天在街头“温食〈南宁白话:找吃的〉”,晚上因有夜幕或多或少的掩护,虽衣衫破烂却显不出太碍眼,更是跻身于这些几乎可以说是沸反盈天的热闹场合,继续“温食”,直到夜深人静,才孑然一身地蜷缩在祠堂庙宇的小角落里安睡。
毕竟是青春年少,又身体健壮,陆特宋出落得越来越显出小伙子的俊朗神态。他虽身无分文,可自尊心极强的他牢记被迫远离故土的教训,不再行窃,只依靠终日混迹于烟馆和赌场,讨有钱人一时高兴的几文利市而过活。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个卑贱低下的“乞儿仔”,常挨拳打脚踢,辱骂喝斥更是家常便饭,但他从不吭一声。慢慢地,他学会了南宁白话,又会说了一些桂柳话,人也有了几分利索。终于,一名叫朱拉索的赌摊老板注意到了这个眉宇之间有几分招人喜欢的年轻人。一天,本是龙州船户的朱老板把陆特宋拉到一个角落,聊了起来。原来,朱老板的船来就停在邕江水面,不时还要龙州、南宁两地来回,照顾一下两地生意,南宁的赌摊也需人照应。于是,朱老板的身边从此有了一个名叫陆特宋的“侍仔”。
“侍仔”,顾名思义,就是杂役、侍者或跟班之意,是社会最底端的一种职业。朱拉索赌摊的一切杂务,自然全是陆特宋这位侍仔全干了,除此之外,侍仔还要照顾老板的私生活,比如打饭、打洗脚水、洗衣裤等等,总之和在武缘的伞店一样,陆特宋终日忙得像个陀螺。稍有不同的是,在武缘伞店当童工,他除了同样的忙,还受到非打即骂的侮辱,在这里,朱拉索老板却对他较好。而且,在侍候赌徒们玩乐的时候,趁着赢者高兴,还能讨到与现代名词“小费”同义的赏钱。自从离开武缘县城,自己又像流浪狗一样到处忍饥挨饿,还饱受凌辱,这份工作使陆特宋备加珍惜,每天干得不亦乐乎,这让朱拉索老板非常满意。
朱拉索,从其名上看,也是十足的社会底层人物,没有什么势力和背景,好不容易在黑势力横行的赌行里开了个赌摊,经常受人威胁,风雨飘摇。终于有一天,赌摊被当地的黑社会帮会头目“大粒痣”带着一帮烂仔铲了,值得庆幸的是,朱拉索和陆特宋人虽被打,毕竟没伤着筋骨。行凶的人扬长而去,望着满地狼藉的摊位和鼻青脸肿的陆特宋,朱拉索恨恨地站了起来,大声咒骂。念这段日子陆特宋的勤快,及他的无依无靠,朱拉索邀陆特宋到龙州去“温食”,说龙州的赌摊盛况不亚于南宁,陆特宋还可以再当侍仔。当陆特宋了解到龙州更在南宁的南边的时候,他没有片刻犹豫,那不正是“佬布观音”让他去的方向吗?于是,坐着朱拉索的船,沿着左江水面,身无分文的陆特宋赤条条地来到了龙州。底层小人物朱拉索,成了陆特宋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
1912年〈民国元年〉,陆荣廷将军当选中华民国广西军政府都督。他从省城桂林专门来到龙州,全城沸腾,欢迎这位发迹于龙州的全省最高军政长官。据记载:当日,龙州学生、市民和军队、政府公务人员倾城郊迎,军队鸣礼炮24响。从陆进城那天起,龙州唱了四十九天的戏,举城狂欢。陆荣廷将军来到龙州,就主动寻访当年的恩主朱拉索老板。而这时的朱拉索贫病交加,还生了一身的皮肤病。本来,陆荣廷要给昔日的恩人一份公职人员的工作,但看到这个情景,就给了朱拉索一大笔养老金,还给这位干了一辈子船户的恩人做了一条小船,让他能在龙州河继续撑渡,朱拉索感激不已。
从侍仔到号役
在大清帝国的版图上,龙州具有独特的地位,其原因是它作为水路交通的重镇。在近代交通兴起之前,壮族地区的交通网络是由大路、河道、山间羊肠小道构成的。壮人传统的运输工具在山区的人们一般是扁担箩筐、背篓,用这些工具,肩挑背负,运肥下田,收割谷物,运输产品到圩集去出售。壮族地区多是崇山峻岭,房前屋后望去,几百米视线即被山峦遮断。有水道通行的地方,就如同如今的高速公路过境一样,就成了交通大埠了。广西传统的运输河道有红水河、左江、右江、邕江、郁江、浔江、黔江、桂江、钦江和东江等。在历史上,两广地区与中原的大宗贸易只能通过河道进行。江海上的交通工具是木筏,浑木舟、藤舟,后来是大木船。龙州境内早就开辟了左江流域等航道。秦始皇34年(公元前213年)又从湖南零陵开辟经广西的漓江、浔江、郁江、左江过龙州通往越南的水路航道,到光绪至民国期间,左江、平而河、水口河成为广西通往越南的水运要道。龙州——梧州——南宁——广州——香港水路客货运输十分繁忙。19世纪末,法国人的小火轮经越南松吉河及高平可以直达龙州。
除了交通,龙州还是边关重镇。从龙州到镇南关、水口关、平而关,如铁锁咽喉,控扼着大清边关。对龙州的边防建设,从清朝初年即已开始。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已在龙州设龙凭营,以守备、千总、把总、外委诸武职戍守。雍正七年〈1729年〉又将龙州土司改流,设龙州厅负责治理。雍正十年〈1732年〉,龙州驻军设都司并添把总一员,进一步加强了边防力量。龙州的平而、水口两关,早在大清乾隆五十七年〈1791年〉即开关对外贸易,是广西最早开关对外贸易的关口。有清以来,龙州一直是桂西各州县往来货物的集散地,更是桂西对外的商贸巨埠。
壮族是一个跨境民族,在越南北部被称为岱族和侬族,龙州边界两地边民由于同属一个民族,语言、文化、风俗相同,来往密切。据《龙津县志.社会编》记载:龙州居民有壮、侗、苗、汉等民族,壮、侗为本地土著,苗族来自越南。在中法战争前后,大批外地移民入居龙州,这些移民来自广东、湖南、福建、江西、云南、贵州、江苏以及广西省内各地。移民中有官员家属,有商人家眷,有奉调士兵,易地谋生的也不在少数。由于中越两地边民族属、语言相近,跨国婚姻入居龙州的也不少。总之,在近代,龙州是各地移民兴家立业的乐园。
衣衫褴褛的陆特宋踏上龙州街的街面上的年代,就在这条老街上,驻有边防驻军和龙州厅等军政机关,商家二三百家,不长的老街上摩肩接踵,一派繁华,虽无南宁那样的大场面,也自有一番胜景。有官员、有商人,自然就有娱乐业。据《陆荣廷传》中记载:当时的龙州街上,“有一个店子叫三友斋,楼上吹烟,楼下赌钱、酒厅,私下还有暗娼,四毒俱全。”
朱拉索老板是龙州多年的船户,有一些人脉资源。他把陆特宋介绍进了“三友斋”,也安排了一个侍仔的位置。这份职业,陆特宋熟门熟路,他对朱老板感激不尽。有时,陆特宋攥着手里的几个小钱,看着赌客吆五喝六,大赢大输,自己心中发痒,就想搏个运气,可是很怪,他总是逢赌必输。
有了一份“侍仔”的正当职业,总算吃饭有了保障,可还是居无定所。朱拉索是船户,在江边停靠时,陆特宋还能上船睡上一晚,要是船离岸走远,陆特宋就得自己找住处了。好在,临江北岸有一个
这群“丐帮”有一个“帮主”,他叫黄晚。在
三友斋中除了下苦干活的底层劳动者,还有烟鬼、赌徒、嫖客、醉汉……等等,初来乍到的陆特宋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他从不吭一声。就这样忍受了半年,“帮主”黄晚实在看不过去了,劝这位“契弟”找另一个码头栖身,并把他介绍给龙州厅衙门里当号役和管放午炮的梁阿珠当帮手。
据清史稿记载:“雍正三年,置上龙、下龙二土司。七年,废下龙司,置龙州厅。”显然,龙州地方属少数民族地区,原为土司管辖。按清制,厅、州组织与县同。龙州厅衙门开支的一切经费,均为主官一人自筹自给。仅主官一人有俸禄。衙门开支浩大,职员的薪水,六房三班的工食,亲兵的饷给,仆从的工资,监犯的囚粮等等,均由主官一人张罗。号役属于三班差役,照例无工资、只发工食。
梁阿珠上了年纪,还干号役送信,有些力不从心。猛一看到十八九岁的陆特宋,十分高兴,心甘情愿把号役的工食分给陆特宋一些。衣衫破烂的陆特宋换上差役的制服,立即变得一表人材起来。这一份正当“职业”当然比侍仔体面得多。跑送文书之余,他还兼干侍仔,晚上还回
当号役跑送官府文书,年轻的陆特宋经常往返于宁明、崇善、绥绿各县,最远的到省城桂林,往返需十五六天。沿路的风光、民情及身为官府兼差的身份,使他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兼之天资和开朗性格的关系,便他很快就学会了粤语、客家话、平话、桂柳官话等等各方言。
最重要的是,整整两年的号役——送文书生活,使陆特宋结识了不少社会中上层——衙门中的人,使他也从中领略到官场规矩,长了不少见识,为他以后统领众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随着年纪增长,他经常出入街头巷尾,听民间艺人讲述有关《三国演义》、《水浒传》、《七侠五义》中的许多故事,完成了自身整个启蒙教育。这些故事和传说,把古代绿林好汉的英勇豪侠精神和忠孝节义等思想都灌输到他的心智的成长过程,加之本身壮族文化和民族性格的奇妙融合,形成了陆特宋将来独特思维和人格雏形。
大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陆荣廷已当了清军管带,率部驻防龙州附近。那年梁阿珠五十岁了,号役的饭碗早已被他人代替。有一天,梁阿珠对身边的说,亚宋〈即特宋、阿宋之意〉当官了,我要去找他,找一份差事干干。老梁阿珠佝偻着腰身走到陆荣廷军营,见到了威风凛凛的陆管带,说明了来意。陆荣廷很动感情,对他说:“阿叔年纪大了,军中的事做不了,我就帮你做个渡船,你在大小岸撑渡,能收点过渡钱。我再在下甲买些田地给你,你愿意吗?”梁阿珠十分感激,连连称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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