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九峨寨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送别的乡亲已经看不见了。小道商孩子们依依惜别的哭泣声仍在山谷回荡,直把人心揪得发酸。
三十六年前,他甩动满头青发,步子轻快有力地从这条小道冲上寨子去,如今,他又从这条熟悉的小道往回走,只是步伐变得沉重、蹒跚,头顶上只残留了几撮银丝……
爬了半天的山坡,来到了乡政府所在地,搭上或趁滚滚的班车,到了县城,然后再换乘火车离开大苗山区……出了车站,眼前是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拥挤挤的车子,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这就是叫乡巴佬眼花缭乱的城市!可惜,树木没有大苗山的多,水没有大苗山的清澈,空气没有大苗山的清新,最令人心慌的是步知道该怎样走才能安全地横过马路。
登上九十二级台阶的七层楼,打开门,里面就是儿子的家。儿子住在城市,却像山里的飞鸟在树上筑巢。
“爸,喝吧!”高脚杯里的葡萄酒透出橘红色,映红了儿媳妇漂亮的脸儿。儿子实在走运,从地区师范毕业留在市里工作讨上这么个漂亮贤惠的媳妇不算,还陪嫁过来一大堆价格昂贵的家具电器。
“爸,往后这就是你的家!”儿媳想得相当周到,两室一厅的套房一分为二,特地给家公配备了一只耐火的比利时茶几。老人扛长烟袋抽烟时,烟灰掉在茶几上不碍事,不用担心烫坏木地板了。
“爸,今晚先随便吃一点,星期天我们再上饭店吃一餐高级宴席!”儿子似乎对桌上的白斩鸡不满意。唉,岁月过得真快哟:那一年,山里闹饥荒缸里剩下得几筒米都让苗族老乡们分完了。他妈妈夜里吃生木薯中毒,老乡们打着火把帮忙抬往乡卫生院送,刚到半路,遇上山洪暴发,结果,他妈妈被永远丢在那里了……
“爸,你这辈子真苦哟!”儿媳妇曾经体验过山寨的几十里山路的滋味。不过,她哪里懂得,在山里教书才是最艰苦的啊:是她家公苦口婆心教聪明了山里的苗族小孩,使他们相信地球是会转的,原子弹要远远比寨里的武功厉害得多……
“爸,你为苗寨尽力了!”儿子小时候常常孤零零地伴着小油灯。他爸爸要挨家挨户去动员放牛娃来上学,是他爸爸为山寨培养了一大批初中高中生,还造就出山寨有史以来的第一位中专生。当然,他爸爸心里很遗憾:因为这位中专生偏偏是自己的儿子。
“爸,你为那穷山沟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退休工资都不能高套一级!晓晖要不是能留在市里,恐怕又要重走你一辈子的弯路,真险呐!”
酒是伤人物,它可以把人的神经搞乱成一团麻,又能使人清醒地回忆起自己身后那一步步清晰的脚印……
第二天一早,老人的眼睛红肿肿的。
“爸,您昨晚没睡好?”儿媳妇关切地问。
“爸,你哪儿不舒服?”儿子也紧张地问。
“哦,没什么。大概是从苗山来,不适应吧!”老人连的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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