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 缘
(一)
大概是六、七岁时,一次和父母逛百货大楼,见到玩具柜台里摆放着一台小小的玩具钢琴:漆得发亮的黑色琴身,黑白分明整齐排列着的琴键,细细的白色三角支架优雅地立着,宛如一名芭蕾舞演员正立在舞台的边缘准备出场。
春天的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映得琴身闪着诱人的光芒。我和小妹趴着玻璃睁大了眼睛着迷地看着,却不敢开口叫父母亲,因为在心里隐隐知道这不会是一个廉价的玩具。
也不知是怎么的,一向很节俭的父亲居然将这件极为奢侈、花了他将近三分之一月薪的玩具买了下来。我和小妹在欣喜若狂之余对这小小的玩具珍惜得不得了,一直珍藏了很多年才让给乡下的表弟表妹。虽然那不是真的钢琴,但那清脆的叮叮咚咚的乐音却伴我们渡过了那个极少玩具的童年,成了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接着在小学至高中这些年里,总有一些机会去学手风琴、脚踏风琴,却又因种种原因,总在刚要入门时又不得不放弃。学琴,成了我以为是一生不能实现的心愿。
也许是幼年时父亲为我买琴的经历已然启开了一段琴缘,或是内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渴望让琴缘得以再续,上大学时,我终于有机会让自己的心沉醉在黑白间跳跃而出的旋律中了。
(二)
第一次上琴法课。
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与琴接触。
乐声响起。老师的手指在黑白键上灵巧地跳跃腾挪着,优美的旋律象是从那指尖流淌出来一般,整个琴房仿佛被浪漫、优雅的气息笼罩着,我听到自己的心在难以抑制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我要学琴了!
对于一个没什么琴法基础而且又已过了最佳学琴时间的人来说,学琴伊始的确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才刚学习了乐理,对五线谱和它上面的小黑豆芽还不是很熟悉,便得边看边弹。本来用的是食指按键,按下去的却偏是中指;或是手指用对了,音却按错了,常常弄得手忙脚乱的。当手指尖弹得发痛了,手腕酸了,而弹出的仍是不成调的音符时,真恨不得转身就走,去练练声、练练功也许还来得轻松些。
而我的性格,骨子里是不轻易服输的,便和那黑白键耗上了:别人的琴点早上7点才开始,我早早起床,6点就到,占了那早早的一个小时;或是谁有事不能按时去练琴的,就抢先到那琴房,见缝插针、争分夺秒地练琴。也常和别人换周末里最后一次的琴点。桂林的冬天特别冷,技能馆偏偏在教学楼的后边,路灯暗、拉闸门难关,大多数的同学都不喜欢这个时段,加上周末里有恁多约会呢。我却是偏爱的,因为周末里宿舍晚上11点半才关门,固定的琴点结束后还能有1个小时的自由练习时间,而且也没人干扰。就这样地练着,渐渐地,会弹简单的乐曲了,其时也不过才学了两个多月。
94级的师姐此时弹出的琴声已是流畅优美的了,常听她们弹克莱德曼的钢琴曲,觉得好听得不得了,心里便也痒痒的想学,渴望着那些优美的旋律能早一日从自己的指尖下流淌出来。
便找了那有名乐曲《童年的回忆》的琴谱来看,自认为不是很难,就开始练习起来,却不知一种难言的痛苦也就渐渐随之而来。
两个多月的练习也只不过是开始熟悉左右手的配合,所习的曲目还少,对许多伴奏类型还不熟,离灵活自如的程度还有很大的距离,在这样的基础上去练习这样稍难的曲目,对我来说不啻于是一个相当大的挑战。慢板部分还容易弹些,快板的部分,我用我所能达到的极限水平也仍是难以完成。往往右手练好,左手又忘了,或是左右手的节奏不一致,很难配合好。怎么办?只好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地练,再两个小节两个小节地练,不断增加对乐曲的熟悉感。这时已练至一半,继续下去,很难;放弃,心里又极不服输也极不舍。就这样一边矛盾挣扎一边咬着牙折腾自己。
元旦到了,大部分的同学都去了公园、逛街或是其他,我却坐在空空的琴房里,不停地敲着那两色的键,让那音符一次比一次更流畅地迸出。元旦过后,最痛苦的练习也过去了,我熬过了一次痛苦的跳跃,那感觉,就如蝴蝶破茧而出一般。为了这段乐曲,我付出了很多,可是收获是奇大的,经过这一次,对琴的感觉更自如,手指也灵活许多,再弹一些原以为难度大的乐曲,居然轻轻松松了。
这是第一次与琴的真心交流,它在琴声中教会我,做事应量力而行,欲速则不达,但面对困难,只有迎难而上、不懈的努力才会有收获。以后再练琴,会选一些适合自己水平的曲目,遇到某一段难的,也不放弃。渐渐的,从我指尖流出的乐声也越来越流畅了。
(三)
弹琴可以陶治情操,舒缓心情。心情不好时,我大多是去琴房,一坐就是几小时,等弹完了才发觉手腕痛了,脖子也酸了,腰更是累得不得了。可是,随着叮叮咚咚的音符在身边欢快地跳跃,那些烦恼也就渐渐地淡去了。
也许是琴声的优美,也许是对琴感到好奇,我们弹琴时常有外系的人来看看、听听,还好奇地问这问那。我们常常只是淡淡地应着,专心练琴,是以在外系人看来,我们略略有点清高。
大二。六月。校园里开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离愁。师兄师姐们就要离校了,每天都有人在校园后门的餐馆聚着,然后有许多人迈着踉跄的步子流着泪唱着已不成调的歌走在校园里。在这样的氛围里,人不觉也略略有些伤感。
一日傍晚,我正在练琴,这时走进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是毕业会餐回来的师兄师姐。我正弹着琴,他们便静静地围在我和琴的旁边静静地听着。当我弹完一段乐曲后,他们很礼貌地给了我掌声,我报以感谢的笑容。
大概看到我的笑容很诚挚,他们不再拘束,和我聊了起来。
他们果然是即将毕业的师兄师姐,刚才路过技能馆,听到我在弹奏小虎队的《骊歌》,不由被吸引进来看看。在他们看来,很是羡慕学琴的人,觉得两只手怎么能同时按在不同的琴键上而弹奏出美妙的琴声呢?一位师兄用很惋惜的口气说,唉,我初中的时候也曾学过一段时间,但是后来没有机会学,要不现在也能弹琴该有多好。我听了只笑着说,只要用心学,谁都可以学会的。
聊到最后,他们希望我能多弹奏几首乐曲给他们听听,当作是毕业前的礼物。我便把当时练习的乐曲弹了几首,他们听后表示谢意也便走了。
若换做平日,我也是不大理人的,因为我们的琴点安排得很紧凑,一个琴点最多是一个小时,时间宝贵。可是那天,也许是被他们即将离别的伤感感染了吧,我不由多了几分热情。
过了几天,我便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下午六点多,宿舍管理员小李在楼下大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有我的电话,便一路飞奔下楼。到了楼口一看,电话放得好好的,根本没电话。刚想问是谁在恶作剧,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男生,叫着我的名字,边递给我一封信。我应了声便接了过来。这时阳光从门口射进来,背光让我没能看清这个人是谁。我接过信后他便走了,令我一时间有些懵懂。
回到宿舍把信打开一看,才明白就是几天前到技能馆听琴的那位说曾学过琴的师兄。在信里他对我那天对他们的态度表示感谢,说我是一个热情的人,为他们弹奏的琴声很让他感动。
同宿舍的姐妹为此取笑我,呵,有帅哥看上你了,过几天一定会有约会哦。我不以为然。不过是我的琴声让他心存感动罢了,浪漫的事哪会那么容易就发生?
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深信悠扬的琴声是可以感动人心的,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一个弹奏美妙琴声感动人心的人。原来,琴声真的是可以带给人温暖的,带给人快乐、感动、力量……我再次觉得琴声原来原来是这么的有魅力。
(四)
我们的专业之中还有声乐。每次的期考,总要有人来伴奏。原是请94级的师姐,后来因她们毕业事情繁忙,第二学期的伴奏就由我们自己解决了。这时接触的乐曲类型还不是很多,伴奏类型比较单一。幸好大二一开始,就新增了即兴伴奏课,也就渐渐得心应手了。
音乐是很奇妙的,也就是七个音,居然可以变化出成千上万美好的旋律。不同的伴奏组合也会给一首曲子予以不同的风格与个性。即兴伴奏的练习是最有意思的练习,你可以让一首曲子听起来悠扬婉啭,也可以让它听起来欢快活泼。这样的练习,有助于思维的跳跃性练习。
我向来有些过于严肃认真,有时很会钻牛角尖,有些事总不能从多个角度来看待,思维与行事比较单一、古板。随着可以让一首曲子变成两种、三种,甚至更多种的风格,我发现自己对待事物也渐渐豁达开朗,学会了从不同的角度看事物。对人对己都多了一分耐性,多一分宽容,伴奏的个人风格也从单一、简单渐渐过渡到多样、丰富。声乐的毕业考上,我为同学的伴奏得到了老师的赞许,当我弹奏着《香港1997》,与同学那美妙的歌声在技能馆回荡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正跟着音符在空中翻舞着、飞翔着。
毕业后在幼儿园工作,自然有琴相伴,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弹得不尽兴。几经工作上的变动,离开幼儿园后自己买了一台电子琴,怕丢了琴技,更怕忘了琴给我的美好回忆。虽然大学里学的是钢琴,但与电子琴仍是相通的,并不妨碍到电子琴的练习。那时每天都练习一个小时,居然练得越来越好。一天弹一首极熟的曲子,感觉那双手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在看那双手,在听音乐,而且居然没有出错!我不由得开心大笑,那是怎样愉悦的心情怎样美妙的感觉啊!该是心琴相融的情境了吧?!再有一次,弹着弹着,仿佛就坐在校园那间旧旧的老琴房里,窗外是阳光灿烂,风在轻轻地吹着,忽然我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桂花!我在大学里熟悉得不得了的花香!我止住旋律,深深地吸气,真的是桂花香!可是,大院里并没种有桂花啊?
怅然若失的同时,才明白为什么对琴独独钟爱,因为它给了我自信,给了我面对困难的勇气,它的声音安慰过我的心灵,记录着那段刻骨铭心的大学时光,记录着我曾经年少的欢笑伤悲的岁月……
而今工作越来越繁忙,我练琴的时间已越来越少,琴技开始生疏,琴声不再流畅,心情不知从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愈加烦躁。原来,是因为我离琴一天一天远了的缘故,是因为我几乎忘了它曾带给我的那些真实而美好的感触,几乎忘了它的存在。我想,该是我重拾这份琴缘的时候了,重拾的还有自信、勇气、乐观……
楼主好文笔!
深有体会。同行,同感。
谢谢2楼的夸奖!
4楼是同行?呵呵,亲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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