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劳,是我记忆中最早的故乡。其实,那里真的是我的故乡,因为它是父亲的老家。
那是一个远离县城的小集墟,壮语叫“hangven”,四周石山耸立,没有大的河流,只有一些泉眼和小的季节性的溪流。
父亲的老家就在荣劳附近一个叫做“下会”的小村庄。我至今不明白“下会”的含义,“下(yah)”应该是老妇人的意思。或许就是以一个叫做“会”的老妇人名字来命名的。这在壮族地区,并不是罕见的。
但“下会(yahvoiz)”的确是生活着一位和我有血液关系的老妇人。那就是我的祖母(阿婆)——父亲的母亲。虽然不远,但我们兄弟却很少去。主要的母亲和祖母关系很冷淡。母亲经常抱怨祖母不肯来帮照料我们,最让母亲生气的是,本来祖母和小叔叔已经搬出来和母亲住了的,还办了非农业户口。据说60年代,干部的生活远不如农村,祖母和小叔叔便决定回乡下,而那时候,母亲正被下放到“耀俄”,白天下地,晚上学习,当时姐姐、哥哥都很小,只能整天背着。但这都是母亲的一口之词。
阿婆从没有为自己分辩,父亲也经常是不置以否。至今我还是不明白真相!
阿婆偶尔会来我们家看望我们,通常是刚收了包谷或梨子成熟的时候。所以她总是受我们欢迎的。尽管母亲很冷淡,但外公绝对是热情无比。留她吃饭,和她谈些农事。她走的时候,外公照例也会回赠些面条之类的东西。其实,那时候的农村虽说很贫困,但一般的温饱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母亲自己不去“下会(yahvoiz)”,但从不反对孩子们自己去“下会(yahvoiz)”,我们偶尔也会打个招呼,就直跑去,玩够了自己跑回来。但“三月三”和梨子成熟的季节是一定去的。
“下会(yahvoiz)”周围多土山,也就多油茶树和梨树。有糖梨、酸梨和冬梨。当然也有李子、桃子之类的果树,但以梨居多。
梨子成熟的季节,正是放暑假的时候。
“下会(yahvoiz)”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大约有十来户人家。而且大抵是亲戚。
故乡记忆(二)
三月三上壮族人一个传统节日。由于一些文人片面的渲染,在中国内地,经常误解“三月三”就是大家唱山歌的节日,其实,在我的家乡,“三月三”是祭祖的节日,也就是说,扫墓才是“三月三”的主题。这时候母亲是照例是不会回乡下扫墓的,据母亲自己说,她一辈子也回过乡下两次。第一次是刚嫁为人妇去拜祖宗的。第二次是“四婆”去世,母亲去奔丧,也是唯一在“下会(yahvoiz)”因守丧而过夜的一次。“四婆”一辈子生活在乡村,却是“小富人家”出身,虽不知书,却很达礼。父亲能离开田野而入学就读到高中,就是她的执着和援助。或许母亲对她心存感激,或许她的为人谈吐落落大方赢得了母亲的尊敬,“四婆”是亲戚中唯一和母亲谈得来的人。
“三月三”母亲是照例是不会回乡下扫墓的,但却会鼓动我们去,每每总叨絮着“三婆”的好。也希望我们能替她给“四婆”上香。
三月三的早晨,是香甜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蒸糯米的香味,还有蒸米粉的清香,绝大部分的人家也就杀只鸡而已,讲究的人家还要一、两大块的烧肉、蛋卷等。那时候,扫墓是被当作“封建迷信”批判的。但批判归批判,人们心照不宣,该做什么还是要做什么,没有现在这么的大张旗鼓。
对我来说,“三月三”除了能吃到平时很少做的五色糯米和其他食物,最喜欢的还是采油茶树的上结的“pae”,那是一种寄生的果实。外表看起来像白面包,吃起来松软香甜。在少食物的年代,简直算得上美味了。
哈哈~~~描写得真美啊~~老牛的家乡也如此令人魂牵梦萦.....有什么好吃的?你总是舍不得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啊,老牛!!
很是佩服俺老大的文彩,写的有情有味。
说的跟俺的家一样风俗,不差分毫。
三月三,我们这里主要也是祭祖。崇左、田阳那里也是。
故乡记忆(三)
“hangven”的四周,满是一列列的山岗,整个街就拥挤在一片平缓的坡上,在大土坡下,有个大大的水塘,收集着四季的雨水。浑浊的水面是鸭子的天堂,也是水牛的天然澡堂。在大水塘 边上,生长着五株或者六、七株高大的枫树。30年前,我就生活在那里。
高大的枫树的一边,则是一片平缓的坡地,绿茵茵的草平展的铺盖,像一张巨大的地毯。
没有比这里更简单的摆设,一横一竖的两大长长的砖瓦平房,接头几乎相吻在一起,简直就是一把绝妙巨大的直角尺。也没有比这里更简单的住户,一家乡下的有点所,住着两、三人邮递员;一所乡间的常见卫生所——记不清来往了几个医生,印象中只有一个据说是大城市下放来的常驻的何医生,听说“文革”后才返回南宁,82年时候,平生第一次上南宁看病,竟然在南宁人民医院遇上了他。还有后来从县城来的一个姓霍的年轻护士,那是我童年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了。我们都称她为“NAX霍”。30年后我再遇到她却已经白发斑斑了,却还依然是慈眉善眼。
我喜欢在那山坡上打滚,紧紧的抱住头,闭上眼睛,横躺着望下滚,一站起来,是一阵头晕目眩,却是一股说不上的快感。回到家,立刻就会遭来外公一阵叫骂。
外公有空的时候,也会到附近的村窜门,最经常去的就是“hangven”粮所附近的“坡瓦”,每次到粮所买米、油,外公都要先找村里的老人聊上半天。无聊的我们通常就跑去捉蟋蟀玩。
傍晚的时候,外公最喜欢的就是和何医生海吹,说到高兴就两人喝点酒,何医生还给了外公一剂传说是中国某地一老中医献给毛主席的秘方,用来泡药酒。
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外公坐在树下,一个人拿本书大声的朗读,通常是用白话夹着壮话的声调,我们听着这特殊的语言就忍不住的发笑。
岁月就这样的平静的过去,外公却越来越瘦、老。
那年正是“霜降”的时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忙着舂糍粑。空气都弥漫着糯米的香味。外公却离开我们了。至今,我们每年去扫墓,还是要给外公上供一盘糍粑。
记得外公去世之前,曾对我们说,他死后把他埋在山坡上,坟头对着公路,这样他就可以回到他的故乡,不会回来打扰我们。后来母亲遵循了他的遗嘱,果然我连梦中都不会见到他。
也许,外公真的回到了他的故乡。
欢迎光临 僚人家园 (http://bbs.rauz.net.cn/) | Powered by Discuz! X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