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水井AEN CINGJ GYA HIENG
本帖最后由 勒布农 于 2018-2-21 18:44 编辑家乡的水井 AEN CINGJ GYA HIENG 我的家乡,座落在右江河畔的一个小平原上。那里古意盎然,民风淳朴,那里有清澈的溪流,有香喷喷的稻米,有热闹的灯酒节,还有古色古香的明清老屋,那里还是远近闻名的“打铁村”。此外,还有很多很多美丽的,有趣的东西。然而,令我最最难忘的,莫过于许多人家院子里那口小小的水井。 水井的历史不长,久的挖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距今不过三十多年,稍晚的是大约十年之后,也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挖的那一批。最晚的一批,也就是距离第二批大约五年以后挖的那几口。不要说远的地方,仅是和邻村几口据说有一千七百多年高龄的古井相比,它们的历史短得实在可怜。水井的规模不大,井口的直径不超过二十厘米(具体是多少我没量过,此数据仅靠目测心算),加上正方形的水泥墩(也有极少数是圆柱形),占地面积也不超过半个平方米,水泥墩再加上支撑杠杆的架子,高度不超过零点八米。水井的知名度也不算太高,比起屯里几幢明清老屋,它们真的是很低调,比起邻村的中颜古井,它们相对默默无闻。 就是这些历史不长,规模不大,知名度不高的水井,却曾经对村民的生活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伴随着人们饱经沧桑,穿过岁月一起成长,成为生命中挥之不去的记忆。 我们屯住的地方,是一个长方形的,坡度平缓的凸地,四周都是宽阔水田,几条弯弯的小溪缓缓地流过田野,流过屯边。据说。旧时的老辈人,吃的都是流过屯边的溪水,干旱季节,小溪水量少,为了吃水,人们在溪里筑起一道坝子蓄水。正因为屯里人世代吃的是坝子拦起来的水的缘故,本地有两句山歌, 唱得很形象:“Mbanj raeuz gwn naenx(raemx) fai,boux boux gvai dox luj(lumj)”。大意是说:咱屯吃坝水,个个同样乖。有时,由于连续大旱,小溪也有断流的危险,为了保证常年都有水吃,从很久很久以前(至于久到什么程度,没人说得清),人们就陆续在附近田边地头,或者水溪边挖了几口水井,并根据地理位置或者地貌特征,给它们一一起了名字:咘渌乡、咘旁吕、咘理、咘蛇等。这些水井,一直沿用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很多人家院子里都挖了水井后,才废弃不用。如今,这些水井或杂草丛生踪迹难辨,或被挖通和鱼塘连成一体,或被填埋成旱地种上青菜、玉米、黄豆、甘蔗,或被铺上水泥变成公路,旧时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记不清具体是那年,只记得是我上小学二三年级时,也就是生产队即将告别“大锅饭”进入包产到户之际。那些天里,无论上学路上、晚饭时间,还是在屋檐下、巷子外、榕树下、水田边,都能看见很多大人议论纷纷,他们议论的几乎都是同一件事:挖井。 原来,半个月前,屯里的阿宁大哥出了一趟远门,到了一个屯里,见到那里几乎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一口水井,问了,才知道是他们自己挖的,再问,挖井的工具还在。于是,他把工具的形状、尺寸、大小牢牢记在心里。回到家里,买来铁管、铁板、钢筋、螺丝等东西,凭着记忆依样画葫芦,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做了一套。接着,带着他的几个儿女,挥汗如雨连续奋战了几天,终于挖成了全屯院子里的第一口水井。 多少年多少代人以来,我们家里无论做饭、煮菜、洗碗筷的,还是漱口、洗澡、喂猪的水,无一例外都是去屯边的小溪或者水井,用肩膀一步一步地挑来的。当时,很多人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外面挑水,几乎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挑水的人已经陆续出动。看到阿宁大哥挖井成功,全屯人都沸腾了:自家院子里也能挖井!而且水质还相当不错!如果我们也挖一口,以后就再也不用出去挑水了。于是,一场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挖井运动,就这样轰轰烈烈开始了。 本帖最后由 勒布农 于 2018-11-4 21:38 编辑
按照本地习惯,类似挖井、垒灶、砌台阶、修猪栏这些事,一般都要事先请道公挑个黄道吉日才能动工,挖井当然也不能例外。一口井,至少要挖三天才能完工,要挖的人家很多,而工具只有一套,大家不得不按次序排队。等到排完队,终于轮到自家时,往往已经错过吉日。为了弥补遗憾图个吉利,许多因吉日已到却没有工具挖的人家,就点几柱香,烧几张冥币(土话叫银芒),撒一小把大米,放一封鞭炮,然后拿着绑了红绳的铁铲,在即将挖井的地方挖个浅浅的坑,权当算是开工仪式吧。眼巴巴地等到若干天后,终于轮到自家了,才全家赤膊上阵。 挖井的工具很简单,不过是五条两米多长的竖杆,其中最下面那条底部连着一个桶,桶的底部连着一把螺旋状钻头,几根一尺长的十五公厘钢筋,一条两米左右的竹杠,包括螺钉、螺帽在内的螺丝若干,这就是挖井的全套工具了。挖井的工序也不算太复杂,稍有点头脑和几分蛮力的,都可以胜任,难的是需要惊人的细心和耐心,还有几个人步调一致默契配合。 挖井过程既单调乏味,又是件费体力的活,很容易头晕眼花,一班人做不了多久就要换班,所以,一整天至少需要五个成年人才能“搞掂(方言:‘完成’或者‘吃得消’的意思)”。有的井是几户人家共用的,也就是说,这几户人家既是本家兄弟,也是邻居,甚至是同住一间房屋的同胞亲兄弟,人手是肯定没问题。单门独户挖的,偏偏父母不是年老就是有病,家里几个小孩还在读书,仅有夫妻两个成年人,人手当然是远远不够的。遇到人手不够需要帮手时,有的叫来老庚(方言,相当于书上的拜把兄弟),有的请来邻村的贝侬,还有的一边施工,一边催刚放学回家的小孩:“快点吃饭,吃完了马上去一趟那艾屯的外婆家,叫上你的大叔公二舅子三表哥四姐夫五阿姨, ‘恒棚愣(方言:全部)’马上赶过来支援前线。快去快回,路上不要贪玩,回来后我有糖有饼奖励给你”。 那小孩一听说还有糖饼奖励,顾不上吃饭就丢下书包,一溜烟欢天喜地跑往那艾去了。偏偏主人家又是个没有主见的呆阿斗,优柔寡断之际,往往不用事先打招呼,自然有热心街坊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原本貌似复杂的工程最终一定顺利完成。 尽管这些帮手不拿一分工钱,不收任何纪念品,却是个个勤勤恳恳,人人任劳任怨,每天唯一的报酬,是主人家的中餐和晚餐。饭是大米饭和玉米粥,酒是本地酿的,泡浸了金罂果的“土茅台”,下酒的菜是豆腐、豆芽、竹笋,和自家养的鸡鸭。这种只吃饭不拿薪水的帮工方式,本地话有个专用词,叫“gwn haeux raeuh(音译近似‘哏糇柔’)”。 三天左右,一口圆形的,直径三十五厘米,深十四五米的水井总算挖成了。但是,这样的井还不能使用,还要从上到下把井壁硬化,才能保证长年使用而不坍塌。又窄又深的井口,不要说人,连狗都钻不下去,硬化这事儿,看来似乎挺麻烦。事实上,井壁的硬化既不神秘,也不复杂,只不过是把几条竖杆用螺丝连接固定,把原本用来做烟囱的瓦筒穿过竖杆叠起来,连成一串,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搁着瓦筒的竖杆放下井里。用铁锤敲打竖杆顶端几下,让竖杆下沉十多厘米,然后把竖杆旋转一百八十度,一直被竖杆底端钩住的机关和竖杆彻底分离。慢慢拉上竖杆后,机关和瓦筒就全部永久性留在井里。瓦筒从井底一个接一个重叠着,一直排列到高出地面五十公分左右,放瓦筒的工作就算大功告成了。不过,瓦筒和井壁之间,还有五六厘米的空隙,用夹杂着沙的卵石放下去,把空隙填满,一直满到地平面。在瓦筒和井壁之间的空隙放满卵石的目的,一来是给瓦筒定型加固,二来还能过滤水里的杂质。 瓦筒定型加固后,还要围着瓦筒铸一个水泥墩,瓦筒高出地面多少,墩就应该铸多高,方形的或者圆形的都可以,墩上要在四角埋下四颗螺丝钉,螺丝钉要透出墩面一寸多。过了几天,墩干透了,水泥变得硬起来,把抽水设施放在上面,拧紧螺丝固定以后,这口水井的最后一道工序就算完成了。 抽水设施的制作很简单,操作也很方便,和初中物理课本上说的杠杆原理同属一辙。在丢弃的十二匹马力柴油机的活塞缸套顶端锯个小决口,决口边钻几个小洞,装上出水嘴,用螺丝拧紧,焊接上底座、支柱,安装上可以活动的阀门、活塞、活塞连杆、摇杆后,就是整套简单实用的抽水设施了。摇动杆子,随着抽筒里的活塞上下抽动,井底的水管底端的阀门,和连接着墩上和架子底端的阀门的一开一合,清澈的水就从井里涌上抽筒后,又“哗啦啦”地通过出水嘴,流下水桶里。 做饭、煮菜、漱口、洗澡、喂猪靠外出挑水的历史结束了,就连洗衣服也不用去水溪边、池塘边了,乡亲们乐得合不拢嘴,从早到晚都是笑容满面。这一口口水井,真是方便了我们的生活,也提高了我们打铁村的知名度,打铁村人的自豪感就甭提了。几个山歌手把流转了不知多少代的歌词稍微一改后,激动地唱道: “Baez gonq gwn naemx(raemx) fai,boux boux gvai dox luj。Ngoenz neix gwn naemx cingj,boux boux singj sat sat(大意:昔日吃坝水,个个同样乖。如今吃井水,人人脑清醒)”。就连媒人给女方说媒,也少不了夸上几句:“打铁村人不但是种庄稼的行家,不但会打铁赚大钱,还不用挑水吃呢,你家的勒俏(方言:闺女)能嫁进去,是前世修来的福。这么好的地方,点灯去找也难找到哦!” 记不清又过了多少年,在政府的关怀下,屯里通了自来水,水厂的水是从河里抽上来的。从此,为了方便,很多人家改用自来水,水井渐渐被人冷落。然而,还有小部分人家坚持只用井水不用自来水,因为井水水质比自来水好,煮出来的米饭比自来水煮的好吃,留到第二天也不发馊,而且零收费。 自来水刚通那几年,村民用水还算方便顺利,时间一久,许多问题接踵而至。先是路边的水管被车压坏,后是水管生锈破裂,经常漏水却不能及时维修,造成供水不稳定,而且水费过高。再后来是河上游很多工厂把废水排到河里,污染了河水,自来水水质严重变坏。很多人干脆不用自来水,就把多年不用的水井重新整理,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找来挖井工具,又象十几年前一样,在自家的院子里挖井。水井挖好后,抽水设施还升了一个级别,即由原来的手摇抽水变成电泵抽水。又过了五六年,屯里又增加了几口水井,那是有史以来,我们屯在自家院子里挖的第三批水井。 文章写得朴质自然,娓娓道来,真情流露,通过家乡的井,表达作者对家乡的絷爱。反映了家乡的变迁。 我也是醉了,你那个gya hieng 本帖最后由 勒布农 于 2018-11-4 21:37 编辑
一口口小小的水井,陪伴着我走完童年、少年、青年各个时代,一眨眼功夫,三十多年过去,又进入不惑之年。多少年来,这些貌不惊人水井,曾经留下多少趣闻轶事,多少陈年往事,又曾经让多少人津津乐道。 我家的水井属于第一批,记得当时我正在读小学,具体年份已经忘记。只记得挖井的那几天,放学回到家里,还没顾得上吃饭,就要过去帮忙。正忙着的大人总是朝着我摆手,说:“别来碍我们,吃完饭写作业去。” 那年,我父亲身体不好,哥正在乌鲁木齐当兵,姐高中刚毕业,挖井这事情就由母亲主持。母亲是个无论大事小事都足以让她手忙脚乱的人,作为主政这项工程的一把手,她唯一的措施除了唠叨就是唠叨。在旁人的建议下,母亲托人叫来哥的两个友仔,一个是山那边那塞屯的特宝,一个是河对面栏何屯的小刚。姐的两个闺蜜也没闲着,一个叫晓溪,一个叫达梅,不用去请就主动跑过来帮忙。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一直关注着工程进展的一个邻居大叔,也在暗中酝酿着一件大事。事后,经过大叔牵线,晓溪嫁到那塞,成了特宝的媳妇,小刚和达梅喜结连理,做了我们屯的上门女婿。 十多年前,由于右江河水污染严重,水厂已经改用西秀山脚下的潭水。由于水质、服务、管理、维修都比过去好,很多人家贪图方便而全部用自来水,水井再度被冷落,很多甚至被填埋,然而,还有一些人家坚持用井水。不过,为了适应环境变化,抽水设施已经上升到最高级别,比如我的邻居汉娜婶。她的屋子有四层,约十四米高,一个大大的不锈钢蓄水罐矗立在屋顶,水管连着蓄水罐通到底层,每层楼无论洗凉房、厨房,还是卧室、走廊、大厅,甚至连院子、猪栏、鸡舍都安装着龙头。抽水机二十四小时全天候通着电,当蓄水罐的水位下降到一定位置,抽水机会自动开闸抽水,罐里水满,又会自动跳闸停止抽水。 很多外地人到我们屯里,吃了用井水煮的东西后,没有不产生好奇的:为什么井水煮的饭菜特别香,而且可以留到第二天还不发馊?原来,水厂的水从水潭里抽上水塔后,在输送到用户的过程中,经过铁质水管的泡浸,已经多少揉进杂质,煮出来的饭菜,自然大打折扣。而我们家的井水,是直接从井里抽上来,杂质少纯度高,煮出来的饭菜想不可口都难。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屯的水质确实比其他地方要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还有些人问:这么窄小的井口,这么深的水井,到底是用什么工具挖,又是怎样挖,又要挖多久?面对着他们的提问,很多街坊都喜欢卖几个关子,然后故作神秘地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听了当年“挖井运动”亲历者的讲述后,游客才恍然大悟。 这些小小的水井,别看它们貌不惊人,却以其小巧玲珑,方便实用等优点赢得游客青睐,甚至还曾经迎来了几批尊贵的国际友人。 2010年2月,在县红十字会,镇党委、政府领导的陪同下,南宁市红十字会负责人关安娜带着澳大利亚红十字会项目评估专员苏比莉亚·梅赫塔及项目顾问苏斌,以及蒙古国文化部长、缅甸外交部长和几个黑皮肤的非洲靓妹,来到我们屯里观摩“社区备灾项目现场演练”。观摩以后,他们又参观了这些水井。摇着摇杆,看着从井里流出的清水,他们都伸出拇指大喊“verry good(太好了)”,还留下很多珍贵的镜头。 这几年来,各种建设发展很快,单位、民房、高铁、公路施工,偶尔有铲车、勾机无意把水管弄坏,或者暴风雨、雷击、冰雹等自然灾害造成停电,或者水厂的抽水设施损坏不能及时维修,水厂不得不停水,有时甚至停两三天。每次停水,水井的作用又要充分发挥了,有水井人家的院子里又要热闹起来了。 今年三月三放假,我带着几个朋友回家过节,正碰上停水,要是在别的村,麻烦可就大了。就在朋友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时,我不慌不忙走到水井边,摁下开关一通电,就有水“哗啦啦”从水管里流出。看到用水问题顺利解决了,朋友万分惊奇:“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打铁村,竟然隐藏着这么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长见识了。” 2017年4月18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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