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黑衣壮──那坡壮文化艺术考察》
<P>《文化田野图文系列丛书》之一出版日期: 2004.1
定价: 24.50元
出版单位: 广西人民出版社 </P>
<P>廖明君:《大山里的黑衣壮──那坡壮文化艺术考察》</P>
<P> 在中国的南大门,在中越边境,在千山万弄之中,千百年来生活着一个具有独特文化特征的族群--黑衣壮。黑衣壮以黑为美,以黑作为服饰和族群的标志,是壮族的一个支系,现有人口5万多人(那坡县)。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黑衣壮群众创造了丰富多彩且特点鲜明的文化艺术。《大山里的黑衣壮》以一个壮族学者的独特视角,通过对广西那坡县黑衣壮地区所进行的田野考察,运用生动的文笔和精美的图片,描述了黑衣壮的历史和生存空间,记录了考察过程中发生的故事和感受,体现了黑衣壮"以黑为美"、"以歌为命"的文化追求,揭示了黑衣壮的耕作、纺织、建筑以及酒俗、婚俗、丧俗等文化风貌。</P> <P>大山里的黑衣壮之一走近那坡
山中年年多流长,
竹笋年年遍山冈。
青青竹林歌声起,
山歌年年唱春光。
山歌年年唱春光,
竹林飞歌引凤凰。
青山不老歌不断,
新歌唱来引凤凰。(1)
2001年11月30日上午 8时30分,我带上行囊,匆匆赶到广西博物馆文物苑旁。一会儿,老覃他们几位也都陆续到来。再等了一会儿,来接我们的那坡县文化局副局长、县文联主席田承学也赶到了约定的地点与我们会合。
见缝插针,我们利用等车的时间向田副局长了解那坡县和黑衣壮的一些基本情况。
那坡县位于广西西南部,云贵高原余脉六诏山南缘。东邻靖西县,西北与云南省富宁县毗邻,南与越南高平、河江两省接壤,边境线长207公里,是广西陆上疆界线较长的县份之一。那坡县地跨东经 105°3’~106°5 ’,北纬22°55’~23°32’。地势北高南低;最高点是下华乡的规弄山,海拔1681米;最低处是南端的平孟街,海拔260米,县城所在地城厢镇海拔794米。20316省道自西向东穿越县境,北回归线紧贴县城北面而过,地理位置优越,素有“祖国南大门”之称。
那坡县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宋皇祐年间置有镇安峒,治所在今那坡县境内。元泰定三年升为镇安路。明洪武二年废镇安路,永乐中置镇安土州。清乾隆八年设镇安上巡检司,清乾隆二十一年改流官通判驻辖,置小镇安厅。清光绪十二年改为镇边县,中华民国袭称。解放初期,仍称镇边县,1953年10月改称睦边县,1965年 1月,改为那坡县并沿用至今。
那坡县一共管辖12个乡镇 129个行政村和一个街道办事处,总面积2231平方公里,人口19.09万,居住着壮、汉、苗、瑶、彝五个民族。属南亚热带季风气候,平均气温18.7℃,年均降水量1421.8mm,常年温和湿润,四季如春,素有“天然空调”之美誉。同时,那坡县境内自然资源丰富,矿产资源有铝、锰、铜、金等20余种,水力资源蕴藏量为7.92万千瓦,可开发利用的为4.76万千瓦,全县森林面积189.4万亩,森林覆盖率56.54% ,为“全国绿化先进县”。1999年被国家人事部、文化部授予“全国文化先进县”称号,2001年7月连续第五次荣获自治区级“双拥模范县”荣誉称号。
与广西一般县市的名称不同的是那坡县的名称包含着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
如上所述,那坡最早的名称乃“镇安峒”,具有镇边安民的地理位置与政治目的含义,其后无论是“镇安路”、“镇安土州”、“镇安上巡检司”、“小镇安厅”,还是“镇边县”,都没有脱离其最初的意义。至于20世纪50年代那坡的名称改叫“睦边县”,也同样体现着那坡一直所具有的边陲含义,只不过是从原先的“镇边安民”走向“睦边安民”罢了。
真正具有民族文化意义的是“那坡县”的出现。
据说,如今的那坡县之所以叫做“那坡县”,与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位伟人有直接的关联。尽管我们现在已无法去考证其真伪,但事实上却是“歪打正着”,“那坡”也就成为全广西唯—一个以“那”字命名的县份了。
我们知道,壮族及其先民适应华南——珠江流域的自然地理环境和气候特点,把野生稻驯化为栽培稻,是创造了稻作文明的民族之一。也就是说,壮族是稻作民族,稻作文化是壮族最主要的文化特征。
具体而言,壮族及其先民居住的珠江流域属亚热带,气候温热,光照充足,雨量充沛。这里江河溪流纵横,水源丰富,在河流与山地之间分布着许多小平原或盆地,适宜水稻种植。这一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我国典型的稻作文化区,野生稻分布广泛,是稻作农业的起源地之一。壮族先民在长期采集野生稻谷的过程中,逐渐掌握了水稻的生长规律,“从潮水上下”,垦殖“雒田”,栽培水稻。湖南省南部道县玉詹岩遗址和广东英德市牛栏洞遗址发现距今约 1万年前的稻谷遗存,而历史文献记载、考古发现和体质人类学研究均表明,这一地区的原始人类就是壮侗语民族先民,这就证明了壮族先民是稻作文明的创造者之一。史书记载的“雒田”,实为越语的 lokna(麓那,指山岭之间的一片田)的汉字记音。至今在广西、广东等古越人居住的广大区域内,仍保留着大量的含“麓”(雒、六、禄、渌、绿、鹿、罗)的地名。含“那”(壮泰民族语,意为田)的地名则更是多得不计其数。遍布壮族居住地的冠以“那”字的地名,大者有县名、乡(镇)名,小者有圩场、村庄、田峒名,构成了特有的地域性地名文化景观,具有丰富而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壮学界称之为“那文化”。
实际上,“那文化”即稻作文化,它是珠江流域特有的一种文化形态。从华南到东南亚“那”地名分布的广大地域,构成了“那”文化圈,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壮族及其先民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据“那”而作、依“那”而居、赖“那”而食、靠“那”而穿、依“那”而乐、以“那”为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模式。
因此,作为全广西唯—一个以“那”字命名的县,“那坡”确实点出了聚居在这块土地上的壮族人民的文化背景。
据田副局长介绍,壮族是那坡县的主要民族,遍布全境,总人口 51800多。黑衣壮则是壮族族群中一个特殊的支系,占那坡壮族总人口的33%。黑衣壮以黑为美,以黑作为穿戴和族群的标记。黑衣壮的服饰款式大方,朴素美观,男人穿的是前盖大襟上衣,配以宽裤脚、大裤头的裤子,妇女则喜欢穿右盖大襟和葫芦状矮脚圆领的紧身短式上衣,下身以宽裤脚、大裤头的裤子相搭配,腰系黑布做成的大围裙,头带黑布大头巾。黑衣壮古朴、善良,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民族风情,向来有“壮族活化石”的美誉。
此外,瑶族也是那坡县的主要民族之一。
那坡县的瑶族分为蓝靛瑶和大板瑶,每年一度的盘王节是瑶族的盛大节日。瑶胞们在节日里表演盘王舞、对唱瑶歌、抛绣球、找对象,非常热闹。而大板瑶的婚礼更是独具特点:大板瑶的女子出嫁的时候,娘家一般不设宴席,而是由父母将新娘及亲友一同带到新郎家参加婚宴。出门前,由长辈给新娘敬“拜别高堂酒”,再由母亲给新娘喂“辞母酒”。出门时。由新娘父母带队,一位长辈妇女用一条毛巾牵引着戴头罩的新娘,随后是替新娘撑伞的伴娘,送嫁妆的人们在伴娘后面随行。大板瑶嫁女的嫁妆比较简单,一般是1~2只木箱,内置嫁衣、一些随身饰品和一两套床上用品。到了男方家,要用门口早就预备好的一盆清水给新娘洗脚换鞋。进屋后,新娘、新郎手抓一团糯米饭,你吃一口我吃一口,象征夫妻相爱白头偕老。到了晚上,新娘、新郎入洞房,亲友及宾客们则围坐在火塘旁唱山歌庆贺,年轻的小伙子则在人群中寻找意中人。
很显然,那坡大板瑶的婚俗与水有着密切的联系:无论是出门前的敬“拜别高堂酒”,还是母亲给新娘喂的“辞母酒”,实际上都可以视为“水”。一方面,水是民间酿酒不可或缺的物品;另一方面,民间常有的“酒水”之说,也道出了水与酒的相互联系。而新娘到达男方家门口时要用一盆清水来洗脚,更是把水与婚礼的文化关联明白无遗地体现了出来。我在《中华生殖崇拜文化》一书中曾对水与各民族的婚俗作过一些研究,认为婚俗中水的出现,是与人们对水的生殖崇拜文化有关。现在,田副局长所介绍的那坡县大板瑶的婚俗,为我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旁证材料,我心里自是有几分兴奋。
除了壮族和瑶族,那坡县的少数民族还有苗族和彝族。
那坡县的苗族多数居住在中越边境线上,其民歌、民乐、民舞内容十分丰富,拥有世人少见的月琴舞、三孔笛舞、玉麻舞等独具特色的民间文化艺术。
那坡的彝族分为白彝和红彝。白彝的节日主要有二月初十补年节、四月初十跳弓节、七月初七牛王节、十月初十祭铜鼓等。白彝的民间文化自成体系,至今保留完好。红彝歌舞绚丽多彩,每年农历三月,红彝人择吉日为红彝一年一度的求雨节。这一天,红彝的男女老少身穿节日盛装,跳起传统的求雨舞。求雨舞分为十二道天门,跨过十二
上午9时40分,在一辆“摩的”的带领下,来接我们去那坡县的那辆面包车终于来到了文物苑。
老田一面与司机打招呼,一面忙着招呼我们上车,并因司机路不熟拖延了时间再三致歉。
由于与老田聊得挺投机的,我们在心里倒没有太多的抱怨,很快与老田一道上了面包车。
面包车很快启动,把我们载向那坡。
在我们的要求下,老田又打开他的话匣子。
那坡县南自平孟镇汤那山起,北至城厢镇卡腊山止,纵长67公里,行政上隶属百色地区管辖。全县总面积2231.08平方公里,其中农业用地占32.3%,林业用地占 52.11%,牧业用地占 6.64%,特殊用地占1.3%,裸露石山占7.34%,水域占0.28%。
1995年全县人口共有40206户191092人,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85人,人口自然增长率为3.54%。在全县总人口中,男99878人,女91214人;壮族158327人,占总人口的82.85%,汉族9137人,瑶族4629人,苗族1184人,彝族1316人。
壮族是那坡县的主体民族,那坡壮族可分为布壮、布央、布峒、布农、布税、布依、布嗷、布省、布决、布拥、隆安、左州12个族群。其中的壮族称为黑衣壮,黑衣壮1995年总人口为9975户 51655人,占全县总人口的27.03%,占壮族总人口的32.63%,分布在城厢、坡荷、龙合、定业、德隆、百合、百南、平孟、下华、百省、百都、那隆10个乡2个镇82个村377个屯。
黑衣壮的称谓有两种:一种是自称,另一种是他称,一般以他称居多。具体来说,无论是自称还他称,主要有布壮、布敏、鲁瑶、飞机族、黑衣壮、乌鸦族六种。其中,布壮、布敏称谓的依据是其语言特点;鲁瑶称谓的依据是其生存和发展的自然环境,因为黑衣壮一般生存于森林茂密的大石山区和土山区;飞机族称谓的依据是其头饰,黑衣壮妇女通常把头发束盘于脑后,用花白头巾或黑头巾打折成形似飞机盖在头上;黑衣壮、乌鸦族称谓的依据是其服饰特点。黑衣壮以黑为美,以黑作为民族标志。因此,其服饰颜色以黑为主体。
那坡县的黑衣壮大多数聚居在大石山区,少部分分布于河谷地带。在全县黑衣壮村、屯、户和人口总数中,东北部中山区(大部分为土山地区)分别占7.23%、5.57%、6.16%和6.27%,东北部石灰岩山区(绝大部分为岩溶地区)分别占22.89%、25.73%、20.6%和29.4%;东部中山地区(大部分为半土半石山区)分别占15.66%、17.76%、18.36%和 18.14%;中部河谷分别占6%、6.1%、10.32%和 10.2%;中北部中山地区(土山区、山高谷深区)分别占 16.86%、16.18%、18.45%和17.1%;南部低山河谷分别占16.87%、11.94%、8.53%和8.93%,南部石灰岩山区(大部分为石山区)分别占8.43%、1O.86%、5. 5%和 7.47%;西南部低山区(半土半石山区)分别占 4.8%、5%、4.16%和 4.3%(2)。
在广西一向有这么一种说法:“汉人住街头,壮人住水头,苗、瑶住山头。”说的是广西各民族的居住环境。但是,在规律中往往存在着例外,从上面的介绍我们可以知道,黑衣壮就是壮族居住情况的一个例外。因此,我们可以说,与一般的壮族族群不同,黑衣壮是一个聚居于大山之中的族群。
由于从南宁至那坡的公路正在改建为二级公路,车子一路上颠颠簸簸,时走时停,一直到中午12时45分才赶到大新县。
这时候,人和车都十分疲惫了。我们就近在大新县城边上的一家饭店停下,随便点了一些充饥的饭菜,三下五除二地填饱了肚子,又马上启程赶往那坡。
下午3时许,车子来到靖西,在县城旁边的一家加油站加油后,又马上启程。
很快地,我们进入了那坡县境。
实际上,那时候根本不用老田介绍,观察到四周山连山、坡连坡的自然景观,我们就知道已经来到了那坡县。
晚上7时许,我们一行终于抵达那坡县城。
以那坡县县委书记农敏坚为首的几位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从下班后就一直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接近 8个小时的颠簸,我们已经是非常疲惫了。但吃过晚饭,我们仍按惯例在覃乃昌所长的房间里集合,把有关的信息凑一凑。
凑完有关的信息,我们才终于明了那坡县请我们来进行黑衣壮文化考察的原图。
原来,自从“神秘的那坡”民俗摄影展在南宁展出后,其独特的民族风情引起了有关方面的注意。特别是在2001年11月举办的南宁国际民歌艺术节上,那坡县黑衣壮合唱团以一曲无伴奏合唱《山歌年年唱春光》令世人震惊,很快黑衣壮便风靡全国乃至世界。那坡县委、县政府因势利导,决定大打“黑衣壮”这一品牌,把黑衣壮文化作为全县文化旅游的突破口。但上级有关领导对此有几分顾虑,担心这是不是那坡县自己的炒作,老在追问有关专家对黑衣壮文化的态度。为了较好地回答这一问题,农敏坚书记下了决心,请有关专家来进行实地考察。
(1)黑衣壮山歌《山歌年年唱春光》,《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2)何毛堂等:《黑衣壮的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P>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二石头山上有人家
领:哎的呀——
走过一弯又一弯,
抬头看见石头山。
山上住着黑衣壮,
黑衣黑裤代代传。
合:哎的呀——
走过一弯又一弯,
抬头看见石头山。
石头山上是我家,
山歌年年唱不完。
领:哎的呀——
走过一弯又一弯,
爬上高高石头山。
世世代代黑衣壮,
双手建起好家园。
合:哎的呀——
走过一弯又一弯,
爬上高高石头山。
石头山上是我家,
生活越过越香甜。(1)
早上6时许,看看离吃早餐的时间还早,我和覃所长一同离开县委招待所,在县城里“兜兜圈”。
县城就坐落在一条小河边的一条狭长的冲槽之中,两边就是两道长长的山脉。因此,说到县城的规模,不要说与江浙一带发达地区的县城相比,就是在广西,那坡县城也只能是排在倒数几位。
然而,小有小的好处。一方面是人口少,极少污染,空气非常新鲜;另一方面就是在县城附近就有不少的风景点。如在那坡县城东南7~8公里处公路边近年就发现了一处罕见的玄武岩群,这片形成于距今3.5亿年的玄武岩群高10余米,长约500米,内部构造清晰,出现不少古生物化石,显示出复杂的古地理深海环境,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科研考察旅游景点。目前,已报自治区有关部门同意,决定近年内在玄武岩群周围建设省级地质公园,建设规模为2250亩。
其他如金龙岩,位于县城东南面,岩中有300个景点,洞内游览线路长达2公里,“通天洞”、“金狮盼月”等景点也使人流连忘返。牛郎坡田园风光则位于那坡德隆乡西南面,距离县城30多公里,山坡纵横交错,大大小小的梯田沿坡而上,蜿蜒相接,春耕时节,春波荡漾,秋收时节,层层金浪迎风翻滚,极为壮观。而岜熊山自然林区距离县城仅18公里,海拔1300米,总面积122平方公里,森林面积8349亩,古生树种丰富,栖息着多种珍贵的野生动物;1982年经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定名为“德孚自然保护区”。
花了不多的时间,我和覃所长很快就在县城里转了一圈。
吃过早餐,按计划,今天先去城厢镇龙华村弄文屯进行黑衣壮文化考察。
今天由农敏坚书记亲自陪同我们去弄文,于是,按照礼节,我们的组长覃乃昌研究员理所当然地要与我们分开,去与农书记共乘一辆轿车。我们几位则继续由田承学副局长陪同,与县旅游局的几位同志一起坐一辆面包车前往弄文。
车子开出县委招待所,却并没有直接开向弄文,而是先开到了农贸市场。
我们一看,似乎有点不对劲,就向田副局长开玩笑道:“田局长,弄文的黑衣壮已经搬迁到了农贸市场?”老田听了,并不特别在意,只是对我们笑了一笑。这时候,县旅游局的几位同志倒是有些着急,忙向我们解释:“弄文那里各方面的条件还比较差,我们去那里一般都要自带午餐。”
听了旅游局的同志这么一说,我们心里大有感慨:这大概也算得上是那坡特色了。
买了一些猪肉、豆腐、青菜后,我们的车子终于开向弄文。
旅游局的同志向我们介绍,弄文是那坡民族风情旅游的一个新点,他们去了已经不止一次。
那坡县的黑衣壮分布在城厢、坡荷、龙合、定业、德隆、百合、百南、平孟、下华、百省、百都、那隆10个乡2个镇82个村377个屯。全县12个乡(镇)均有分布:城厢镇13个村59个屯1845户9588人,坡荷乡11个村46个屯1440户7522人,龙合乡8个村46个屯1210户6909人,定业乡6个村21个屯614户3243人,德隆乡9个村42个屯162户7788人,百合乡8个村44个屯867户4413人,百南乡7个村23个屯486户2610人,平孟镇7个村34个屯591户2961人,下华乡3个村15个屯300户1427人,百省乡3个村18个屯311户1560人,百都乡5个村25个屯531户2822人,那隆乡2个村4个屯148户812人,基本上遍布全县各个乡镇。
弄文屯就是城厢镇管辖下的一个黑衣壮村屯。
从全县来看,城厢镇应该说得上是一个黑衣壮聚居的地区。在城厢,黑衣壮主要分布在13个村59个屯,共1845户9588人。其中,百灵村 4个屯 78户 372人,弄力村 7个屯 178户979人,隆平村3个屯125户625人,者仲村1个屯128户612人,口角村3个屯146户691人,念烟村4个屯144户698人,念甲村1个屯31户182人,中强村13个屯418户2180人,弄底村1个屯40户207人,合群村两个屯27户155人,弄棉村3个屯59户321人,峒汉村1个屯51户258人,龙华村16个屯420户2308人(2)。
离开县城不久,车子就进入了石山地带。
弄文及明天我们要去考察的龙合乡,均属于那坡县的东北部石山区。这一区域属石炭纪和泥盆纪的石灰岩岩溶地貌。山峰海拔900~1400米,相对高度200~500米,山山相连,重峦叠嶂,山势高耸,峰林发育比较完好。石山间有大小不等的峰丛洼地或狭长槽形地,即人们常称的“弄场”。由于石灰岩地质纯,多缝隙,透水性强,渗透率高,因此,落水洞星罗棋布,随处可见。主要的山峰有:卡腊山——海拔1314米,位于城厢镇峒汉
村;那弄大山——海拔1291米,位于城厢镇龙华村;果样山——海拔1230米,位于龙合乡德合材;弄卡山——海拔1170米,位于定业乡惠布村;弄仁山——海拔1155米,位于定业乡弄怀村;小龙合山——海拔1125米,位于龙合乡外果力村。
这一带有林面积一共79940亩,占全县有林面积的8.6%,平均森林覆盖率13%,但有的却仅为2%,其天然林植被为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向热带雨林、季雨林过渡,却仅存于少数村庄附近的“风水林”和人迹罕至的边远山地峰顶。
因此,从环境生态学的角度来看,这一区域是一个生态屏障区、生态脆弱区和生态敏感区。生态屏障区位于那坡县东北部,面积约占全县总面积的18%,以石灰岩构成的喀斯特岩溶为主,是那坡县主要石山分布区,对那坡县的气候、水文环境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该区是富裕、贫困与石山区的高度重合,石山植被、土地保护利用得充分,人口数量、质量适应,可以走向致富,反之则走向贫穷。在生态脆弱区,山高坡陡,水土容易流失;九分石头一分土,植物难以生长;地表水贫乏,地下水深藏,滴水贵如油;干旱水涝频繁,生物难以维系生命;山高谷深,行路难。在生态敏感区,对环境因子变动的敏感性强,因其环境或景观的变化则会导致土地生产力的明显下降乃至丧失,导致生物的危害乃至死亡。如陡峻的山坡上,如果植被遭到破坏,加之没有砌墙,洪水一来,大部分泥土将被冲走;一遇上天旱,人畜饮水变得十分困难,植物难以生长。而由于植被稀疏,干旱水涝频繁,水土严重流失,土地肥力严重下降,粮食亩产极低。据气象资料统计,在20世纪,这一区域干旱50年代发生9次,60年代18次,70年代25次,80年代25次。从1958年到1990年,春旱15次,其中严重的8次;夏旱19次,其中严重的10次;秋旱16次,其中严重的3次;冬旱18次,其中严重的5次;冬、春旱相连8次,秋、冬、春旱相连1次,共209天;冬、春、夏旱相连1次,共227天;春、夏旱相连1次,共92天。洪涝50年代1次,60、70年代各4次,80年代12次,重大水灾4年8次,仅1984~1985年就发生6次。寒灾有倒春寒、寒露风、霜冻等。(3)
基于以上的原因,这一地区的水资源非常稀少,人畜饮水十分困难。
一般一到旱季,由于除三逢河外没有其他地表河,地下水埋藏深,山高坡陡,一下雨,雨水全从石缝间、山弄底的排水洞排走,人畜饮水十分困难。且由于该地区的黑衣壮村落相距很远,一旦某个村庄没有水,那里的人就要到很远的村庄去挑水、运水,崎岖的山路使一担水挑到家只剩下三分之一,而且到了有水的村庄也不一定马上能挑到水,因为那里的水不是泉涌,而是一滴一滴地滴,在不用排队的情况下,一担水也至少需要等20分钟左右,如果排队很长的话,一担水少则需要等上2~3个小时,多则一天,有的甚至要排上几天。
在县里有关同志的介绍中,我们的车子离弄文越来越近了。
弄文屯位于县城东北的那弄大山里,距县城仅18公里。过去由弄文屯到县城需翻过若干座山,1999年实施的“村村通”工程才给弄文一带的黑衣壮群众带来了机会,通过以工代赈的方式,在国家的支持下,沿途群众有力出力,修通了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现在,村民到县城已不再需要翻山越岭,但山间小路仍在,公路也尚未完全修好,路面多由巴掌大的石块铺成。山路盘旋,崎岖不平,沿途看去,以石块垒砌成的梯田小如巴掌,大至牛转身,错杂层叠而上,玉米苗颇像稀稀拉拉的草,一丛一丛地生长着。
虽然从县城到弄文只有18公里,但我们的车子却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原因之一是道路的质量还不太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我们之中有一些摄影爱好者,沿途一见到好的景色,就要停车拍摄。
今天是那坡的圩日,因此,沿途找们见到有不少群众前去赶圩。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
原来,是那坡县旅游局的同志在路边的群众中发现了一个人,便让车子停下来。很快地,一位名叫李勤英的黑衣壮汉子停止了去县城赶圩的行动,上了我们的面包车,与我们一起赶往弄文。
原来,李勤英尽管不是弄文屯的人,但却与弄文屯有着比较密切的联系。一个原因是在地理位置上,李勤英所居住的吞立屯不但与弄文同属龙华村管辖,而且与弄文只隔着几个山头,最根本的原因则是在文化上李勤英与弄文屯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一是李勤英有亲戚在弄文,他经常到弄文走动;二是李勤英是这一带比较有名的师公,经常与弄文的师公一道“工作”。
鉴于李勤英与弄文具有的多种渊源关系,对于我们对弄文的文化考察有一定的帮助,老田他们才让他与我们一起前往弄文。
今年48岁的李勤英身着一件绿军装,中等身材,表情坚毅而憨厚,如果不是老田他们介绍,在一般人看来,李勤英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区农民而已,很难把他与所谓搞“封建迷信”的人联系到一起。
近年来,鉴于纳西族已经把他们的“东巴”、彝族已经把他们的“毕摩”视为民族的知识分子、文化的传承者,壮学界也开始对壮族“师公”予以高度的重视,开始反思壮族的师公文化。
因此,一听说李勤英是当地的师公,我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车窗外的景色全都被撇在了一边。
别看李勤英是一个农民,肚子里却也有一定的墨水,1970年的时候,李勤英曾经是那坡县林业学校的学生。
在某种意义上,李勤英的师公资格可以说得上是家学渊源,其祖传八代均为师公:从李成华到李朝亮,从李朝亮到李忠经,从李忠经到李承宝,从李承宝到李国丰,从李国丰到李家奉,从李家奉到李兴光,再从李兴光传到了李勤英,真可谓代代相传,香火不绝。
我更为关注的是师公做道场的收入问题。因为这常常是人们攻击师公的一大原因,而在我的家乡,此类问题确实出了不少。
在我的家乡,有些师公已经非常世俗化、功利化,民间往往流传一些不利于师公形象的传说。比如说,有一次一个师公队到一群众家做道场,夜晚12时左右,师公们去厨房吃宵夜,有人乘机翻看师公的唱本,在中间发现有一旁注:“到此吃宵夜。”从此之后“到此吃宵夜”就成为民间对于师公世俗化的一种嘲讽。
不知道是因为黑衣壮地区经济不发达还是当地的师公文化还处于原初淳朴的状态,据李勤英介绍,他们去做道场更多的是去尽做师公的一种责任,物质上的收入并不太多,一般做一场道场,每一位参与师公的收入是1斤猪肉和1~2元人民币。只有组织者(师公头)才多得1只鸡。例如有一次李勤英他们在弄立屯做道场,本屯的师公每人得7角人民币,外屯的师公才得1元人民币。
看来,对于壮族师公各方面的情况,还真的不能笼统来看,而必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李勤英介绍的情况,把我们都吸引住了。因此,尽管山高路陡,我们却没有特别的感受。但不知怎么的,车子却突然停住了。
原来,前面有一辆中巴车抛锚了,由于路面狭窄,我们的车子也无法通过。不过,按老田的说法,我们今天的运气不错,因为前面就是弄文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可以“弃车”而去。
到达弄文屯,一看时间,已是上午10时许了。
车停在山腰的路上,居高临下望去,只见屯分东、西两个小群落散布在狭长的山沟里,沟长约300米,宽约30米,以坐落于沟中部的小学为分界线,分出屯东、屯西来。
小学的校舍前是一块约25米长、20米宽的操场。在这寸土如金、滴水如油的地方,能把这么大一块的土地作为学校,颇见教育受重视的程度。学校是在20世纪70年代普及小学教育时建起来的,校舍有不少现在已成为了危房,据说不久就要拆掉,重建一所希望小学,来自韩国的一家企业已经答应出资。
沿着崎岖的羊肠山道我们从“公路”下到了位于沟底的弄文屯。
弄文屯的耕地绝大部分悬挂在山腰石壁上的石缝地,分散凌乱,杂乱无章。有的地方只是利用石头窝里一抔土来种上一株玉米,也算是耕地了。说它是“碗一块,瓢一块,一顶草帽盖一块”,确实一点也不夸张。
弄文的这些耕地根本无法丈量,也数不清块数。其面积的大小是按每穴种两粒,每播完3公斤玉米种子为1亩这样推算出来的。
就是按照这样把这些能种东西的地方都辟为耕地,弄文的人均耕地也只有0.7亩,且可供开垦的荒地已基本上没有。
由于植被率只有2%(甚至不足2%),加之没有砌墙保土,水土流失严重,这儿的耕地是“蝌蚪尾巴年年短”,至于少部分的坡地、梯地也因超载而肥力下降,产出锐减。
在弄文这样的分布于大石山区或远离水源土山区的黑衣壮,每年冬、春两季都是缺水季节,少的缺一个月,多的缺六个月。以前由于缺乏水地或水柜,人畜饮水、农田抗旱靠的是简陋的山塘、泉水,一般都是一水三用。
当我们下到了村屯的时候,农敏坚书记和覃乃昌所长他们也赶到了。
来那坡之前,我就听自治区文化厅的同志说到那坡虽然是一个国家级的经济贫困县,文化工作却抓得很紧,在经济困难的时候还能够保证对文化工作一定的投入,而这一切,又与县委农敏坚书记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据说,农书记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文化有兴趣。他与文化发生密切的联系,也是出于一次偶然的机会。
前些年,农书记到自治区党校学习,闲暇的时候,便就近到自治区图书馆去翻看一些与那坡有关的地方文献。
没想到,这一翻,却翻出了农书记对地方民族文化的兴趣。之后,他不但撰写了一系列以那坡地方民族文化为主题的文章,在平时的工作中更是身体力行,把文化工作真正地放到议事日程上。
来到那坡后,从与农书记的交谈中进一步了解到,农书记不但非常熟悉那坡的情况,而且还对那坡的优劣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由于那坡经济的先天性不足,因此,要想与经济发达的地区常规性地拼经济是非常困难的,只有扬长避短、独辟蹊径,才有可能推动那坡经济的发展。具体来说,那坡最大的资源就是其独特的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和边关风情。应当最大限度地保护与开发民族文化资源,通过旅游业的发展来带动那坡经济向前发展。
应该说,农书记不但很有文化眼光,而且颇具经济头脑。
我们首先进到弄文屯黄绍藏的家。
黄绍藏的父亲早年曾跟着何振山搞地下工作,其儿子现在是弄文屯的屯长,他自己则是弄文屯一个大族的族长。
大家坐下来之后,农书记首先把我们的来意作了说明,然后由黄绍藏给我们介绍有关弄文屯黑衣壮的具体情况。
从黄绍藏的介绍中我们得知,弄文屯共有52户246人,全部属于壮族的黑衣壮支系,大致上分为李、黄、韦、农、杨、凌几个大姓。全村屯基本上是以农业种植为主业,主要以玉米种植为主。每年打下的粮食,除基本上够全家人吃,还能养上1头牛、1~2头肉猪。
除了国家的法律、法规,弄文屯还有自己祖传下来的村规民约,用以规范村民的行为。其中有些村规民约的实施还有几分民间的神秘或者说是神奇性。
在黄绍藏的介绍中,尤为引起我们大家注意的是黑衣壮独特的取名和相互称呼的方式。
过去在黑衣壮地区,小孩子的取名都必须严格按照“邓、赵、马、关、康、机、皇、帝、将、佛、元、项”12字来命名,现在则只有女孩子才严格按照这12个字来命名。
具体的做法是,给孩子取名的时候,先由师公把这12个字分别写在不同的纸片上,做成12个签,放在一个小碗里,由孩子来抓。如果孩子还小不会抓的,则由其父亲、祖父来抽。
抓到或抽到哪一个签,孩子就叫哪个名字。
一般是可以叫以下名字中的一个:丁邓、丁赵、丁马、丁关、丁康、丁机、丁皇、丁帝、丁将、丁佛、丁元、丁项。但如果多人同用一个名字,则在其名字后面加上其兄或其弟的名字,以示区别。例如其兄名字叫黄文权,其妹的名字“丁邓”就叫“丁邓权”。
上述邓、赵、马、关等12个字是名而不是姓,是平常所说的乳名。
这12个字,如果不读书,就叫到老。如果读书或办身份证,就改用学名。
另外,妇女结婚生孩子之后,就不能再叫其乳名了。
实际上,在黑衣壮地区,不仅孩子取名要使用这12个字,起房子、吉庆时也要使用。
除此之外,黑衣壮对于人与人之间的称呼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黑衣壮不仅把亲生的父亲称做父亲即爹,也把父亲的所有兄弟(包括从表兄弟、再从表兄弟)都称做“爹”;不仅把父亲的所有兄弟称做“爹”,也把凡是有了孩子的成年男子都称做“爹”;同时,黑衣壮不仅把亲生母称做“(女卜)”、“姆”,即妈,也把母亲的所有姐妹(包括从表姐妹、再从表姐妹)都称做“(女卜)”、“姆”’;不仅把母亲所有的姐妹都称做“(女卜)”、“姆”,也把凡是有了孩子的成年女子都称做“(女卜)”、“姆”。据他们讲,这是替孩子喊的。
听完黄绍藏介绍了弄文屯黑衣壮的基本情况,县里去的一些同志就开始忙着和他的家人一起为我们准备午餐。
我们的任务却尚未完成。
在农书记的亲自带领下,我们又来到了李勤英的叔叔的家继续考察。
李勤英的叔叔的名字叫李兴辉,已经61岁,1959年曾在靖西联合师范学校学习,做过四年小学老师,也算得上是当地的一个知识分子。
李勤英插嘴告诉我们,他自己的父亲李兴光也曾就读于天保师范学校。
据李兴辉介绍,黑衣壮的师公实际上还有更进一步的区分,主要的区别就在于做道场的时候是否需要唱本。一般说来,做道场时如果不用唱本就称为“(口么)”,如果用唱本则称为“道”。
潘其旭研究员正在组织对壮族史诗《布洛陀经诗》的整理出版工作,鉴于壮族的《布洛陀经诗》主要保存于壮族师公的唱本之中,因此,老潘手上现在基本掌握壮族各个地方的帅公唱本,作为有心人,这次来那坡,他也把手上掌握的来自那坡地区的师公唱本带来,希望能够作进一步的认证。
于是,一听李兴辉提到唱本,老潘马上就来劲了,立即询问李兴辉他们是否有唱本。
李兴辉听老潘这么一问,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农书记。
只见农书记摆了摆手,似乎是让李兴辉不要有什么顾虑。
这样,李兴辉才起身进房间里去拿唱本。
这时候,李勤英又插嘴道:“李兴辉和我的爸爸曾因为做道场而在‘文革’中被游斗,现在所留下的唱本全靠当时偷偷藏于山洞里才得以幸存。”
唱本拿了出来,老潘像遇见了久违的知音一样,马上翻个不停,并让我马上从提包里拿出帮他带来的那一本唱本。
据农书记介绍,当地师公的唱本最多的有70多套,这些年他注意收集一些,目前已经收集了43套,其中有不少还算得上是“珍品”。
就在火塘前,就着火的光亮,老潘他们与李兴辉、李勤英叔侄俩对唱本展开了具体的讨论。
尽管我也对此有些兴趣,但由于我的研究领域主要在原始宗教文化,也就是说,我还需要去做更为具体的实地考察,以便在原始宗教文化方面有更多的发现。因此,我匆匆地拍下了一些照片,就与老潘他们告别,独自进入弄文屯的各个角落,去进行属于我个人的文化考察。
走出李兴辉家,说我“东张西望”一点都不夸张。因为经验告诉我,由于种种原因,当地人未必能够完全清楚当地的文化,因此,他们常常把我们最需要了解的东西忽略了。这就需要我们在当地人介绍的基础上,运用自己的眼睛去亲自观察,以便发现连当地人都不太清楚的文化现象。
离开李兴辉家不久,我就被不远处一个悬挂于屋檐下的圆形木桶吸引住了。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蜂巢。黑衣壮人家喜养蜜蜂,一般用木头做成或竹筏编成的长圆形的桶,桶内架以蔑条数根,以供蜂做多孔形状窝。圆桶的外面糊上粽泥,桶门开几个圆孔,供蜜蜂出入。在当地,蜜蜂酿成的蜂蜜一般是蜜蜂用所采集的花蜜酿成的黏稠液体,黄白色,有甜味,其主要成分是葡萄糖和果糖,可供食用和药用。由于当地地处深山之中,极少污染,且蜜蜂所采之花多为野花,因而所酿出的蜂蜜也就成为上品中的上品。
往前走,我一路不断观察,发现弄文屯几乎家家户户的耕牛都是圈养的,即基本上都是把牛拴在人所居住的干栏的底层。
这也引起了我一定的兴趣,因为小时候在家乡,放学后放牛可是我们的一大任务,也是我们的一大乐趣。
是这里的孩子不愿放牛还是什么原因,经过一番询问,谜底终于得以揭开。
原来,造成这一独特现象的根本原因,与人们是否愿意放牛无关,而是完全取决于黑衣壮地区所处的地理环境。
具体地说,就是由于黑衣壮地区土地缺少,人们把一丁点儿的土地都用来种植农作物了,剩下的能够长草的地方仅有那些属于石山上人类无法开发利用的石缝,那些地方不但很小,容不下一头牛,而且很陡,一般的牛根本无法上去,只能由人上去割下草来拿回家给牛吃。
所以,像弄文屯这样的黑衣壮地区,养牛一般都是以人工割草以及收集农作物的秆或叶子的圈养为主。当然,在农闲时节,黑衣壮地区的耕牛也可以获得“自由”的机会,得以在尚未种上农作物的土地上游荡游荡。
正是由于草资源的缺乏,黑衣壮地区的农户一般一户只能喂养一头耕牛,而且养的多是公牛。
这样,相对于一般地区的耕牛,黑衣壮地区的耕牛的劳作是非常艰辛的。在农忙时节,每家每户的耕牛一般都是在早上使役,中午到下午3~4时休息,4~5时又开始使役。
相对而言,像弄文这样的村屯还是比较便于考察的。因为能够利用的土地不多,所以不但住房基本上都挤在一起,与人类相关的许多文化现象也都非常集中。
比如说,在弄文屯的住房边上,除了一条必要的用于沟通各家各户的小路,土地基本上都用于种植蔬菜和别的农作物。
说实话,刚开始我对弄文屯家边的菜地并没有太留意,只不过是随意“逛逛”。正在我继续“东张西望”的时候,老田出现在我的面前,颇有几分神秘地走进了附近的一块菜地,并打着手势让我跟进。
如果是一般的人,我一定不会跟进。因为按照常理,一块菜地除了长蔬菜,还能有什么?但我知道老田并不一般,就冲着他已经来了弄文多次,现在却还要跑进菜地里,肯定会有一些名堂。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跟进。
走进了菜地,一眼就见到一个用石块砌成的长方形的东西位于菜地的泥土之上。老田故意考我,问我这是什么东西。我围着这一长方形物体前后统了几圈,发现其除了四周用石块砌成,上面用瓦来盖住,并不再有别的什么标志,更缺少文字之类的东西。
没办法,在我头脑里的资料库里,实在找不到类似的信息,因此,我只好向老田摇摇头。
老田自然是知道谜底的:这就是黑衣壮的墓葬。
我听了之后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因为我们一般所见到的墓葬,在形式上除了圆形就是蚂(虫另)形,像弄文屯黑衣壮这样长方形的,实为罕见。另外,像弄文屯黑衣壮这样把先人的墓地安置在家边的做法,如今也是所见不多。
仔细观察,弄文中黑衣壮的葬式应该属于停棺葬。因为其墓葬中的棺材并没有埋入地下,而是把棺材停放在地表上,也不立碑,棺材的四周用石块砌好围住,上面再盖上三到四行瓦。
我连忙问老田为什么弄文屯的黑衣壮要采用这样的葬式以及为何要把墓地设置在家边。
这一问倒是把老田问住了。
我们自然可以想到这是由于弄文屯土地缺乏的原因,但如果认真追究起来,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据我们所知,就近埋葬自己亲人的葬式,可以说是人类最为古老的葬式之一。在中国,最早的至少可以上溯到北京猿人遗址,而在公元前5000年的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大多数都有墓葬就在居住地不远处的现象。比如在仰韶文化的半坡遗址中,在其居住地不远的北边就是村子的墓地,其中共发现了139座成年人的墓葬,而未成年人及儿童则被用瓮棺葬于居址之间。
如果说山顶洞人遗址以及仰韶文化遗址远在北方,离黑衣壮地区太远的话,那么,近在广西的桂林甑皮岩遗址,也有类似的葬式。
考古发掘表明,桂林甑皮岩遗址属于公元前12000年的新石器时代文化,是古人类的一处永久居址。而目前已经发掘出的不少于18具人骨架,就垃于遗址内一个选定的区域。
当然,黑衣壮在就近埋葬亲人的同时采取把棺材停放在地表上、不立碑、棺材的四周用石块砌好围住、上面再盖上三到四行瓦的葬式,也同样可以在古人类文化遗址中找到一些印痕。比如在位于东南沿海的良渚文化遗址中,目前所发掘出来的墓葬都未见到墓坑和棺材,均为单人直肢地面葬,而在上面用泥土来覆盖。
我还想就黑衣壮的葬式进行追问,老田却不干了,谁说时间不早了,还是抓紧时间对弄文进行全方位的考察吧,至于黑衣壮的葬式,明天到达依、马独还有更精彩的。
想想老田说得也有道理,我就放下了黑衣壮的葬式,转而对别的文化现象进行考察。
离开菜地不久,我就在路边的地上发现了一种植物,向村人打听之后,得知这就是黑衣壮用来染布的蓝靛草。
这就是说,如果没有蓝靛草,黑衣壮就无法染织出他们身穿的衣服,黑衣壮也就不成其为黑衣壮了。这一切,正如那一首《壮家蓝靛歌》所唱:
蓝靛叶,青又青,
年年割来年年生。
哪座山上长蓝靛,
山上就有壮家人。
蓝靛花,开满坡,
听我唱支蓝靛歌:
蓝靛年年染白布,
壮家年年新衣多。
于是,我的相机镜头,自然又要对准黑衣壮村子里的蓝靛草了。
由于近年来我的研究方向大多是原始宗教文化,因此,除了刚才考察的黑衣壮的墓葬,弄文屯还有一个地方最让我牵挂,那就是弄文屯的村庙。
因此,在一个村民的带领下,我和广西日报社的蓝阳春主任一同前往弄文屯的村庙进行考察。
弄文屯的村庙离村子不远,就在小学后面的山坡上。
和前面我们所提到的许多事情一样,弄文屯的村庙也非常能够体现出其独特的地理生存环境。
当我们爬上20多米高的山坡之后,领路的村民指着一个地方告诉我们,那就是弄文屯的村庙。
我们走近一看,才知道弄文屯的村庙乃是借助于一个山洞(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块凹进去一点的岩石)来设置。如果不是洞穴里还留有一些烧剩的香烛和一些烧残的纸钱,你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村落的庙宇所在。
弄文屯的村庙不但“庙宇”本身不大,“庙宇”之外供人们参拜的地方也不到3平方米。据说,每年农历的二月初二是弄文屯的祭庙日,那一天全村人谁也不准下地干活,全都集中到村庙来举行祭祀仪式,制定村规民约。
站在村庙前不到3平方米的地方,可以想见出弄文屯全村246人遍布于山坡上进行神圣祭祀时的情景。这种情景也只有在弄文屯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才可以见到,在其他地方可能是不多见的了。这也恰好体现出了在弄文屯黑衣壮群众的心中,自身的生存比神灵的生存更为重要。
从村庙下来,村民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利用天然岩石就地刻凿成的大石槽前。据说这是弄文屯的先民于清朝时刻凿的石棺,专门用于泡制蓝靛染制土布。
这时候,老田找到了我们,说是吃午饭的时间到了。
我们匆匆赶回黄绍藏家,见到午饭已经准备好,就与大家一起入席。
我和覃彩銮研究员一向不喝酒,因此饭也吃得比别人快。
有过田野考察经验的人都知道,许多重要的发现,往往都是在不经意之中。
吃完午饭,向在座的各位告辞后,我和老覃走出到黄绍藏家的屋檐下闲聊。
一面闲聊,我的眼光却一面职业性地四处扫描。
很快地,我发现在屋檐的不远处有一个竹筒,竹筒上有一些红纸。
我已经掌握了的知识告诉我,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竹筒,而应该是与师公的祭祀仪式有关。
老覃也肯定我的看法,但也弄不清其具体的文化意义。
“把李勤英找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老覃的话把我点醒了。
我二话不说,进到屋子里把还在喝酒的李勤英“拽”了出来。
由于不知道是什么事,李勤英出来的时候满脸茫然,但一看我们问的是有关那一个竹筒的事情,马上轻松了起来。
原来,那一竹筒确实是与师公做的法事有关,而具体做这一法事的师公,正是李勤英。
具体来说,前不久,黄绍藏的母亲身体有些虚弱,便请了李勤英来做“架桥补寿”的法事。
在壮族地区,一向有“架桥补寿”的习俗:如果家中的婴孩体弱多病,就要在村边架一座“小桥”——放上一张长木凳,供往来行人歇息,以讨得一些吉利话。架桥的时候,也必须由师公(魔公)来举行仪式,即由师公念诵咒词,然后将两根木桩埋入地下,把一厚木板铺在木桩上面,就算是架好了桥。之后,要先扶小孩走过桥。这时,还要立一竹竿于桥头,并从小竹竿牵一根红棉线到主家房门,俗称“补命线”。
显然,在弄文屯黑衣壮这里,所谓的“架桥”已不再是一种现实意义行为,而只是一种象征性行为。同时,“架桥”的对象,也从小孩转到了老人。
实际上,在弄文屯,除了举行“架桥补寿”的宗教性仪式,人们还常常通过一些歌舞形式来表示对老人益寿延年的祝福。如在弄文屯,就流传着名叫《祝寿舞》的歌舞,其目的主要是为报答老人养育之恩。
一般是当老人到61岁、 73岁、 84岁、95岁的时候,子孙都要给老人做寿,通常分三个步骤进行:一是给老人献上诚挚的祝福;二是“莫将”,表示给老人祛病除灾、补粮补命;三是“进舞”,表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其贺仪地点在寿星家的厅堂。
具体而言,举行《祝寿舞》的时候,老人是特定的受舞者,舞者则是老人的子孙。舞蹈进行的时候,舞者和受舞者同处于一种祝福贺喜的欢悦状态。其实用功能就是敬老爱幼、和睦家庭、延福至家,舞者和受舞者均是这情感意义的获得者。
壮族诗人农冠品先生写有《黑衣壮风情》组诗六首,其中之四写的就是黑衣壮的祝寿仪式:
八十老奶坐堂中,
子子孙孙齐献红;
长条红绸搭在肩,
同祝老人恩德重,
齐贺老奶寿如松;
后生情浓礼亦浓,
人人沉在礼仪中。(4)
正当我们与李勤英就弄文屯的“架桥补寿”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屋子里的人也吃好了午饭,走出屋子来,准备启程。
陪着大家一起吃午饭的黑衣壮阿鸾姑娘也出到屋外。
平常,阿鸾姑娘和她的姐姐一起在那坡县城贩卖蔬菜,今天是听说我们要来,才特意从县城赶回到弄文屯来的。
这时候的阿鸾姑娘,自然是一身民族盛装,靓丽可人。
身为新闻工作者的老蓝来了灵感,让阿鸾以各种服饰的着装样式让其拍照。我们这时也不甘落后,纷纷抢拍不已,然后,还要与阿鸾合影留念。
与黄绍藏父子、李勤英叔侄、阿鸾姑娘以及村民们一一话别,我们离开村子,走向车子停靠的地方。
在路上,却听说前面的一个岩洞中曾发现过犀牛等史前动物的化石,则不由得让人想到原来弄文屯一带黑衣壮地区的植被也并不是天生如此。实际上,被贬到镇安府为官的清代大学问家赵翼就曾作有名为《树海歌》的62句七言诗,来描绘当时黑衣壮地区植被繁茂的情景: 洪荒距今几万载,人间尚有草味在。
我行远到交趾边,放眼忽惊看树海。
山深谷道无田畴,人烟断绝林木稠。
禹刊益焚听不到,剩作丛箐林遐陬。
托根石罅瘠且钝,十年犹难长一寸。
径皆盈丈高百寻,此功岂可岁月论。
始知生自盘古初,汉柏秦松犹觉嫩。
支离矢矫非一形,尔雅笺疏无其名。
肩排枝不得旁出,株株挤作长射撑。
大都瘦硬干如铁,斧劈不入其声铿。
苍髯猬磔烈霜杀,老鳞虬蜕雄雷轰。
五层之楼七层塔,全得半截堪为楹。
惜哉路险运难出,仅与社栎同全生。
亦有年深自枯死,白骨僵立将成精。
文梓为牛枫变叟,空山白昼百怪惊。
绿阴连天密无缝,哪辨乔峰与深洞。
但见高低千百层,并作一片碧云冻。
有时风撼万叶翻,恍惚诸山爪甲动。
冥蒙一气茫无边,森深终古不见天。
赤日当空烈于火,下乃窈黑霏寒烟。
积阴所生靡不有,猛兽牙角虺蛇诞。
呼群猿鹤叫凄栗,啸俦魈魅行翩跹。
虫迒禽薮罔两窟,胎孙卵子不记年。
我行万里半天下,中原尺土皆耕稼。
到此奇观得未曾,榆塞邓林讵足亚。
邓尉香雪黄山云,犹以海名巧相借。
况兹荟翳径千里,何啻澎湃重溟泻。
怒籁吼作崩涛鸣,浓翠涌成碧浪驾。
忽移渤海到山巅,此事直教髡衍诧。
乘篮便抵泛舟行,支筇略比刺篙射。
归田他日得雄夸,说与吴农望洋怕。(5)
其序言:“自下雷至云南开化府,所与交趾连界处,八百里皆大箐,望之如海,爰作歌以纪之。”序中所说的是从现在的大新县下雷到云南省富宁县交界处绵延八百里的中越边境线,当时都是茫茫如海的原始森林。
(1)《石头山上是我家》、《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2)何毛堂等:《黑衣壮的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
(3)何毛堂等:《黑衣壮的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
(4)《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5)转引自农敏坚:《奇境天留词客赏》,《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三岜岭的秘密
小路通山顶,
一路苞谷林。
只听山歌声,
不见唱歌人。
小路通山顶,
一路走不停。
听见画眉叫,
看见黑头巾。
小路通山顶,
山歌伴我行。
走进壮山寨,
才懂壮人心。(1)
离开了弄文屯,我们开始往回赶路。
然而,车子走到半路,突然拐进了另外一条路。
我们忙问老田是怎么回事,老田却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既然问不出一个结果,也只好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的面包车就紧跟着农书记的小轿车行进。
随着行程的延伸,老田也开始有些省悟,猜测出大概是农书记见时间还早,希望尽可能让我们多考察一些地方,就临时改变了原来的计划。
果然,车子很快就在一个名叫岜岭的黑衣壮村屯前停了下来。
岜岭也属于那坡县的城厢镇管辖,共有82户300多人。
与弄文屯相比较,这个名叫岜岭的黑衣壮村中却也有自己的特点。
一方面,岜岭可以说是直接坐落于一个斜长的石山谷上,村子里连通各家各户的道路见不到一点土,基本上都是直接以山石为路。整个村子坐北向南,依山而建,虽然没有重庆山城的那种气势,却也称得上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黑衣壮山寨。
另一方面,在地理环境上,岜岭同属于植被稀少的裸露的大石山区,我们在这个村寨见到的石敢当可以说得上是最多的一个。
在岜岭的每一个路口,每一户人家的门口,几乎都可以见到石敢当的身影。
我们知道,在中华文明中,石敢当不但具有悠久的历史,而且分布相当广泛。具体来说,石敢当本为石头崇拜之遗迹,后世却将之逐渐人神化。在中华大地上,无论是江南江北还是村落巷口以及庐舍居宅的迎门据冲处,多立有一小石碑,上刻“石敢当”三字,也有一些于“石敢当”之前加上“泰山”或“华山”的字样,并将之称为石将军,民间多认为其具有袯禳凶煞的功能。
关于石敢当的来历,宋人王象之的《舆地碑目记》记载有这样的一件事:福建莆田得一石铭,文曰“石敢当,镇百鬼,压灾殃”云云,下则署唐大历五年。在更远的汉代史游《急就章》中也有“师猛虎,石敢当”之文。在民间,则传说石敢当乃五代时刘知远部将,其生平逢凶化吉,御侮防危,因此,后人把他的名字书刻在石碑上以镇鬼祟。
可以说,石敢当基本上深入到中华大地的各个角落,如今在黑衣壮村寨里有如此普遍的出现,自然要引起我的关注。
实际上,在岜岭,除了上面讲到的石敢当是人类石崇拜文化的遗迹,我们还有更具有民族特点的发现。
当我们在村子里四处考察的时候,突然,我发现在一家农户的门口摆着一个大磨刀石,我连忙把它拍照下来,因为在壮族的石崇拜文化中,磨刀石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文化物件。
“古代,天地是一块巨石,紧紧粘在一起。后来壮人始用布洛陀把巨石分开,(女米)洛甲就在巨石分开时,随着一团浓烟密雾,从石洞里飞出来,她是世间第一个女人。”这是壮族有关氏族女始祖诞生的一则神话传说。尼尔森在《希腊宗教史》中曾指出,“赫尔墨斯有着明白的语源”,意思是“从石堆来的人”。在上述壮族神话中,(女米)洛甲显然是生自石中。也就是说,石头是(女米)洛甲的生命之源。而尤为值得注意的是,生自石头的(女米)洛甲不但是壮族的始祖女神,而且无论壮族社会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如何变迁,(女米)洛甲都是一位拥有无上地位的生育神。追根溯源,(女米)洛甲所拥有的强大的生殖能力,在一定程度上自当归根于她所生自的石头。壮族传世史诗《布洛陀》也认为最初无天无地也无人,后来由黑、黄、白三色气体凝固成一个石蛋,里面有三个蛋黄,经过千百年的孵化,三个蛋黄分别孵化为雷王、龙王和布洛陀。后来,在拱屎虫的帮助下,石蛋爆裂,于是,不但生成了天地,而且还诞生了壮人始祖布洛陀和(女米)洛甲。
实际上,在壮族先民心目中,“石本原说”曾经是关于世界本原的一种看法。壮族先民认为,远古的时候,天和地紧紧地重叠在一起,结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不能分开。那时候,没有风雨雷电,也没有人类。后来一声巨响,岩石裂开,上面的一片往上升,成了天;下面的一片往下落,成了大地。
有学者对壮族的“石本原说”进行研究后指出,“这种宇宙生成论肯定了世界的本原是物质——岩石。岩石存在于天地万物之先,岩石从来就有,是自然而有的。石本原说与气本原说一样,属于远古时代壮族先民的猜测和想象,但包含有朴素的唯物自然观的萌芽。这两种说法并非完全凭空而来,而是来源于生产和生活经验,是对客观外界事物长期观察的结果。壮族居住地多属山区,开门见山,天天与石头泥土打交道;水汽、雾气、云气也是经常见到的自然现象”。如前所述,在《布洛陀》的神话里,古时天地不分,是一块坚硬的石头,在不断地旋转着,突然石头裂开为两片,一片上升为天,一片下沉为地。天地形成之后,布洛陀造万物、取火,从此世界才被创造出来。这说明,世界、神、人都是从石头里产生出来的。也就是说,石头是人的母体,与人有着“血缘”关系。
另一则《布洛陀》神话说,太古洪荒时代,大地一片荒凉,什么东西也没有。突然一天从天上掉下一颗大石蛋,落在河滩里,被太阳晒了九十九天,石蛋裂开,生出三兄弟。老三上天,成了雷王。老二下海,成了龙王。老大留在陆地上,成为壮人的祖先,他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类似的神话还有:从石蛋生出来的是四兄弟,老大是雷王,统治天上;老二是龙王,统治着海洋;老三是老虎,在森林里称王;布洛陀是老四,他创
造了人类世界。
在以上种种神话传说中,石头是生命之源的看法获得了强化。也就是说,石头的生殖力在这里得到了强有力的体现,即石头不但可以生出天地,而且还使人类的始祖获得了生命,从而使人类获得繁衍。
值得我们注意的还有,在壮族著名的洪水神话《布伯的故事》中,洪水过后,大地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存在了,只剩下躲在葫芦里的伏羲兄妹。天神要他们兄妹结婚,再造人类。妹妹不依,后来他们到山上把一台石磨滚下来,上片与下片正好合在一起,证明他们兄妹可以结婚。他们婚后生下一块磨刀石。他们把它砍碎抛撒到山冈原野上,于是大地便重新出现了人类。可以说,正是这块磨刀石才使人类得以繁衍。在此,石头的生殖能力又再一次得到了体现。关于这一点,在《布洛陀经诗》里也有记载:
天下处处被水淹,
只剩下伏羲两兄妹。
兄妹两人结夫妻,
他俩商量结夫妇。
夫妻同居三年整,
夫妻同床满四年。
妻子怀了孕,
怀孕整整九个月。
生下儿子像磨刀石,
怪儿降生在半夜。
伏羲夫妻好惊奇,
为何生儿不像人?
为何生儿变成磨刀石?
拿起怪儿放后院,
将它放到篱笆脚边。
在这里,人们对于石头的生殖崇拜,已经转换为对磨刀石的生殖崇拜。而这一点,至今仍存活于壮民族的生活之中。
1999年,笔者在进行红水河文化考察时,就发现在桂西一带壮族地区所发掘的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中经常有磨刀石出现。这一方面说明壮民族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使用了磨刀石(作为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稻作民族,刀具必然要成为壮族最为重要的生产工具,因此,壮民族对于刀具的使用,应该是非常频繁的),同时也说明了磨刀石在壮民族的传统文化中,已经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据覃剑萍先生介绍,在壮族地区,如果一个家庭有多少个儿子,家中的那一块磨刀石就会有多少面——每一个儿子单独拥有属于自己的那一面。而且,磨刀石一般是由长子来保管。对此,潘其旭先生进一步说明道,他们家的情况就是如此,前些年,他们把老岳母接到南宁来居住的时候,老人家还把家中的那一块磨刀石一起带到了南宁。老人家告诉他们,如果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在磨刀石上刮下一些粉末冲水喝下,就可以解决问题。覃圣敏先生曾在壮族地区做过多年的考古发掘,据他介绍,在已经发掘的壮族地区许多春秋时期的墓葬中,都发现有作为陪葬品的磨刀石。
我们已经知道,“神话是民族的梦,是一种与梦相似的象征符号……它表达了每一个民族隐蔽在心灵深处的理想与愿望”。在神话传说中蕴藏着非常丰厚的远古文化信息。而对像壮族这样一个没有文字记载仅靠口头传承来传递文化的民族来说,这一点尤为突出。因此,在壮族神话中所出现的“石生人”的情节并非偶然,而是壮民族自远古开始对石头的一种具有原始思维性质的文化认知,它表明了壮族先民对石头有着很深厚的生殖崇拜。
我在岜岭见到的磨刀石是一块有四面的磨刀石,磨刀石的主人是一个名叫黄事明的黑衣壮农民。给磨刀石拍完照片,我还趁机把一旁的犁也拍了下来。
就在发现磨刀石的不远处,我们还发现了岜岭的村庙。
岜岭的村庙位于一个乱石岗上,其原因大概与弄文屯的差不多——尽可能不占土地。这一点,倒是又很好地体现出了大山中的黑衣壮村寨的特点——为了更好地利用每一寸土地,即使是具有一定神圣地位的村庙,也不得占有土地。
岜岭村庙四周的大树告诉了我们其历史的悠久,而更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尽管村庙的建筑同样非常简陋,但与弄文屯相比较,岜岭的村庙不但有一定的建筑,而且其建筑还颇具特点,与黑衣壮地区的民居建筑干栏有一定的相似性,似乎是干栏的一个缩影。
就像我到黑衣壮每一个村寨都要考察与原始宗教文化有关的事象一样,师公则是潘其旭研究员念念不忘之考察对象。
然而,在岜岭屯,老潘的运气却没有我的好了。
可能是计划外的缘故吧,岜岭屯对于我们的到来缺乏“准备”,因而也就不可能像弄文那样敞开怀抱来欢迎我们。
具体来说,在岜岭,尽管有农书记亲自带队,岜岭的师公对我们却总是躲躲闪闪的。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但这个名叫陆显珍的老人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师公。
尽管如此,按照老潘的脾性,既然“逮”住了当然不肯轻易放弃。
于是,就在陆显珍的家中,我们颇带几分强迫性地展开了调查。
可能是现在正是下地干活的时间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陆显珍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其他的人则不见踪影。
老潘再三追问这位72岁高龄的老人,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岜岭师公的信息,但老人却是一问三不知,一直不肯松口。
实际上,陆显珍并不是对此不了解,因为当地的村干部已经告诉过我们他就是岜岭的师公之一。很显然,历经多次运动的老人至今仍心有余悸。
最后,老人似乎被我们的老潘“逼”得无奈,也似乎觉得如果一点都无所表现,今天同样“难以过关”,于是,他走进房间,从箱笼里拿出来一个师公做法事用的铜铃铛。
当我们追问这个铜铃铛的来历时,老人却不肯再作过多的解释,只推说这是在解放前捡到的。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答案,但长期在民族地区作文化考察的经历,使得我们不但能够理解老人的表现,也非常能够理解老人的心情。于是,我们不再过多“纠缠”,告别了老人,也告别了岜岭,返回县城。
(1)《爬山歌》,《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四感驮岩访古
从岜岭回到县城,才是下午4时许。看看时间还早,我们就直接到那坡县的博物馆进行考察。
虽然号称为“博物馆”,其建筑在广西的县城来说面积也算得上是前列的了,但其馆藏却与名称大不相符。
因此,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抛下老潘在博物馆里考察师公唱本,我们则与考古专家老郑去考察感驮岩。
来那坡之前,除了黑衣壮,在我的记忆中与那坡有关的文化现象就是感驮岩了。只因为感驮岩并不是一般的岩洞,而是广西一处有名的新石器时代古人类文化遗址,我的一些搞考古的朋友曾参与了感驮岩的发掘工作,从他们那里我获得不少有关感驮岩的信息。现在,既然来到了那坡,有实地考察的机会,我自然是不肯放过的。
感驮岩就在县博物馆的后面,一走出县博物馆的后门,远远就可以望见感驮岩了。
与感驮岩在一起的还有一座丹桂塔。
丹桂塔位于感驮岩右侧,始建于清代中期,百年风雨,饱经沧桑,是一处珍贵的历史遗迹,乃那坡名胜风景之一,已列入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为丹桂塔拍了几张照片,我们就开始考察感驮岩。
感驮岩位于县城东北面的后龙山下,洞口开阔,高约20米,岩顶石壁倾斜入内,深不可测。洞内古建筑与岩溶景观形态各异,地下河水从洞内缓缓流出,清澈见底,石壁上遍布古今文人题诗作词,古色幽香,其中又以“吸尽天云”最具气势。
感驮岩是一处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文化遗址,其具体的位置就在岩洞之中。考古发掘表明,此遗址洞内堆积可分为两层,上层灰黑色,为近现代扰乱层;下层灰黄色,含磨光石器、夹砂陶片、螺狮壳等。出土的石器形体小巧,磨制精致,器形有镞、斧、锛、凿、砺石等;陶器多为夹砂陶,颜色分为灰黑色和淡红色两种,其纹饰以绳纹为主,也有篮纹和划纹,胎质坚硬,火候较高;器形为圜底的釜、罐类。骨角器有锥和磨光尖锐的鹿角。
从文化堆积含大量的动物骨骼及螺壳来看,当时渔猎采集经济占有较大的比重。出土的石器以狩猎用的石镞最多,约占全部器物的二分之一,是目前广西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出土石镞最多的一处,说明当时当地的居民非常善于用箭。
进了感驮岩,老郑自然成为了中心。一路观察,老郑一路把有关感驮岩的情况娓娓道来,使我们收获不少。
更让我开心的是,快要离开感驮岩的时候,老郑帮我捡到了一块属于新石器时代古人类遗留的砺石。
离开了感驮岩,我们沿着街道往回走,顺路考察那坡的本土商品。
那坡的本土商品还挺丰富的,属于民族工艺品的有服饰、蜡染、刺绣、小芦笙、雕面具、竹制工艺品、绣花提袋等;属于风味小吃的有腊肉、酸肉、芝麻糊粑、黑酥粽、烧烤等;属于医药保健用品的有八角、茴油、睦边神龙液酒、黑蚂蚁酒、马鬃蛇酒、风湿跌打酒、胎胚养身酒等;属于绿色食品的有草果、大红八角、茴油、桂油、油菜、烤姜、山姜、高山香米、竹笋、百合、苦丁茶、木菠萝、糖梨等。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五黑色的海洋
进村,
要喝迎宾酒,
喝的是彬彬的礼仪,
喝的是坦坦的热忱,
喝的是春花绽开的容颜……
离村,
必喝送客酒,
喝的是亲亲密密,
喝的是心心贴心,
喝的是别情依依……(1)
12月2日上午,我们按计划在老田等那坡县几位同志的陪同下,前往龙合乡果桃村的达依和马独进行黑衣壮文化考察。
龙合乡位于那坡县的东北部,东与靖西县的安德镇、果乐乡交界,北与那坡县的定业乡交界,西与那坡县的城厢镇交界,南与那坡县的坡荷乡交界,在那坡县黑衣壮聚居地中,算得上是腹地所在。
龙合乡的黑衣壮主要分布在8个村46个屯,有1210户6909人。其中,两合村8个屯60户340人,忠合村4个屯106户634人,智合村11个屯210户1218人,信合村2个屯95户538人,德合村3个屯123户654人,仁合村3个屯132户756人,共合村7个屯216户1207人,果桃村8个屯268户1562人(2)。
自然景观中,龙合乡最为著名的就是燕子洞。
燕子洞地处龙合乡西南部忠合村的一个山脚,距离县城有35公里,洞深160米;洞底树木青翠,面积约32亩。洞内冬暖夏凉,数万只燕子常年栖居其中,岩壁上有丰富的燕窝,洞底燕粪已厚达一米多,具有较高的观光价值和经济价值。
上午9时许,我们一行来到了龙合乡政府所在地龙合街。
龙合街是龙合乡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据当地的同志介绍,历史上龙合也曾叫弄荷,谓茅草多之山弄也,因为在壮语中,弄指山弄,荷指茅草。民国初年始改称龙合,取的是双龙汇合之意。其具体的原因是此地严重缺水,当时在今龙合之东发现了一口泉水,人们视之为宝水,认为有水出者必有龙在。于是,人们祈望泉水常流,双龙长居,以盼人丁兴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故取名龙合。
龙合最为热闹的日子当属圩日。
龙合圩始于1664年,圩期为农历五、十,每五天一街日。
龙合圩非常热闹,一般农忙时赶集的人数在1000人左右,农闲时则在2000人左右。
尽管我们来到龙合的这一天不是圩日,但通过实地考察龙合街的商店、粮所、税所、工商所、邮电所、卫生院、派出所、中小学等,仍可想见圩日的热闹情景。
陪同我们对龙合进行考察的是乡文化站的站长张汉杰。
张汉杰不但是龙合通,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1998年我们在武鸣县召开“首届壮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的时候,老张不但应邀出席,还带来两位黑衣壮姑娘一同参加。当时,黑衣壮的文化就已经引起了专家们的关注。
作为一个文化人,老张非常清楚我们关注的重点所在。因此,带我们考察完龙合的基本概貌后,老张就带领我们直奔龙合的“石马大王庙”。
“石马大王庙”坐落在龙合街上,因此,用了不长的时间,我们就来到“石马大王庙”。
“石马大王庙”的前面长着两株高大的蚬木,正门口的上方是一块横匾,题写的是“石马大王庙”五个大字,左右悬挂着一副对联,右联是“平动乱安社稷功垂百世”,左联是“靖烽烟抚黎民祚被千秋”。这一副对朕写出了石马将军的功绩以及后人怀念祭祀他的主要原因。
尤为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就在上述左右两联的旁边,分别悬挂着的是“龙合街老年活动中心”和“龙合街五月五花炮节理事会”的木匾。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种神圣与世俗相互混融的现象,充满着令人不解的矛盾。但在实际上,这种貌似矛盾的现象,却恰好道出了民间信仰的真谛所在。
我们知道,民间信仰的最大特征就是实用性,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实用性衍生的。也就是说,只要有实用性,再怎么矛盾都是合理的。
实际上,这一点在“石马大王庙”的内部也有一定的体现。
按照我们当代人的理解,既然庙名为“石马大王”,这一座庙宇祭祀的神灵就应该是“石马大王”。然而,我们进到了庙中,发现在庙宇的正面虽然供奉着“石马大王”的神像,但其右供奉的却是“关公”神像,其左供奉的则是“观音”神像。
在某种意义上,上述“石马大王庙”所供奉的神灵,恰好体现了壮族地区多元文化混融的现象。如果说“石马大王”体现的是本土文化,“关公”体现的则算得上是来自中原的汉文化了,至于“观音”,体现的则是域外文化了。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无论是“石马大王”还是“关公”,他们原本并不是神,而是人,但由于他们所做出的贡献而在死后被视为神,这就是所谓的“土俗神”或“人神”。
按原计划,我们在龙合要考察的只是“石马大王庙”。然而就在我们考察完毕将要离开“石马大王庙”的时候,老张却带着我们穿街过巷,颇有几分神秘地来到了一个院落。
原来,在龙合,除了“石马大王庙”,历史上还有一所名叫“北帝庙”的庙宇。今天,可能是老朋友来到的缘故吧,老张也就破例带我们来看一看“北帝庙”了。
相比之下,“北帝庙”没有“石马大王庙”那样旺盛的香火,显得冷清、破败了许多。尽管如此,“北帝庙”却依然受到人们的供奉,说明还具有一定的生命力。
走进“北帝庙”,神龛上正面供奉着的是“北帝”神像,其神牌上写着的是“万法北极镇天真武玄天上帝之神位”,其余就是“龙王”和“财神”的神像。“龙王”神像前的神牌上写着的是“五湖四海泉池龙王尊神”,“财神”神像前的神牌上写着的是“都天至富财帛星君之神位”。
很显然,与“石马大王庙”以供奉“人神”为主不同的是,“北帝庙”供奉的则主要是“自然神”。而且,“北帝庙”之所以没有像“石马大王庙”那样取得一定的合法地位,正是由于“石马大王庙”供奉的是“人神”而“北帝庙”供奉的是“自然神”。或许,长期以来,在“人定胜天”的思想的影响下,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供奉“人神”还可以理解,供奉“自然神”则属于“封建迷信”了。
其实,虽然人类被视为万物之灵,但如果从文化学的角度考虑,人类对于自然的崇拜不但由来已久,而且从根本上说,所谓的文化正是人类适应自然的过程及其结果。而“自然神”的出现,正是人类长期崇拜自然的必然结果,反映的是人类敬畏自然的复杂心理。
我们可以说,正是人类对自然的敬畏,才使得千百年来人类所依赖的自然环境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而如今,科学的发达,让人类不再敬畏自然,进而使得自然环境受到了空前的破坏,人类的生存也就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因此,我们今天当然已不需要膜拜自然神,但我们依然需要对自然存有一分敬畏。这不是迷信,而是人类
与自然之间所存在的根本性的联系所决定的。
上午10时,我们离开了龙合街,在乡宣委和老张的陪同下,按计划驱车前往果桃村的达依和马独两屯。
当我们的车子来到果桃村的时候,由于乡里昨天晚上已经与村里打了招呼,因此,果桃村的村主任梁才勋早已经在村委会等待着我们到来。
见到我们,梁才勋主任热情地打招呼,请我们到村委会去坐一坐,然而,考虑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还要考察两个村屯,任务挺重的。因此,我们谢绝了梁主任的邀请,而是请他上车与我们一道前往达依和马独。
按照距离的远近,我们离开果桃之后,决定先就近考察达依屯。
达依屯一共有53户278人。全村屯主要有吕、梁、钟,谭,黄等姓,其中又以梁姓为大姓,其人数占全村40%。
车子来到达依屯村头的时候,就已经走不动了,因为一大批黑衣壮群众已经在村头等候着我们的到来。
远远望去,我这时才强烈地感受到黑色服饰带给人的视觉及心理上的震撼。
历史表明,穿黑衣并非是黑衣壮所特有的文化现象。在广西,壮族的其他族群和其地民族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也同样有过穿黑衣的历史。
但能够长期坚持穿黑衣与以黑色作为穿着和族群的标记的,则首推黑衣壮了。
为什么迁自不同地方的人会以黑作为穿着的标记和作为民族的标记并一直沿袭至今?其中的原因,有着不同的说法。
首先,来自官方的文献的记录告诉我们,在明清土司统治时期,规定凡土民只准穿黑、蓝两色,读书人可穿灰、白色,土官及亲属可穿绸、缎料子,考中秀才的人,可与土官一样,穿大襟长宽筒长裤(1)。这主要是从政治地位的角度来说明,表明了黑衣壮穿黑衣服与土司制度的规定有关。对此,我们的态度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其次,黑衣壮之所以穿黑衣服,与一个民间传说有关。
相传,在很古以前,黑衣壮居住的地区是一片山林茂密、土肥草美的极乐之地,黑衣壮的祖先捷足先登,来到这里安居乐业,辛勤地垦荒种地,繁衍子孙,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一次,山里一个名叫依老发的部族首领在带兵抵抗外来入侵者的战争中,不幸受伤。他果断地指挥其他人安全退却,自己一个人隐蔽在密林中。路上,他碰见一片青绿的野生蓝靛,随手摘一把当草药放到伤口上。谁知道这真的能消肿止痛,他的伤口很快就好了,恢复了健康,于是他重上战场,并击退了来侵之敌,取得了胜利,保卫了族人生活之地。
于是,这位头人就把野生蓝靛当作化凶为吉的神物来纪念,号召族人一律都穿上用野生蓝靛染制的黑布服装。
于是,现在的黑衣壮仍然保留着这一传统。
相对而言,这一传说虽然涂有几分传奇的色彩,但却最具有黑衣壮文化的特征,因而也具有相当大的真实性,即黑衣壮之所以选择黑服饰崇尚黑色,与他们所生存的环境和他们族群的历史紧密相关。
实际上,如果顺着历史的脉络往上追寻,我们还可以为人类之所以崇尚黑色寻找到一些具有文化意义的印痕。
如有关“黑”字的解释,《说文解字》认为是锅灶冒出的烟在窗子上的风斗形成的烟的图像。然而,专家的考证表明,在古字的字形中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证实《说文解字》的这种说法。相反,专家们认为“黑”字的字形表现的是一个人,他的脸和身体沾满了黑点——可能是作战时涂的颜色,可能是伤痕,也可能是文身。
也有专家认为,“黑”字的字形可能表现的是远古时代巫师的形象——他(她)在祭祀仪式上进行跳舞时需要先在脸上和身上绘上各种图案。例如在中国西北出土的一件来自于新石器时期的人头形骨灰瓮的盖子上,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脸上涂着黑线的巫师的形象(2)。
当然,千百年历史的变迁,这种人类崇尚“黑”的文化印痕,在黑衣壮地区主要是通过服饰的颜色来予以体现。
在现代社会中,服饰常常是表现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的个性最为明显的标志。在历史上,服饰更多地是作为一个族群区别于其地族群的标记,因而也就有更大可能保留着某一个族群的历史文化和审美观念。
在一定程度上,黑衣壮的服饰是至今仍然保留着的最为传统也最具有特点和内涵的壮族服饰之一。
具体地说,黑衣壮的服饰不但以黑为美,以黑作为穿着和民族的标记,而且在穿戴上也是讲究实用、大方和朴素美观。
黑衣壮的服饰虽然都服从于“黑”,但在性别上,男女之间的服饰却仍有一定的区别。比如男人穿的是前盖大襟上衣,以宽裤脚、大裤头的裤子相搭配。这种装束比较便于男性进行劳动和在山里行走。
值得注意的是,古时候的黑衣壮男装在头上还缠着圈成数圈的黑布头巾,腰上系一条红布或红绸。据说这样可以驱鬼赶邪,也兼有威武神勇的气概。
黑衣壮妇女的服饰则更具特点。一般地,无论是老年妇女还是中青年妇女或是少女,黑衣壮女性一般都穿右盖大襟和葫芦状矮脚圆领的紧身短式上衣,下身配以宽裤脚、大裤头的裤子,腰系黑布做成的大围裙,头戴黑布大头巾。
最能把服饰的装饰和实用功能体现出来的是黑衣壮妇女的围裙。
黑衣壮妇女的围裙又宽又长,可以围绕周身,裙底垂挂到小腿下部,具有一裙三用的特点:一是作为装饰用,将围裙系上后,经过善折巧扮即将围裙一角往上打折成三角形系于裙头(前身),使妇女更加潇洒美丽;二是赶圩或走亲友、到娘家的时候,可将围裙底翻卷上来做成小包袱,用来包装衣物、针线和日用杂货等;三是在劳动的时候,可把围裙底卷上来作斗形的袋子,用以盛装在劳动中捡来的少量菜豆类和零星的杂粮。
那一天在弄文屯的时候,我们就曾让阿鸾姑娘专门对此做过示范,在大开眼界之余,不得不为黑衣壮女性的巧思妙想所折服。
黑衣壮妇女的头巾曾与人们称她们为“飞机族”有直接的联系:黑衣壮妇女一般是用一块自己纺织染成的长条黑布来做头巾,戴时先围绕在头上一圈,然后翻折摆布成大棱形的图样,罩在整个头上,再把头巾的两端分别垂挂到双肩上,既美观,又可当作帽子来遮阴。其整个造型极似飞机的形状,故被人们称为“飞机族”。
此外,黑衣壮服饰在衣边、衣角、袖口、裙边和头巾的四边都用红布或黄布剪成小条以后捆上去,有的则用红、黄、蓝色丝线绣成波浪形的线条,使黑中衬托出红、黄、蓝色的线条来。
于是,再加上黑衣壮女性头发上插着龙头形的银龙,颈项上戴有银链或项圈,手上戴银圈玉镯,耳上挂珍珠耳环等,黑中现艳,使她们朴素中现出玲珑之美。
可以说,在达依屯的村口,我们刚一下车,就陷入了“黑”色的海洋中。
以妇女为主的达依屯一大批黑衣壮群众,已经在村头等候我们多时。因此,我们的车子开到村头,就不能再往前开了。
下了车,面对着热情的黑衣壮群众,我们来不及作出其地的反应,纷纷按动相机的快门,在这“黑”色的海洋中捕捉平常难以见到的镜头。
有趣的是,覃所长和老潘他们这时候似乎沉浸在这“黑”色的海洋之中,也挤进了我的镜头之中。
当然,实际上我自己也未能幸免,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同样进入了老蓝他们的镜头之中。
在黑衣壮妇女中,人人都戴上头巾头饰,她们所戴的头巾头饰,已婚和未婚戴的方式各不相同。
头巾有两条:一条是较深的白头巾,长以刚好绕包住头为宜,宽2~3寸。妇女们通常把头发束盘成发髻,卷在头顶,将发髻包住,然后用这条白头巾沿发际将头包住,以能稳插各种头饰。另一条是长约9尺、宽6寸的黑布条,黑布条是经折后盖在头上,如飞机样盖在头上。这两条头巾是妇女们自己剪裁缝制,白的不需加任何装饰,黑的则用红线来缝,以为装饰。缝的红线只有在近处仔细看才看得出。
黑衣壮地区的上衣一般都是用土布来做,且都是自种、自纺、自织、自染、自裁、自缝的土棉粗布,既暖和又耐穿。
黑衣壮的上衣分别由衣领、衣襟、后身、衣袖等部分构成。
黑衣壮妇女的上衣衣领是交领式,即衣领直接连左右襟,衣襟在胸前相交,领子也相互交接。衣襟是右掩的左衽,衣袖较窄。此外,大襟衣短至肚脐,刚好接着裙头,纽路从领口往右腋下开,胸前和袖口,用不同条布捆饰,配上蓝布条纽扣(一般是自己缝制的布结扣)。变化了的黑衣壮第二代“上蓝下黑白头巾”服饰的蓝上衣的领也是交领,衣领绣有各种图案的花纹,胸前绣花,衣袖也饰有彩线条绕缝。
黑衣壮妇女下身穿的是大筒长裤,外面再套上百褶黑裙子,裙脚捆三条边,折起插在裙裤头中。据说,百褶黑裙子本来是自然放下的,但当地妇女为了劳动方便,把裙脚三条边捆起,插在裙裤头中。改装后的黑衣壮妇女的裤子依然是黑色,但一般都不是自己染制,而是从街上买回,无裤头,直筒裤,无前后之分,穿时裤头处用布带来绑。
过去,黑衣壮地区的妇女一般穿翘头绣花布鞋,男子则穿黑布鞋;现多穿解放鞋,也有穿运动鞋、皮鞋的。
在黑衣壮地区,女孩子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就要手把手地教她做布鞋了。
做布鞋时,先将旧的衣服或布撕成片状,用玉米糊一层一层地粘在鞋样上合成板块晾干,然后撕下,用搅锤把煮熟的糯米捣成糊,一张张粘上,约有1厘米厚,正面用白土布包裹使鞋底轮廓既圆滑又白净,然后再用纱线来纳缝——在鞋底、袜底等处密密地缝,使之结实耐磨。鞋面则是用黑布包围,用纱、线将围边一针一针地缝纳结实,鞋面、鞋底纳好后,把预先缝好的鞋面沿鞋底边用粗纱密密麻麻地缝上去。这样,一双布鞋就算做好了。
黑衣壮女子的发式在成年前头发发式可顺其自然,但在成年后,就必须按要求去改装发式。成年以后的黑衣壮女子的发式一般要梳理成绾髻,把头发梳成一束,结成髻,置于脑后,然后用白头巾沿发际将头发垫上,头髻上插着班簪、头笼、头叉、头花等。头笼和头叉交叉插上,起着固定作用,后再插上六朵头花,并用玉环珠一条(有黑、红、蓝紫色)绕着六朵头花。
头笼为银质,刻有龙样,还有其他花纹,簪子也是银质的,刻有玫瑰花纹图案或其他花纹图案。头花共有六朵,为未婚女青年或已婚但尚未落夫家的黑衣壮女子所佩戴,而已落夫家的妇女则只戴头叉,盖上头巾后,六朵头花及头叉、头笼、簪子仍露出外面。
从前,黑衣壮地区的女婴出生三日后,就要在耳垂处用锥刺扎穿孔,并用红线穿孔作结,成年后用以拴挂耳环、耳坠或玉珠等饰物。
黑衣壮妇女所戴的项饰主要有项链、项圈等,多系银质。项圈有大小两种,同时戴上,大的项圈两端双面都雕刻有草叶、花纹的图案,小的项圈刻有动物的图案。银项圈上扣着两串银链,垂吊在胸前。
黑衣壮地区的妇女喜爱佩戴手镯,手镯有圆圈形的,也有呈圆筒形的,以银制成,一般是一边手戴两个,总共四个,手镯上通常雕刻着各种动、植物的图案。(3)
有了在弄文屯的经验,拍完了想要拍摄的镜头之后,我拽上覃彩銮研究员,悄悄离开这“黑”色的海洋,独自进村进行考察。
刚进村子,我就有所发现。
在村子的第一家的干栏的墙上,我们看见了一块木牌。
这显然不是一块普通的木牌,而是一块具有驱邪除疫功能的符牌。
在这块符牌的正中,用黄色的油漆写着“泰山石敢当”。在其左边,写的是“曾廖公在此驱鬼”;在其右边,写的是“姜太公在此止邪”,同时在木牌上以及上述文字的旁边,还用黄油漆画有数个画符。
覃彩銮研究员看后,对着正忙于拍照的我开起了玩笑:“廖,你家的老祖宗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我也忍俊不禁,觉得这一次的文化考察确实是挺有意思的。
玩笑归玩笑,师公世家出身的覃彩銮研究员出于一种直觉,提醒我注意达依与我们昨天去的弄文不太一样,似乎正处于一种非常状态之中。
果然,进到村子里,在各家各户的墙壁上,大多可以见到一些符咒。
一问之下,才知道达依确实在前几天刚做了一次“扫村”。
“扫村”也叫“扫寨”,如果从其目的来说,可称之为“扫邪”。
这是一种属于原始宗教文化范畴的巫事活动,在许多民族地区都有流传。
如在侗族地区,夏、秋之时,气候炎热,容易发生瘟疫疾病。这时候,则要按照村规民约,组织打扫村寨,禁止购买死牛、烂马等易带病菌食物。同时,还要请道公或法师来“扫寨”,驱瘟送神。
“扫寨”所需的费用,一般是由有公产的村寨用公产支出,无公产的村寨则由全村众人捐助。
其具体的做法是:“扫寨”时,在村庙中设置法坛,摆上供品,祈祷禳解;法事为一天时间。法事做完,于当天下午,法师带着协助作法之人,抬着用竹篾扎的小船,打着响器,逐家逐户清扫。
这时,各户要摆设香案于堂屋中,香案上要摆放一碗米,米碗中插一炷香,同时还要放一碗水。
法师来到的时候,对着香案念咒作法,然后将香案上的香纸等物全部收于小船中抬走。同时,酒杯奠酒后,要倒扣于香案桌上。
如此依次而行,待全寨每家每户扫完,将小船中之物抬到村寨下流河边,在法师念完送神词后烧掉。
黔东南苗族地区也有历史悠久的“扫寨”活动。
苗语称“扫寨”为“Sad Vangl”,意为“洗寨”,意即祭火神驱妖邪,以防火灾、瘟疫,祈求村寨清平,人畜兴盛。
湘西苗族的“扫寨”于每年农历六、七月间举行。
“扫寨”时,巫师擎着巫刀,刀柄有铁环儿,铁环上套一串小铜钱。巫师在前,蹀躞急行,手舞巫刀,嚓嚓作响,口念巫词,一声比一声高。村寨里的小孩则紧紧尾随,蹦跳吼闹。走遍各家各户大小房间驱逐鬼妖,并倒水扑灭各家火坑里的火种,然后杀牛宰猪祭供火神。
祭毕分肉,各家各户到离村寨一两里路远的野外煮吃。
晚饭后,熄灭野火,方准进村回屋。
翌日,派人到外村买火种回来(各村并不在同一天“扫寨”),全村才又重新生火。
“扫寨”费用各户按人口平摊。此次“扫寨”前,若寨里发生过火灾,谁家发生火灾的,此次“扫寨”费用,则由他家负责一半。
相比之下,达依的“扫寨”与侗族地区的“扫寨”更为接近。
据梁村长介绍,在黑衣壮地区,“扫寨”叫做“扫邪”。扫邪就是扫除邪魔,以达到人人安康、家畜兴旺、五谷丰登的目的。
黑衣壮地区的“扫寨”一般是在每年农历九月初九举行,各户交酒、肉、粮,由头人请来道师,从西到东,挨家挨户地扫。每到一家,那家的主人便在自家门前一手拿火把,一手拿长柄锅,在火上煎油,道师舞剑,大喊一声“杀”,向锅中喷水,随即燃起一团大火,就算是把这家的邪扫光了。扫完邪,全屯人聚餐,共议屯中事情。
一般说来,在黑衣壮地区,农历九月初九的祭祀活动是为全屯驱邪、逐疫、赶害、纳吉而举行的,所以,有些村寨除了跳《扫邪》舞,还要跳《黑枪舞》和《战阵舞》。
《黑枪舞》源于古代的部落战争,表现的是古时在抗击异族部落入侵战斗中,黑衣壮族群取得了伟大的胜利,用《黑枪舞》以示庆祝。
《战阵舞》一般则是在每年农历正月初一,黑衣壮地区家家户户把弓箭、尖刀、大刀、长剑、长矛、三叉摆在神台前桌上,用猪头、阉鸡、米花、粽粑等焚香祭祀,以纪念古时兵器的功绩。相传,古时候,为保家卫族,黑衣壮组建军队,5人为一小组,15人为一中组,45人为一大组;135人为一小队,405人为一中队,1215人为一大队,依此三三制,尚有小、中、大联队。其中,小组为最基本单位,人人带弓箭,作远战用。五人中,一人拿大刀,一人拿长剑,一人拿长矛,一人拿三叉,近战用。还有一人拿尖刀,带挎包,作取放敌人耳朵用。战后以取敌人耳朵多少论功行赏,由获奖小组共享。每一个小组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分散,必须团结协作,可攻可守,是坚不可摧的战斗实体,由此便有了《战阵舞》。
尽管《黑枪舞》和《战阵舞》也在“扫寨”时与《扫邪》一起进行,但有一点不同的是,《扫邪》是由道师来跳,其穿戴皆为道袍,而《黑枪舞》、《战阵舞》则是山屯里青年男女来跳,穿戴皆为黑巾、黑服、黑裤和花鞋。
由于在弄文发现了黑衣壮独特的葬式,因此,来到了达依屯后,我和覃彩銮研究员自然要依样画葫芦,兴致勃勃地进入到村落旁西边的菜地里去寻找。
这一找,却没有任何发现,我们自是大失所望。这时,我们遇到了梁才勋主任。
原来,村头的欢迎仪式已经结束,我们的大队人马也进到了村子里。
问了梁主任,才知道并不是达依屯没有像弄文那样的葬式,而是我们没有找对地方。
既然达依也有我们寻找的葬式,我们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梁主任就成了我们的向导,带领我们走向村屯东面的菜地。
远远望去,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菜地里长着的一片椿芽树林。
椿芽是一种优良用材树种,在广西许多地区都有生长,也是黑衣壮地区民用建材的主要来源之一,当地历来有种植椿芽的习惯。
椿芽树一般分布于房前屋后、地边路旁。
黑衣壮地区的椿芽树曾于“大跃进”年代基本被砍光,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才得到迅速恢复。据介绍,现在果桃村屯屯椿芽茂密,其树干高10~15米,直径7~I6厘米。椿芽树耐旱,生长快,3~4年即可成材,石缝弄地均可生长。
椿芽树木质优良,不会生虫,可以用来做木梁、木板、柜子、桌椅等。果桃村户均50~100棵,都是在自己的责任地里栽种。
椿芽不像其他树砍了以后可以再生,栽培时要用其种子。没有种子,就无法栽培。因此,种子资源尤为重要。只要把椿芽的种子撒落在石缝弄地,来年一般都能生长。
走到椿芽林边,一眼望去,果然看到菜地里似乎有一些地方凸了起来。梁主任告诉我们,那些地方就是达依屯的墓葬所在。
这一下果然是大有收获。我们除了发现许多墓葬,还发现了在弄文没有见到的双人墓葬,即两个墓葬并排在一起。
考察完达依屯的墓葬,我又向梁主任打听有关达依屯的村庙的情况。
据梁主任介绍,在黑衣壮地区,所谓的村庙一般也就是土地庙。
研究者的调查表明,在黑衣壮地区,除了仅6户人家的邓合屯没有土地庙,其他各村屯都有一座土地庙。
我在《壮族自然崇拜文化》一书中曾有专节论述壮族地区对土地崇拜的情况,指出作为一个农耕民族,对土地的崇拜是黑衣壮地区乃至壮族地区原始宗教信仰中的一大特点。
具体来说,在黑衣壮村寨,人们多认为一方土地一方神(庙),每个村屯均有自己的土地神,左右着本村的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及人丁福祸等。因此,黑衣壮地区各村屯多有土地庙(亦即村庙),一般多设在村边路旁,内无神像。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黑衣壮地区的土地庙一般都位于树、竹茂密之处。
黑衣壮地区的村庙在结构上一般可以分为“简陋”型和“豪华”型两类。
所谓的“简陋”型主要指的是像岜岭那样的村庙,基本上是木瓦结构。而所谓的“豪华”型实际上也很难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豪华,只不过是修得更好一些而已。如达依屯的村庙,用石块垒成、平顶。此外,还有就是像弄文那样最为简陋的村庙了。
土地庙的修建费用一般由本村群众捐集。在当地,如果有人号召捐钱捐物来修庙,村民都会表示赞同。因为人们都相信,通过这一实际行动,当地的福吉就会降临下来,而如果有不满的情绪,“土地公”是要怪罪下来的。因此,为修庙集资都进行得比较顺利。
极有意思的是,凡是捐出来的钱或物,都是以师公(道公)为首(有的地方是村干)来掌握开支。一般情况下,这些掌握钱物开支的人绝不敢“公为私用”,而且,每次活动结束后,其收支都要张榜公布,甚至连祭祀时吃剩下的盐,都不能拿回家用,而是放在土地庙里面。
在每一个村寨里,村庙都是非常神圣的地方。人们在村庙的周围不能随地大小便,不能随地吐痰,不能高声喧哗,不能说脏话,更不能偷庙里的东西。
我们一面聊着,一面穿过菜地和村落,梁主任把我们带到了位于村子北面的村庙。
达依屯的村庙用长方形的石条砌成,顶上用的则是水泥预制板。其坚实的程度远远超过一般村民的住宅。
在村庙外面的平地上,有一块大石板,用于举行祭祀活动时杀猪。此外,就近还有一石槽,其主要的用途是刮猪毛。
在村庙的后面,长着几丛高大的竹子。
村庙开着两个门,左门额上贴着八张咒符,右门额上则贴着五张咒符。咒符的颜色为黄色,上面书写着“灵符镇宅,畜牧泰安”。
在村庙的里面,有四张矮桌作供桌用,其前方搭台上摆有三个香炉,香炉正面的石墙上贴有大红纸,上面写的是:
作为一个农耕民族,与壮族的其他族群一样,黑衣壮除了对土地有着非常虔诚的崇拜,还对自然万物都产生过崇拜之情。
比如对火神的崇拜,就是一个例子。在黑衣壮地区,每年过春节的时候,从年三十晚至正月十五早晚都要点香,而年三十晚还要点香、点灯到天亮。
非常有意思的是,年三十晚要用一根硬木做“木火种”。这个“木火种”要保证可以烧到正月三十晚。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带孩子回娘家或出远门,或带孩子外出治病,过隘口或准备进村、准备进家门上楼梯时,都要生一堆火,让孩子从上面跨过,认为这样就可以免除恶神跟来。准备烧瓦窑时,要在窑前生火烧香忌神,不能乱讲,否则瓦就烧不成。同时,平时烧香或点火,不能用嘴直接将火苗吹着,不能在火塘边吐痰,不能从火炉上面跨过。否则就被认为会惹怒火神,招来灾难。酿酒发酵时,先将发酵米放在一个箩筐里,用塑料布包好,上面再放一块烧得火红的木炭,才能避邪和“驱鬼”。如果有人生病,家人则要诅咒说“要用红火烫”,以此吓鬼。
新买回的小猪,在进门之前,先在门槛上烧一把干禾草,再把小猪抬到火上晃两晃,并给猪浇上一瓢清水,名为“过火”,认为这样就能将猪魂招来自家,并把跟着小猪来的“恶鬼”驱走,不让其来干扰,日后小猪就会长得好。
在壮族地区普遍出现的“挑新水”习俗,在黑衣壮村寨也同样存在。
在每年大年初一的凌晨,即鸡叫第一遍的时候,村寨里的青年女子都争先恐后地到井边去挑“新水”,认为哪家最早挑回新水,哪家就最有福气。去挑新水时,一般都要点上一支香,并在水边烧一堆火,鸣炮来敬水神,祈求水神降福保佑。
此外,如果村里有人去世,在报丧前,也要由师公带领孝子女举着灵牌到井边去向水神“汇报”,并“请水”,即为死者取回“圣水”洗身,然后才向祖宗报丧,禀告祖宗死者已经顺利地去到了阴间。
从村庙返回到村子里,由于还要去安排其他事项,梁村长就不能再陪我和老覃进行其他方面的考察了。
于是,我和老覃就继续在村子里“闯荡”。
经过一块菜地的时候,远远见到一位妇女手提着一些东西向我们走来。
按照常规,我连忙站靠路边,以便让那位妇女先通过。
谁知道这个时候,覃彩銮研究员却似乎有些着了魔似的,不但没有让路,反而紧紧地盯住了那位妇女。
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文章。
果然,搞考古出身的老覃让我注意那位妇女手上提着的竹筒。
原来,这一竹筒主要是用来装水或食物。只是,别看竹筒其貌不扬,却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老覃告诉我,在广西,这类竹筒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汉代。当年他们在贵港罗泊湾汉墓中就曾发掘出过这样的物品。
难怪老覃如此专注。
于是,当那位妇女来到身旁的时候,我们就请她停下,以便让我们考察和拍照。
在达依,我们同样发现在村民们居住的干栏下,摆有不少与染织有关的物品。
历史上,壮族地区富含细长纤维的麻类资源十分丰富,不仅有野生麻,而且还有人工种植的麻,所以麻纺织业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
在壮族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就出土有石制和陶制的纺轮,它们都是用于麻纤维旋转及捻的工具。而《汉书·地理志》记载:“粤地……处近海,多犀、象、毒冒、珠玑、银、铜、果、布之凑。”颜师古注:“布谓诸杂细布皆是也。”
我国古时称布的主要是麻、苎、葛等植物纤维织品。《小尔雅》记载:“麻苎葛曰布。”东汉《华阳国志·南中志》载:“闽濮、傈、越、裸仆、身毒之民……有阑干细布。阑干,僚言纻(苎)也,织成文如綾锦。”“阑干”快读即la:i,是壮语称苎麻的汉字记音,说明壮族很早以前就能用苎麻纤维“织成文如绫锦”了。
广西平乐县银山岭战国墓出土的遗物中,男墓有兵器而无陶纺轮,女墓有陶纺轮而无兵器,反映了当时壮族先民男女自然分工,女子主要从事纺织的情况,并说明了当时麻纺织业已有了较大的发展。
《尚书·禹贡》说扬州“岛夷卉服,厥篚匪织贝”。这里的扬州是指淮河以南至南海的广大地区。贝就是吉贝、劫贝、古贝的省称,这原是印度、马来半岛、中南半岛等地对棉花的称呼。织贝,即用棉花制成的织品。
壮侗语族的壮语、布依语、临高语、傣语、黎语以及越南的侬、岱语,老挝的老语,泰国的泰语,缅甸的掸语,印度的阿含语等分别称棉、棉花为、、,均是同源词,并与吉贝、劫贝、古贝的“贝”有关,说明这些民族在他们散居于各地之前,已经知道使用和种植棉花了。
可以说,壮族是最早使用和种植棉花的民族之一。
因此,我便决定在余下的时间里重点考察达依屯的染织文化。
这时候,我们的队伍已经全部进到了达依屯。于是,我也就赶紧赶到他们所在的梁月华家“报到”。
老潘和覃所长他们与梁月华等几位老人聊得正欢。
我旁听了一下,他们主要是在聊黑衣壮的历史。 棉籽脱粒机有从集市买来的,也有自己用木头来做的,其关键部位均是铁制或钢制的。大型的以2~3人作动力,有的用手摇,有的用脚踩。
纺纱机全部是木制,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以两木块支撑的左、右两轮,左轮小,右轮大,左、右轮均处于不同一平衡位置,大轮有弯手柄,用右手抓手柄推动大轮转动带动小轮。下层为两块中间用两块长约20厘米的小木板连成一体的木板。上、下两层以两木块相连,左低右高。两轮之间的距离为1~1.2米。
织布机全部木制,其结构较为复杂,其作用在于把线织成布。一般是一人操作。熟练的人一天可织80~100厘米的布。
染织的第一道工序是纺纱。
纺纱的具体做法是,首先将棉花晒干,然后弹轧棉花,再将棉花搓成拇指大、一尺长的棉条。
纺纱也是颇有讲究的。如果纺车摇得太慢,线抽快了,线就会断头。相反,如果纺车摇得太快,线抽慢了,棉条就会拧成绳,线就会打成结。
另外,摇车抽线还要配合恰当,左、右手动作协调,快慢均匀,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棉纱才会连续不断地抽出来。
棉纱纺出来后,经过处理,再用纺纱车绕成棉纱线,就可以上织布机了。
织布时,一般是先放经线、织时拉平绷紧经线,用梭将纬线穿入,用木板扣紧,来回往复。
如果需要织各种花纹和图案,就需放入染有色彩的纱线。
经过以上的程序,纺织出来的就是粗布。
粗布织出来之后,还需要印染。
黑衣壮地区染布的染料是蓝靛。
蓝靛是一种深蓝色的有机染料,用蓼蓝的叶子发酵制成。
用蓝靛来染布,颜色经久不退。
在弄文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发现了一个清朝凿于天然石头的大染缸。而在达依屯,我们在每家每户都可以见到用大石块凿空而成的染缸。有大、中、小型,但均是四方形,重150~500公斤,用于沉蓝靛、染布,不染布时用于装水喂牛、喂猪、洗衣服。
在这些染缸的内侧,可以发现无数蓝靛的印痕,由此可以想见染织的情景。
用蓝靛浸染数次并漂洗之后,需要再用牛胶、猪血煮染,漂洗后晾干成黑布。
我们已经了解到,在黑衣壮村寨,女孩长到十一二岁时,就已经开始学习纺线、弹棉花、织布。因此,这个时候,我们便要求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与老人一起给我们做纺纱的示范。
后来,在梁月华的家中,我们又让其母亲为我们做了弹轧棉花和织布的示范。
与其他程序相比较,“浆衣”是黑衣壮地区染织工作最具有群体性的工序。
染织出来的黑布,一般还不能直接使用。而是要经过“浆衣”的工序,才能使黑布具有平整的线条。
浆衣一般用米浆,有的则用山薯浆液作原料。
关于艺术的起源,至今仍存在着不少的争论。实际上,鉴于人类生活的多样性,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艺术的起源,自然应该是多元的。至少,我们以为,除了巫术与人类艺术的起源密切相关,劳动也同样在人类艺术的起源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需要指出的是,这里所谓的“劳动”,并非现代意义上的有严格的程序和不可分割的节奏的劳动,而是一种非常松散的颇具娱乐性质的劳动。类似的劳动目前只有在一些民族地区才仍有遗存。
黑衣壮地区的“浆衣”也就是“捶布”,就属于这种性质的劳动。
在黑衣壮地区,平整黑布固然是“浆衣”的目的,但往往除此之外,“浆衣”也还是人们特别是村寨里的青年男女歌舞交往的大好时机。
姐妹一起捶布忙,
日出捶到日落西,
手破脚麻不休息。
姐妹一起捶布忙,
布料越捶越发亮,
捶了一匹又一匹。
姐妹一起捶布忙,
捶好布料做新衣,
穿上去会我的哥。
姐妹一起捶布忙,
捶好布料做新衣,
一套送给我的哥。
姐妹一起捶布忙,
哥妹一起穿新衣,
哥妹心里甜蜜蜜。(5)
这一首《捶布歌》,唱的便是参与捶布的黑衣壮女青年的喜悦心情。
考察表明,在捶布过程的产生的舞蹈的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道具:女土布上衣一件,舂槌两条。
舞蹈:男翻穿女土布上衣上(半蹲,大腿并拢夹膝,小腿左右旁踢)至台中,女手捧两条舂槌随后急冲冲紧跟上,在台中“台板”弯放下,狠狠地在男右肩猛拍一下,男惊转身,女示意男上身怪样,男躬身后捂嘴一笑,女从男身上脱衣。男女相对做掇衣动作(男、女两手分别抓着女上衣的左、右手袖和衣领,亮于身体之前,“台步”反时针圆场一转回原地,相应对称地依次掇合上衣)。完毕后交于女捧着,女暗示男取舂槌,女将掇好的上衣放在“石板”上并接过对方一根舂槌,两人跟着围绕“石板”开始浆衣的舞蹈动作——
动作一:随着(哄嗒哄嗒)之声起步:第一,左脚向前踏地,右手上、左手下屈时舂槌由右上方往左下方敲击“石板”上衣物;第二,沿下击线提起时,两槌梢互相碰击一次提至原位;第三,手势动作不变,右脚向前踏地,以此反时针舞至两转为止。
动作二:随着3/4(哄嗒哄嗒)(哄嗒嗒)节拍,180度转身,翻手顺时针方向绕,与动作一、二相同,然后槌尾相撞击,提至左上方,每步循环一次动作进行。(6)
黑布宽,黑布长,
黑布铺在石板上。
阿哥阿妹捶黑布,
声声欢笑满山冈。
哄嗒哄嗒哄嗒嗒……
哄嗒哄嗒哄嗒嗒……
黑布宽,黑布长,
木槌飞舞人心爽。
捶得黑布滑又亮,
收起新布做衣裳。
哄嗒哄嗒哄嗒嗒……
哄嗒哄嗒哄嗒嗒……
这一首《捶布歌》,也同样体现出了黑衣壮青年男女捶布时的欢乐情景。
考察了达依屯的民间纺织,我和老蓝在村子里又逛了逛。
在一户人家干栏建筑的下层,我们发现有几位妇女在磨米。
仔细观察,才发现达依屯的石磨也很有自己的特点。
在我的家乡一带,石磨一般分为三种。一种是人工使用的石磨,通过长长的磨手来推动,可以一个人磨,也可以两个人磨。这种石磨造型比较小,因此,如果是大人磨,通常一个人的力量就够了。但如果是小孩磨,通常需要两个人才可以较好地推动。另外一种石磨的造型则大得多,人是难以推动的,使用的是畜力,通常是用牛来推动。最小一种则是小手磨,主要用于磨豆类或把米类磨成浆状。
黑衣壮村寨的石磨,主要也是上述三种类型。唯一不同的是较大的石磨既可以使用畜力,也可以使用人力。
我们在达依屯,就恰好见到了几位妇女在用石磨来磨玉米。
当我和老蓝返回到梁月华家的时候,老潘他们的采访也刚好结束。
见到我们回来,他们忙追问我们有了什么发现。
老蓝要和他们开玩笑,故作神秘地什么也不说。
越是这样,他们越以为我们肯定有了不少的发现,也就更为着急。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把基本情况向他们作了介绍。
于是乎,他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离开梁月华家,按照我们所介绍的线索自己去进行一番“实地”考察。
老潘和覃所长却不放过我,拖上我与他们一道同行。
这一趟的见闻,也还是与黑衣壮地区的石制品有联系。
一是见到了几位妇女在用石制的石臼舂米。
一是见到了妇女在用捶布石捶布。
捶布石长约40厘米,宽为25厘米,厚约7厘米,重30~40公斤,长方一端有石柄,便于移动。
捶布行的作用是利于把布捶得光滑、结实。
捶布的时候,先把石块放平,并在石块上垫块垫布,然后把染好的布料放于其上,再用一块厚布盖于其上,由2~3名妇女用2~3根长方槌(两头圆长,中间凹陷)轮番捶打,直至布光亮结实为止。
在黑衣壮地区,除了上述提到的染缸、石磨、石臼以及捶布均为石制品,一般家庭用的水缸也是用石头凿空而成的——一般是选用一块长约1.2米、宽约1米、高1米左右的大石块,从上部一层层地往下凿空,基本上是每凿空一层,就用木条来固定四周,以防止崩裂。此外,黑衣壮村寨里的石桌、石路、石墙、石柱以及石基等,都较好地体现出了他们“依山而居、靠山而活”的生存特点。
正当老潘他们兴致勃勃的时候,村长梁才勋却来招呼我们回去吃午饭了。
我们回到梁月华家,刚刚坐下,尚未开始吃饭,却发现马独屯的几位老乡来到了。
原来,马独屯的群众在上午就已经在等候我们的到来。久候不见,他们干脆推选几位代表,来达依屯看个究竟。
于是,我们匆匆地吃了午饭,告别达依,赶往马独。
(1)据《那坡县志·民族篇》。
(2)参见[瑞典]林西莉《汉字王国》,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年,第298页。
(3)何毛堂等:《黑衣壮的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
(4)《织布歌》,《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5)《捶布歌》,《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6)何毛堂等:《黑衣壮的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108页。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六马独人的生死界
马独屯和达依屯一样,都属于那坡县龙合乡果桃村管辖。
马独屯一共有 69户 361人,其村寨离达依并不太远,我们坐上面包车,沿着因“村村通”工程的实施而刚刚修建不久的乡村公路,颠颠簸簸地走了一段时间,于下午3时许来到了马独。
还好,到达马独时候,虽然有一些群众散聚在村头,但却没有像达依那样进行“欢迎”了。因为就我们而言,更希望能够自由自在地进行一番实地考察。这样,才有可能获得更多的真实信息。
和以往一样,我们到了村子里,总是先要找到一户人家作为“据点”,然后才开始正式的考察活动。
在马独,我们跟着张汉杰站长他们,来到黄国贤家中。
稍事歇息后,考察工作就开始了。
老潘他们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围着几位师公,追问他们的历史,翻阅他们的唱本……
我也按照老习惯,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就悄悄地从楼梯走下黄国贤家的干栏,准备到村子里开展实地调查。
这一次,覃彩銮研究员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打算独自一人行动。
没料到,一转身,却见到了广西日报社文艺部的蓝阳春主任。
蓝主任听了我的打算,愿意与我一道同行。
这个时候,马独屯的村民委员会主任冯福强恰好出现在我们面前。
于是,在冯福强的带领下,我们的实地考察就开始了。
一开始,我们自然是向冯福强打听马独屯的村庙。
冯福强告诉我们,马独有一座村庙,位于村子的西面。
我们听了之后,大为兴奋,马上直赴村西头。
可是,到了村西头,远远地我们见到的只是一片大竹林,却没有见到任何建筑物的影子。
冯福强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埋头前行,并招手让我们跟上。
原来,马独屯的村庙确实是建在村子的西边,但其四周都被那一片竹林包围着。
据冯福强说,这一片竹林已经有近20年的历史。
走进竹林,果然见到了一座庙宇。
置身于竹林中,面对着阴森肃穆的小庙,确实使人产生一种神秘感和敬慕感。
马独村庙的正面,贴着用红纸写成的对联,从纸字的陈旧程度看,估计已有四五年的时间了。
村庙里有两个香炉,一个供奉的是“两本境二位岑老爷大王”的神位,一个则供奉“土地之神”。
在村庄的供台上,还有一盏用墨水瓶做成的有玻璃罩挡风的煤油灯。
由于我正在承担一项广西社科研究“十五”规划课题——《壮族自然崇拜文化与生态保护》,因此,这段时间以来我不但在这方面有不少的思考,同时也尤为注重壮族地区有关的个案。
从壮族的历史来看,壮族的传统自然观是以“物我台一”为核心的。也就是说,壮族的自然观是一种理性与非理性的理念相互结合,体现的是一种人与自然之间毫无隔阂的非常融洽的关系。很显然,在壮族传统文化中,自然已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自然,而是极具人性的自然,即在自然之中贯穿着的是人的思想和理念。
因此,在如今的现代化进程中,壮族地区的生态保护也必须在传统的“物我合一”自然观的基础上开展,才有可能走出一条符合壮族地区实际的道路来。
具体而言,眼前马独屯的村庙附近的这一片竹林,之所以20多年都能够受到较好的保护,就给了我们一定的启示:民间信仰中的一些思想资源,是可以利用于现代化进程中的生态保护的。
考察完村庙,我们还舍不得就此“放”过冯福强。
在我心目中,黑衣壮地区的丧葬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
前些天在弄文以及今天上午在达依,虽然已经有所考察和有所发现,但却未能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这一次,我希望在马独能够完成。
于是,我便主动地与冯福强聊起黑衣壮地区的丧葬仪式。
冯福强告诉我,他的哥哥冯福寿刚好是在今年(2001年)的农历五月初四去世。他一边带我们去他哥哥的墓地作实地考察,一边向我们介绍黑衣壮地区的丧葬仪式的基本情况。
这时候,蓝主任对马独整个村子的地理环境很感兴趣,希望能够到半山上去拍一些村子全景的照片。
我问了冯福强,知道马独的墓地也多分布在那一边,于是,就先服从蓝主任,一同爬上马独村的后山腰。
到了后山腰,我只简单地拍了几张照片,就让蓝主任东蹿西跳地独自去选拍,自己却与冯福强聊一些黑衣壮的丧葬情况。
据冯福强介绍,在黑衣壮村子里,丧葬是一个非常连续的过程,大体上可以分为如下几个阶段:
(一)病危。
在黑衣壮地区,根据年龄来作这样的划分:0~15岁是一龄,15~25岁是强龄,25~35岁为壮龄,36~50岁是艾龄,50~60岁为寿龄,60~70岁为稀龄,80岁为耋龄,90岁为耄龄。民间一向认为,36岁以下去世的人不能归祖,只有36岁以上去世的人才能归祖。因此,只有36岁以上病危的人才能在家中的中堂房安床,36岁以下病危的人则不能在中堂房安床。
(二)停尸。
停尸是人死后的第一个仪式。
在黑衣壮村子里,人死后,要为死者洗尸,叫“洗仙”,一般是用柚子叶煮出来的水来洗。洗了之后,才为死者穿上新黑衣,并用新席垫在地上,让死者头朝里。这时候,还要由孝子屏气将死者头发剃去——男的全部剃光,女的则只剃一点。
(三)报丧。
报丧即是把死亡的消息通知死者的亲友。
在黑衣壮村寨,一般是由外族去报丧,而本家族人不能去。
报丧时,报丧者在干栏下叫主人,主人则用火灰横撒在干栏楼梯上的最低一级或屋檐头滴水处一米左右的界线,意思是用火来挡鬼,防止死者鬼魂进屋,影响人畜。
等到主人撒好火灰,报丧者才可进门报丧。
(四)入棺(殓)。
报丧后,人们将死者的床搬起,就可以去“报仙”,以让天公、地母都知道,并请师公来送死者。
“报仙”之后,所有在场的人都哭(报死后,子女才开始哭),然后去请水,再用竹垫将中堂与火塘隔开,因为入殓时死者不能看到火花。
棺材放在中堂处,先是用石灰将棺底的缝补好,又放些火灰防漏、然后装尸。装尸时死者的亲属必须在场,由孝子抱尸入殓。如果死者是女的,则娘家人必须在场。最后是盖棺。棺材盖好后,就可以撤掉原来用来围着隔火光的竹垫。
(五)开路。
入殓后,先由师公主持在村头(安葬死者墓地的路上)开路,即将死者用过的旧物在那里烧。先烧席子,席子由大孝子用剪刀在背后屏气剪留一角即留下一个小三角形竹垫,不能烧完,如果烧完,则意味着“以后我们就没有了”。开路烧死者用过的旧物,意思是让死者在阴间也能够继续用上,同时,有的物品是用纸糊成的,有一样东西是不能缺的,即制作一具人骑马的纸糊模型,意思是让死者骑着高头大马,去赴阴间。还有是要烧纸钱、纸房子(一般做成几层楼)、纸灯,以及一切生产、生活用品。
(六)送终。
根据各家经济情况,送终分为守一夜、守三夜、守三夜,但必须是单数。
送终的活动主要是由师公主持。在此期间,亲友前来吊唁,丧家近亲穿不同等级的孝服。一般是孝子、孝女等直系亲属都穿上全身白色的孝衣、戴白头巾,同族的则有的只穿白衣,不穿白裤,一般只扎白头巾。
在送终守孝期间,人门不能洗脸,不能施脂粉,必须粗茶淡饭,以示悲痛。孝子、孝女不能睡床,不能坐凳子,只能席地而睡、而坐。
参加吊唁的亲友(夫妻亲友)早晚各一次跪着给死者“敬酒”,如果人多,这种“敬酒”活动(仪式)可以持续到中午,以此来哀悼死去的亲人。
(七)送葬。
送葬是葬礼的最后一个程序。
人死后,一般要先选择墓地。
墓地的选择一般请风水先生,讲究墓地的龙脉走向。风水先生一般即是请来的师公,师公选择墓地时经常使用占卜的方式,如用一个鸡蛋立起,倒向哪个方向就确定哪个方向作为基地。方向确定好了,再确定具体地点。
墓地的选择一般都是先选自家的土地,其次才是亲友的土地,再次是村屯里别的家族的土地。要是师公确定哪一块地为墓地,主人都会热心地给,这叫“活人不跟死人争”。
墓地选好后,便由师公带领孝子、孝女及亲友,扛铲带锄到墓地去挖土。一般是先由孝子象征性地挖几下,再由其他亲友将墓穴挖好、整好。
送葬仪式一般在一个比较大的场地进行,经常选择球场进行。此时,在球场上,师公们念经吹唢呐,气氛悲壮。
出殡的时辰也由师公定下,以选在深夜、凌晨居多。
出殡时,由本族(或亲友)青壮汉子来抬棺,棺木前拴一匹白布,孝子们手握白布,有一个举灵牌,在前引路,后面跟着一定的仪仗,仪仗由各亲友组成,有的举各种旗幡,有的拿铲带锄,有的带上祭品,一般吹着唢呐,念着经,敲锣打鼓,鸣放鞭炮……
到了墓地,先由师公摆好道场,念经、敲锣打鼓、燃炮。待时辰一到,就将棺材置于墓之中,先由孝子填两锨土,然后其他亲友填上,并垒起坟堆作标志。同时,在墓头立起一块石头,并在墓前放一块平面石头,以摆放祭品。然后,在墓上盖上瓦片。墓头也做成真正房子上的瓦片样。
送丧回来之后,所有参加送葬的亲友都要用柚子叶来洗手,并由孝子及凡穿白的亲友在门口处、房屋四个角洒上两碗汤、两碗清水,然后将代表着夫妻两人的左、右门(正门)板拆下,用芭蕉叶铺上。
丧葬仪式完成后,丧者的家属要经常光顾新坟祭祀。每年二月初一晚上9时以后,丧者的家属要提前守在新坟,进行祭拜,在坟头等着第一遍公鸡叫。公鸡叫后,便开始燃放鞭炮,烧香,进行祭拜,完成后便回来。这是第一次送。第二次送则送在年终,第三次送就可以在家里了,七月十四鬼节用纸做衣服、屋子来烧。
(八)脱孝。
以前在黑衣壮地区要守孝3年或5年才能脱孝,现在则改为100天或120天。
如果生者比死者大,或者双方为夫妻,则可以不用戴孝、守孝。其他的家属都要守孝。
守孝期间,丧家人人戴头巾,不能睡床,路上见人不能主动打招呼,即使别人向自己打招呼,也不能多说话,更不能言笑。守孝者忌参加别家的红白喜事,忌建房子、结婚,忌刮胡子和理发,忌穿红花衣服等。
守孝期满,丧家又需请师公到家里诵经念咒,慰藉亡灵,之后,全家脱孝,解除孝期各种禁忌,并在脱孝日脱去原来的白色衣服,洗干净,晾干。然后再穿上,到街上去“卖孝”。
“卖孝”即是带灵魂去赶街,全家亲属一起去,去的人每人带上一张白纸、一杯酒。“卖孝”一般是将白纸留在街上坐的地方,并一起在街上吃点饭后即回来。回来以后,就可以脱去白衣不穿了。
脱孝以后,每逢父(母)去世的周年日子,全家人均不得参加任何庆事,只在家里烧香祭拜,表示对亡父(母)的悼念和孝敬。
(九)葬制。
黑衣壮地区的葬制为捡骨葬,又叫二次葬。这是壮族独特的传统土葬。葬法是先将尸体装入棺木埋进墓地,一般3~4年后,由死者的子女选择吉日捡骨头。
捡骨头前,先在坟头生一堆火,然后掘墓开棺捡骨,并用柚子叶来擦洗,放入金坛。
金坛可以先放在山洞里,等请地理先生看好新墓地以后再迁去。二次葬选定后,也是用瓦片盖上。
二次葬时一般都注意将父母的金坛安置在一起。如果有一方还没过世,则先安放一方,待另一方逝世后进行二次葬时,才会葬在一起。
二次葬后,漫长的丧葬仪式才结束(1)。
这次也陪我们一同前往考察那坡县的摄影师欧建军先生,曾经亲自到马独屯参加过黑衣壮的丧葬活动。据他介绍,在黑衣壮地区丧葬仪式中,最为重要的是由师公在村子中较为宽阔的场地上举行的活动。通常是由7个师公来念经和敲锣打鼓。同时,在师公的引导下,男女老少要围成一个大圆圈,随着锣鼓的节奏在死者的灵牌前踏步起舞。
在整个丧葬仪式中,师公是最具有权威的人。
此外,如果死者是80岁以上的老人,则被视为‘仙逝”,乃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人们就不必为此而哀伤。即使是师公在进行巫事活动时,也流露出喜悦的表情。
当我和冯福强聊得差不多的时候,蓝主任的拍照活动也完成了。
于是,我们就在冯福强的带领下,穿过一块块坡地,跨过一道道地坎,来到了马独人的墓地。
在这里,我们不但发现了与弄文和达依一样的情况,即用瓦片盖着的单坟和双坟,而且还有了更大发现,在一块荒地里,我们发现了一排七座以双坟的形式出现的墓葬。也就是说,在这里一共有14个人葬在一排。
之后,我们还来到了冯福强的哥哥冯福寿的墓地,享年62岁的冯福寿的墓地也是一个典型的黑衣壮墓葬。
回到村子里,我依旧是到处走动,四处观察,希望能够从一些别人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中寻找黑衣壮文化的独特之处。
直到冯福强主任找到我,说是已经做好了饭,请马上回去。
当我随着冯主任一起回到黄国贤家中的时候,见到大家已经入座,也就马上入席。
不久,我就发觉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妙。
不但旁边摆放有不少的酒壶,连文化站的张汉杰站长也在一边起哄,要马独的老乡劝我们喝酒。
由于酒量有限,到乡下进行文化考察我最怯的就是喝酒。
好在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不管当地的习俗如何,在一个地方吃饭是否要喝酒,关键还在于陪去考察的当地干部的态度。
因此,每到一个地方,在下乡之前,我们一般都是先做好陪同我们考察的地方干部的工作,争取在喝酒问题上取得他们的谅解和同情。
凭着这一招,我在这些年所进行的考察活动中,无论是到桂北山区还是到民族地区的红水河流域,以及到中越边境的环北部湾地区,都没有遇到被灌酒的情况。
这一次,由于在龙合的时候忘了与张站长打招呼,情况显然不妙。
既然发现了问题,就得采取措施。
具体来说,面对这种情况,是有理说不清的,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大家这时候也都觉察到有问题了,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由于我是后来到的,村子里的人对我并不太注意,因此,匆匆吃了一碗饭,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尚未集中到我身上的时候,我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终于得以脱身。
没料到我前脚刚迈下黄国贤家的干栏,后脚潘其旭研究员也跟了下来。要知道在一般的情况下,老潘常常是最难脱身的,今天大概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原来,经验丰富的老潘也看出今天情况与以往不同,见我偷偷开溜,他也挣扎着跑了出来。
这个时候,我们也顾不上覃所长他们了,一头扎到村子里,再也不回头。
我们在村子里转来转去,与一些老人交谈,拍一些小孩、老人的照片以及黑衣壮群众的一些生产、生活用具。
我们知道最后要在村里的篮球场上进行师公表演,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开始向篮球场转移。
就在篮球场边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位正要出村子去劳作的黑衣壮老妇人。
这位老妇人背着一个背篓,手上则拿着一个似乎是工具一样的东西。
原来,老人手上拿着的是手镰(刀)。
在人类文明史上,手镰(刀)占据着一定的重要地位。
类似的手镰(刀)最早出现在石器时代,当时一般是由一片很薄的砂石、燧石或贝壳制作而成。
手镰(刀)没有把手,人们在使用的时候常常是把手镰(刀)握在手里,用手指来卡住,手指伸出的范围以不伤指尖和指甲为限,而手镰(刀)的刃部可以自由活动。
许多手镰(刀)都有孔,以便人们用绳子或皮子系一个扣,伸进两个手指头,把手镰(刀)牢牢抓住。
手镰(刀)主要用于收割那些成熟期不一致、需要数次收割的植物,如高粱等。
仔细观察,这位黑衣壮老人所使用的手镰用铁打制而成,上面钻有一个孔,穿有一根绳子,从而把手镰套在手上。
我正忙着给手镰拍照的时候,师公们已经来到了篮球场。
从老覃他们口中,得知覃所长他们刚才在饭桌上果然被灌了酒。
听说有师公表演,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也都拥到了篮球场来。
黄国贤等七位师公就地在篮球场上穿上进行法事时所要穿的服饰,摆设好锣、鼓等家什,然后就开始表演起他们平常做法事时所跳的舞蹈。
这些舞蹈与壮族其他地区的有相似之处,但也具有黑衣壮自己的特点。
实际上,最吸引我的是他们服饰上的那些纹饰图案,上面有人物、动物,也有植物,还绣有“二十八星宿图”。此外,上面还绣有一些诸如“正大罗天”、“鹤鸣山”、“金刚山”、“武当山”等文字。
师公们表演了40多分钟,看看天色已晚,我们也就准备往回撤了。
我最先上了面包车,其他一些同志也陆续上车,但有几位就是老不见上来。
正在这个时候,几位一手提着酒桶、一手拿着酒杯的黑衣壮群众挤上了面包车,挨个地要我们喝酒。
我们在车上自是无处可逃,他们在车子下面的也好不到哪里,被追得鸡飞狗跳的。
由于一方要拼命地灌,一方要拼命地躲,最终弄得喝进嘴巴的酒不多,泼在衣服和地上的酒倒不少。正如老潘所说的那样,我们今天过了一个“泼酒节”。
直到过了6时30分,我们的面包车才得以开动。
这个时候,大家才回过神来,直抱怨刚才为什么没想到要开车跑。
没料到蓝主任在前排说道:“跑?怎么跑?你们没见到几位黑衣壮汉子用几根大钢钎在车头卡死了车子?!”
晚上8时30分,我们终于在茫茫夜色中回到了那坡县城。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七边境线上的“酒国”
喂——哇!嗨!
把大碗摆开!
把好酒抬来!
黑衣壮兄弟进山寨,
两族同胞尽开怀。
一坛醇酒两寨歌,
唱出山里好气派。
山水要重摆布,
神话要从头改。
上山同路行,
下河同船开。
穷根齐心挖,
富秧联手栽。
把人间仙境造出来,
就是大山的好后代!
喂——哇!嗨!(1)
12月3日,按原计划,我们在那坡县文化局副局长田承学和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李永峰的陪同下,前往位于中越边境的念井和盎元进行文化考察。
那坡县南部与越南的两省四县接壤,边境线长207公里,其中平孟口岸距越南高平53公里,距河内 342公里,河内至海防100公里,海防至下龙湾150公里。
那坡县中越边境一带一向以风光俊秀迷人著称。如位于县城西南部、距离县城70公里的弄陇原始森林与越南、云南接界,地势险峻,林区内溪流纵横,在方圆48平方公里的森林中,生长着茂密的以珍稀树种蚬木为主的天然林,林中栖息着多种国家一级、二级保护动物。
白云山则位于那坡县南端的中越边境线上,平均海拔800米,森林面积4000公顷,是那坡县蚬木的主要产地。此外,白云山还生长着大量的药用植物花椒,生活有小灵猫、大灵猫、大蟒蛇、水鹿等珍贵的野生动物。
著名的虎跳峡谷深崖陡,有东兴至那坡的沿边公路贯穿而过,峡谷全长约3公里,山势雄伟,植被繁茂,是一个观光与探险漂流的好去处。
百南河的异国漂流,更是令人神往——属越南红河水系的百南河是那坡县最大的河流,沿河而下可通往越南的高平省保乐县,沿河漂流将领略到越南高平省法国教堂、异国迷人的绿色生态风光与风土人情。
那坡县最具历史的弄平古炮台地处那坡县平孟镇东北部的弄平山上,为清代两广总督苏元春建造。登上古炮台,可俯瞰越南通农、朔江异国风光,令人遥想金戈铁马的岁月。弄平山下的平孟镇为国家二级口岸,是西南各省市通往东南亚的重要通道。
这一天,车子开出县城后不久,又开始颠簸起来。
原来,随着边境建设大会战公路建设项目的实施,东兴至那坡的沿边三级柏油路、县与县之间的二级公路、县城到边贸点及边防口岸的三级路及乡与乡的柏油路建设工程都相继动工,并要求于2002年春节之前竣工,现在都正处在紧张的收尾阶段。
几天相处下来,我们不再叫田承学为田副局长,也不再叫他老田,而是和他在那坡的兄弟一样叫他田老大了。
一上车,我们就已经知道今天去考察的地方与田老大大有渊源。
据说,“文革”期间,田老大曾在那里的几位黑衣壮姑娘的保护下,闯过了中越边境,从而躲过了生命中的一劫。
因此,一上车,我们就拿田老大来打趣。
田老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眯眯地向我们介绍边境地区诸如“打屁股求亲”之类的民风民俗。
实际上,不但田老大非常熟悉中越边境的情况,李永峰副主任也是一个边境通。
李主任的家乡就在那坡县的那万村江东屯,他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当地一个偏远山寨做老师。
不久,车子就来到了江东屯。
李主任家就在公路旁边,他让车子稍微停下,进家去兜了一圈,又上车了。
今天是北斗的圩日,因此,我们的车子开到北斗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麻烦。
原来,和广西许多乡村一样,北斗的圩市也是沿着公路两旁进行的。每逢圩日,方圆数十里的人和物都拥到这里,给人以水泄不通的感觉。
这时候,来来往往的车子就是按破了喇叭也难以奏效,只能像乌龟一样往前爬。
看到这种情形,我们知道急也没有用,干脆下车步行,喘喘气,也算顺带进行考察了。
后来,还是本地通李主任有办法,他叫来几个当地青年,在我们的车子前面大声吆喝,从而使我们的车子得以较快地驶出圩市。
车出北斗的时候,多了一个人,那是专门从平孟来北斗等着陪我们前往念井的平孟镇的一位副镇长。
一路上,这位副镇长向我们介绍了念井的一些基本情况,但我相信我们大家记得最为清楚的就是念井号称那坡的“酒国”。
想到昨天在马独过的“泼酒节”,再想到今天就要到达的“酒国”,我不知道我们有几位不感到心虚,反正我自己是心惊胆战。
没办法,还是使出旧招,把我们的具体情况向当地的同志说明清楚,希望他们能够理解。
说来说去,最终还是感动了上帝,我们也就高枕无忧了。
上午11时许,我们到达了念井。
熟门熟路的,车子直接把我们送到念井村村委会。
稍事寒暄,我们一行人就跟着村委会主任黎尚丰,来到他的家。
刚一进到家中,我就发现了“酒国”的信息——在黎主任家,摆放着一整套的酿酒家什,光大的陶制酒缸就有十个,其中七个已经装满了酒。想想今天该是“凶多吉少”的了。
大家在忙着聊天、做午饭,我又按照老习惯,独自开溜了。
这一次,我把“酒国”的“酒文化”作为考察的首选对象。
在一位老人那里,我了解到“酒国”的一些情况。
原来,在黑衣壮村寨,几乎屯屯都有酿酒的习惯,每家每户都懂得酿酒的技术。
平时村民们喝的酒95%以上都是自家酿造的。
酿酒的工具有煮酒糟锅、锅盖、气管、蒸馏锅、冷却锅、酒管各1个,酒缸若干个,竹席1张。
酿酒的方法主要是蒸馏法,具体过程为:
(一)煮酒饭。煮酒饭需要把饭煮熟,但不能煮得太烂,以饭能够自然散开为宜。
(二)拌酒饼。把煮好的酒饭倒在竹席上铺开晾干,自然降温至15~20摄氏度(夏低冬高),然后拌入大、小两种酒饼,其比例分别为1:100和1:200。
(三)贮藏发酵。把拌好酒饼的酒饭装入坛内发酵,夏天5~7天,冬天9~12天。
(四)蒸酒。把清水倒入煮酒糟锅(水与酒饭的比例为3:1),加热至40摄氏度,然后再倒入发酵了的酒饭,盖上锅盖,只留一个小孔插入气管,气管的另一头接蒸馏锅,锅底通孔接酒管,酒管又接酒缸,蒸馏锅上安置一个装冷水的冷却锅,各个接口处均用湿布密封,使之不漏气。加热到一定温度后,酒糟沸腾,蒸气从气管通至蒸馏锅,遇冷凝结成酒,从酒管流入酒缸。烧火不宜过旺,酒糟微微沸腾即可。时间视对酒的度数的要求不同而定,如酿20公斤玉米的酒,要单料酒(度数低)需4~5个小时,要双料酒(度数高)只需2~3个小时。
和我的家乡一样,黑衣壮村寨的酿酒原料一般也是用玉米,少数用高粱、木薯。而且,因为我在家乡做小学老师的时候,常到一位朋反家玩,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酿酒的好手,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气,所以,我从他们那里已经对壮族地区的民间酿酒有所了解。
说起来,黑衣壮村寨的酿酒方法和过程,与我们那一带也是大同小异的。
在黑衣壮地区,男女老少都好饮酒,因此,一般每户人家都有一个热水的铝壶,但其功用除了热水,主要就是用来暖酒。
需要暖酒的时候,就将酒倒入铝壶,放在火塘上的三脚鼎架去加热,然后每人斟上一碗酒。
在酒桌上,一般是主人先把第一碗酒喝完,然后劝客人尽快喝完第一碗,等第一碗酒都喝完了,才一起斟第二轮。第二轮以后一般只斟半碗左右,也是主人先喝完,又劝客人饮尽,如此反复不停地斟酒。
正是因为酿酒与喝酒频繁地出现在黑衣壮群众的日常生活之中,使得酒也成为了黑衣壮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常常进入到黑衣壮的民间文艺之中。如有一首《山寨酒歌》就是这样唱的:
看我今天壮山坡,
好山好水好生活。
家家都有新米酒,
酒坛一开壮家乐。
看我今天壮山坡,
山歌年年泡酒喝。
远方客人到山寨,
不醉酒来也醉歌。
喝过苦酒喝甜酒,
唱完旧歌唱新歌。
走过小路走大路,
壮家飞出九重坡。(2)
酒甚至还成为男女青年联络感情之物:
女:村头大树喜鹊叫,
报告有何喜事到?
男:喜鹊报告阿哥到,
妹若欢迎送酒来。
女:双手捧上酒一杯,
问哥可口不可口?
男:喝上美酒心里甜,
哥求和妹永相连……
当我走出那一人家的时候,与蓝主任相遇了。
向几位村民打听念井的村庙所在,但都没有得到答案,我们自己东串西串的,也没有任何发现。
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放弃了寻找念井村庙的想法,转而去考察念井的民居和日常生活。
见到有一位妇女在干栏的外山(阳台)上劳作,我和老蓝就走上前去,作了自我介绍。
这是一位名叫黄易敬的农妇。黄易敬今年58岁,全家共有十口人。
仔细观察,黄易敬家中有纺纱机、织布机,作为储藏室的第三层干栏上,挂满了玉米等粮食。
拍完纺纱机等物品,老蓝还不愿停下来,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能够拍到农户储藏室的情况。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我要到上面去拍。”
为了能够上到干栏的第三层进行拍照,黄易敬和他的儿子为我们搬来了楼梯。
我和老蓝七手八脚地爬了上去,放眼望去,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琳琅满目的粮食世界:尚未剥壳的玉米或成堆地堆在木板上,或成串地挂在木条上;脱粒了的稻谷则或是用竹编的大谷篓来装,或是装在蛇皮袋里。一些红薯干脆直接摆放在木板上。
我们知道念井距离国境线不到2公里,翻过一个山坳就是越南。每逢圩日,边境那边的越南群众也都到念井来赶圩。
实际上,刚进村的时候,我们在村头就已经看见了边防部队的营地,感受到了几分边境气氛。
从黄易敬家出来,我和蓝主任见时间还早,就继续在村子里游荡。
在村西头,我看到一个已经废弃的水泥碉堡。
这大概也可以算得上是边境风物吧,我们分别在这个已经废弃了的水泥碉堡前拍照留念。
这时候,有一个村民扛着一捆柴禾从我们面前走过,我从他的背后突然发现这是一位打着绑腿的村民,连忙把这一情景抢拍下来。
蓝主任来不及抢拍,有些气馁。
我告诉他后面可能还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我们不妨在此等一等。
果然,不久就有一位穿着青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脚上打着绑腿,穿着军用解放鞋的姑娘走过来。
这一次,蓝主任不再错过,请那位姑娘停下来,让我们拍照。
在黎尚丰主任家,我们已经得知念井的得名是因为村西头有一口自然形成的楞(井),全村人的用水基本上是那里打上来的。
因此,见到一位姑娘挑着水桶走出村头,我们也跟了上去。
就在离那个废弃了的水泥碉堡大约500米处,我们见到了念井因之得名的那一口井,并拍下了那一位姑娘打水的情形。
回到黎尚丰主任家的时候,午饭已准备好,而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
还好,由于事先做了工作,“酒国”的主人在热情地劝我们喝酒后,并没有死灌,而是让我们自便。
扒完了几碗米饭,我们几个就退到外山那里,和女主人聊起来。
谁也没料到这一聊反而聊出了不少东西来。
历史上,黑衣壮一直实行严格的族内婚制,即只有双方都是黑衣壮的男女才能通婚,黑衣壮的男女均不能与黑衣壮以外的其他民族或壮族的其他族群通婚。
和壮族的其地族群一样,黑衣壮的青年男女可以通过歌圩等场合进行自由恋爱,从而留下了不少感人至深的情歌,如男女对唱的《等妹歌》:
男:苦楝开花白生生,
阿哥树下把妹等。
等到天黑妹不来,
阿哥等到脚生根。
女:苦楝开花白生生,
山歌唱给有情人。
妹心好比苦楝子,
哥不嫌苦就来跟。(3)
表现的就是黑衣壮青年男女苦苦相恋的情景。
又如男女对唱的《定情歌》:
合:小路弯弯过山前,
阿哥阿妹把手牵。
三岔路口难分手,
一个桃果分半边。
男:阿妹哎——
半边桃果甜又甜,
阿妹情意记心间。
何时接妹回家去,
白头到老心相连。
女:阿哥哎——
半边桃果甜又甜,
桃核种在哥门前。
天天淋水天天看,
哪年发芽是哪年。(4)
黑衣壮有男戴红美袋(装钱)、女戴红利带的习俗,二者都是黑衣壮男女青年非常重要的定情物。
一般在农历正月初十的风流节,各村寨的男女青年都会前来相聚。
这时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男女各在一边,中间放一个彩色大簸箕。男带红利带、女带红美袋作为信物,当中各夹有自己的生辰八字,即自己的“命”字。
在一片欢呼声中,大家把信物纷纷抛到大簸箕中,经媒婆搅乱后,就拥向簸箕,抢要、翻看信物。民间认为:婚事要看命,相合最好,不相合但不相克也可以。在此基础上,若双双坠入爱河,那么,定情是自然而然的了。于是,男给女系红利带,女给男拴红美袋。之后,双方便开始相恋。
按照黑衣壮的风俗习惯,红美袋、红利带是不能乱缝的,其第一针必须趁月食或日食时进行。日食、月食一般很难碰上,为了及时赶上,孩子出生后,生女孩的母亲就剪红美袋放着,生男孩的母亲就剪红利带放着。如遇上日食或月食时孩子还小,母亲就握着小孩的手缝上第一针,等孩子长到十七八岁后,才由他(她)自己缝好。
一般家中的女孩或男孩长到十二三岁或十七八岁时,父母就要替他们操办婚事。青年男女虽然可以通过歌圩等场合进行自由恋爱,但结婚却必须征得父母的同意。
近代以来,黑衣壮的男女婚姻也出现“亦凭媒妁、各取庚帖”的现象。
定亲之前,首先要看对方家庭的经济情况,以及家庭是否和睦、相貌的好差,然后还要看对方是否能吃苦耐劳,等等。
说亲的时候则要通过媒人。一般是男人家先给媒人一包糖、饼干和几包烟,由媒人带上送给女方家。
如果女方家长同意媒人提出的定亲要求,就把糖、饼干、烟留下来,并把女孩的生辰八字给媒人带回,交给男方父母,算是说媒成功。
女方的生辰八字带回来后,由男方父母也带上自己儿子的生辰八字到师公或巫婆处“对命”,即所谓的“合八字”。这时候,要带给师公或巫婆几斤米、几元钱、一个鸡蛋作为酬谢。
师公(巫婆)需要把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合起来推敲。如果双方的命相克,就不能结婚。只有双方八字互补相合,才能成亲。
合好八字后,媒人便到男方家去告诉这门亲事的合命情况,并将“八字”留在男方家。如果是命相克,媒人也要亲自把女方的生辰八字送还女方。
媒人到女方家告诉这门亲事合命情况时,男方要给女家“小礼”:鸡一只、酒一公斤、肉一公斤,即所谓的“香口”。
“香口”之后,才算是定了这门亲事。这时,女方父母或亲自去、或派人去男方家,把“女婿”接到女方家来。去时一般也备鸡一只、酒一公斤、肉一公斤。
把“女婿”接到女方家来之后,女方家父母才算承认了这位女婿。女婿返回家时,“岳父母”一般送给布鞋一双、黑衣一套。
“香口”以后几年,双方都相互了解后,就举行订婚仪式。
订婚时,由男方家送给女方家肉和米,女方家则告诉亲朋好友来吃“订婚”酒。
亲朋好友来喝“订婚酒”是空手而来的,不用带任何礼物。
订婚以后,等男女双方都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男方叔伯和媒人就到女方家去商量结婚事宜,看女方提出要什么礼物和多少礼钱。同时,请师公选择黄道吉日,定下举行婚礼的日子。
结婚日期定下来后,双方都要做好准备工作。
女方家要准备几对木箱、两床被子、两床蚊帐、一张席子,脸盆、茶壶、铁锅各一,黑衣(有夹层)四件、单衣一件、裤一件、裙一件等做嫁妆。
男方家则要准备好新床,布置好新房,等等。
举行结婚仪式的那天,由男方带领亲朋好友到女方家去接新娘。
男方去接新娘的时候,要带酒、肉、大米等礼物。这些礼物装在有盖的箩筐里,并在箩筐上、扁担上贴有红色方纸,以示吉祥。
新娘准备好后,便与来女方参加婚礼的所有亲戚一起到男方家去。
新娘出门时,其父、兄不能看其出门。出门后,新娘也不得往回看,更不能往回走。
新娘到了男方家,进门的时候,需要燃放鞭炮。
过了门,新娘就直接到新房里去,由几个未婚的女青年朋友陪着,连吃饭的饭菜也由人拿到洞房里去吃。
对送进来的饭菜新娘只能象征性地吃一点,吃完之后,当晚便回娘家。
黑衣壮婚礼上的最后一道程序是“闹酒”。届时,男方家的亲戚各显“神通”,有的用水壶装酒,有的用瓶装酒,再带上几个碗,在女方家亲戚回去的路上,等着“亲家”。面对着这群“敬酒队伍”,女方家的亲戚有的“招架”不住,经常会醉倒在路上。
婚礼也是附近村寨男女青年交流感情的机会。
从女方家去的人中,一般会有许多女青年,而且也会有几个善唱山歌的“歌手”。
歌手们到达的那天晚上,村上的男青年就要来“求歌”。
这种男女对唱常常要唱上一个通宵,有的还要延续到第二天的早上。他们所唱的歌,自然是以情歌为主。如下面这首《哎的呀》:
女:美不过老山凤凰飞,
甜不过驮岩龙泉水。
爽不过三月浪歌圩咧,
哎的呀——
唱得阿妹红绯绯。
男:见过水里龙回头,
见过山中凤摆尾,
靓不过黑衣壮妹咧,
哎的呀——
望一望来醉十回。
女:真龙莫潜牛窝水,
金凤不伴山鸡飞。
妹想对哥唱一句,
哎的呀——
脸如火烧红到背。
男:豆角花开成双对,
葫芦结果嘴对嘴。
只等阿妹开金口咧,
哎的呀——
绣球作证歌做媒。
合:龙泉河水湾打湾,
湾湾留住哥和妹。
歌声醉得日落山,
哎的呀——
我俩抱着月亮归。(5)
我们知道,在民族地区,歌与舞常常是密不可分的。
在黑衣壮村寨,在举行婚礼的时候除了要唱山歌外,一般还要跳一些传统的舞蹈,如《贺对舞》——
举行婚礼时,亲朋好友带着钱、布等礼物来祝贺。他们一般先在屋外等待新娘进屋,拜堂后,主人让别人代表他,双手捧彩箕来迎接。这时,主人代表和贺对人共同起舞:第一队舞圆圈“O”,表示团圆;第二对舞“8”字,表示男女八字相合,美满幸福;第三队舞“喜”字,表示大欢大喜。
实际上,黑衣壮村寨在过去也流行“不落夫家”的习俗,即在举行婚礼时,新娘在新房吃完饭菜后,往往就要回到娘家中,而不是马上就在夫家住下来。之后,一般是在重大的节庆或农忙的时候,新娘才会来到夫家。这种状况,一直要维持到新娘有身孕为止。一旦有了身孕,特别是生下小孩后,女方才会在男方家长住下来。
在与女主人聊天中,我们得知女主人名叫农秀田,1953年出生,与其丈夫黎尚丰不但是同村人,还是同年同月生,但比黎尚丰小五天。
农秀田与黎尚丰在16岁的时候就订了婚,20岁的时候举行婚礼,但一直不落夫家,直到三年后怀孕了才正式在夫家住下。
农秀田一共生养了二女一儿,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是大女儿黎艳珍,今年21岁,曾于1997~1999年参与自治区的劳务输出项目,与其他三位农村女青年一起到广西驻上海办事处工作。
农秀田指着外山上的一个铜面盆告诉我们,这个铜面盆就是当年她出嫁到黎家时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之一,至今还在使用。
我们问农秀田现在村子里的年轻人结婚时是否还有不落夫家的。
农秀田告诉我们现在已经不兴“不落夫家”的习俗了。
我们接着问她:“是现在的落夫家好还是过去的不落夫家好?”
听完我们的问题,农秀田爽朗地笑了笑,说:“时代变了,现在(落夫家)也好,过去(不落夫家)也好。”
很快地,在屋子里喝酒的同志们也开始打扫战场了。
按计划,我们还要赶到盎元去进行文化考察,就开始向黎尚丰和农秀田夫妇一家告别。
正当我们要走下干栏的时候,农秀田提着一个酒壶,向我们每一个人敬一杯酒。
我们知道,这一杯酒无论如何都是应该喝下去的。
于是,每人一杯,毫不推辞。
(1)《黑衣壮的酒》、《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2)《边陲文艺》 2002年第1期。
(3)《边陲文艺》 2002年第1期。
(4)《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5)《边陲文艺》2002年第1期。 大山里的黑衣壮之八独特的盎元民居
盎元其实离念井并不太远,车子翻过一个山坳,就已经可以看见盎元了。
盎元屯坐落在一座大山的脚下,全屯共有27户125人,谭姓为盎元屯的大姓,据说村子里的人家大多数是从隆安县迁徙过来的。
在前几天,田老大已经就盎元吊足了我们的胃口。
据他说,在盎元,有非常独特的干栏民居建筑。
果然,一到村头,我们就发现盎元的干栏与弄文、达依和马独等村屯的不同,是一种八角形的干栏。
我们都知道,“干栏”是壮族称呼楼木建筑的汉字记音,其建筑形式是用木或竹柱做离地面相当高的底架,再在底架上建造住宅,楼上住人,楼下豢养牲畜和贮存物件。这种建筑适应南方山区潮湿多雨、地势不平的环境,具有防潮、防兽害、防盗、利于通风采光和节约用地的特点。
据《魏书·僚传》记载,百越先民最初是“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阑。干阑大小随其家口数”,后来,经过长期的历史发展,干栏从建筑过程到其整体和局部的结构及功能特征都具有非常丰富的文化内涵。
黑衣壮村寨的住宅结构也属于“干栏式”。其村落一般都建立在小山丘上,依山傍林,村落四周都是高大的石山。房屋沿坡而建,直至山腰,房屋朝向不一定。房屋建筑井然有序,成一排排、一行行的阶梯式建筑,每列间有石块铺的小路隔开。
黑衣壮地区房屋主要是用木材、石头、瓦片等建筑材料,做成双斜面屋顶干栏房。其特点是由竖立的木柱作屋架支柱,上架横梁,梁上盖屋顶,屋顶用瓦片盖。四周的墙用长木条、竹木绑结成网状,然后用糊状的黏泥和龙须草搅拌后来坯墙。
建干栏的程序是:
(一)先打地基。地基挖1米宽左右,深度视地质而定,一般也多在1米左右。
(二)在挖好的地基处填入2~3层碎石,用锤打实,再用石头砌成0.5~1米高的石墙。
(三)墙多为泥墙,墙头用的是方形石块,上面雕刻加戎芦、老鼠花纹。
一座干栏的面积大约为100平方米,分上、下层,中间用木板隔开。房屋一般有三排(横排)圆柱,每排有4根圆木,竖排有5根圆木,其中中间最高的两根圆柱称“母柱”。为了防止地面的湿气腐潮水柱,柱子往往竖在石墩上。石墩的高度各村子各不相同,但一般在1.7米左右。就我们所考察过的村寨而言,达依屯干栏的
石墩是最高的。
第一层即下层设有牛栏、猪栏等。煮猪食也都是在下层煮。在近猪栏外,几乎每家都有一个用黏泥来筑成的土炉,上面架上一个大铁锅。柴火放在近处。下层一般都设有门,俗称“门栏”,供出入,有的人家在门框上都挂着一把铁犁头,上书“泰山石敢当”,以避邪、驱鬼。“栏门”之外2~3米,即从门至屋檐雨水滴处,并无遮拦,此处可用来养鸡、鸭,也可放石磨、舂石碓、染缸、杂柴等物。
由地面往上约2.5米为第二层,一般是在底层一端设一楼梯,连接一、二层。楼梯大部分是木的,也有个别家建的是石梯。楼梯直上外山(阳台),外山宽2~3米,两侧各设有一间卧房。外山用木条做成栏杆拦起,以保安全。外山往里便是厅堂,厅堂的宽度相当于正屋开间的宽度。正屋左边开间放各种杂物,右边开间辟出一角来做“厨房”。厅堂里头为神台,神台后设有一间卧房,左右开间两端亦设卧房。卧房均用木板隔起,并设有门。
在左右两开间上2~3米高处铺上木板横条,便是第三层,主要用来放置杂物,如箩筐、犁、竹垫等,另外还在厅堂上第三层上空间横起较大横条,用来悬挂玉米束。上第三层要用木梯。
厅堂的一端安置着祖宗神龛,神龛上用红纸标明“雁门堂”或“XX堂”等字样,两侧贴有“福”、“寿”字。神龛里摆有若干个插香的碗,其中一个碗供奉祖宗,另一个碗则是儿子结婚时摆上去的。有几个儿子结婚,就摆上几个碗。
厅堂的右边设火塘。火塘大多是用木头做成长约2米、宽约1米的长方形框,在框内填上泥土,然后在上面设置火塘。火塘上的炉灶一般有两个,一个是铁制的三脚鼎,另一个则是用黏土筑成。土炉主要用来煮饭菜,三脚鼎灶则主要是在冬天时用于烤火、煮水、暖酒。(1)
覃彩銮研究员是研究干栏建筑的专家,他告诉我们像盎元这样的八角形干栏建筑,在黑衣壮地区甚至是在整个壮族地区都不多见,其建筑风格倒是与泰国的一些民居建筑非常相似。
而我们这几天从语言的角度所进行的考察也表明,那坡特别是中越边境一带,当年曾是壮族先民迁徒到东南亚的主要线路之一。
就此而言,在这里发现与泰国文化相似的东西,倒是不足为奇了。
在盎元,我们进的是名叫谭福明的农户家。
实际上,除了干栏建筑的外形呈现出八角状,盎元的干栏建筑与其地黑衣壮村寨的都相差无几。
可能是念井、盎元曾处于蚬木林区的缘故,这一带的干栏建筑所使用的木料,基本上都是蚬木。就是家中的地板,也是一条条长长的蚬木板铺就。
鉴于现在蚬木已经是国家保护林木,非常珍贵,因而我们曾开玩笑说,把这一带每一座干栏的木料拿到市场上去出售,都可以卖出好价钱。
在谭福明家的外山(阳台)上,我们拍下了许多照片。
实际上盎元与越南也仅是一个山坳之隔,当我们在村子里考察的时候,曾遇上一个瘸腿的村民从我们面前走过。后来,有人告诉我们,那位村民的腿就是被边境的地雷炸坏的。
(1)何毛堂等:《黑衣壮的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
<P>顶!!!</P><P>希望多发些关于广西各地僚人生活、文化的文章。</P>
真具体真详细!我有位初中同学,广西艺术学院毕业后,现在那坡县的高中做音乐老师啊。大概对黑衣壮也已经有了很多感想吧! 既是游记又是论文 呵呵,书我早就买了。写得很详细。我记得当时还借给季人兄看了。 对啊,很好看的书,所以我看到有电子版就转贴过来和大家分享了。 这本书在新华书店南宁书城有售,5月5日我刚买了一本.现正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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